“單勇、單勇……勇啊,勇……懶漢,還不起牀,太陽曬屁股上了。”
滕紅玉喊着兒子,一句三變調,越來越高,震得旁邊的兩人直仰身子躲着,喊完了回頭對兩位上門的客人笑道:“你們稍等,我去把他揪起來啊。昨晚剛回來,興許還睡着呢。”
一捋袖子風風火火就要上樓,卻不料丈夫單長慶喊了句早早就出去了,沒準是和隔壁家胖嬸兒子出垃圾去了,這一說滕紅玉又風風火火返回來,埋怨了句蔫老公不早說,又是對兩位笑着客氣道:“裡邊坐,你稍等一會兒,咱們的山上垃圾消化不了,隔一段時間都得往山下運……哎,對,你們二位是……”
一個高大威猛、一個精瘦幹練,兩人的腰挺得筆直,以滕老闆娘的眼光,這兩位和兒子經常來往的那些人實在不一樣,那些貨以雷大鵬爲首,一個比一個吊兒郎當,根本沒人家走路架子,高個子的笑了笑道:“大嬸,說出來您別緊張啊,要緊張我就不說了。”
“你看你說的,我們開店的,五湖四海什麼客人沒見過,渾身長毛的老外都不稀罕。”滕紅玉笑道,脆生生的聲音,說話都像戲詞。兩人互看了眼,矮個子輕聲道:“我們是市刑偵支隊的刑警,找你兒子瞭解點事。”
“呃”滕紅玉笑容一結,喉頭一呃,嗝得渾身痙攣了一下,明顯緊張過度,差點無風自倒,矮個子的刑警比她還緊張,趕緊地伸着胳膊攙了把。生怕把嬸嚇壞了。這口氣好容易緩過來,滕紅玉拉着矮個的緊張上了:“同志、同志,我兒子犯什麼事了?你們不是抓他來了吧?”
“不是,不是,大嬸你聽我說。”矮個子刑警被拽,糗了。
“什麼不是,越說不是越是,這臭小子。越來越沒出息了,招惹派出所還不成,又招起刑警來了……哎對了,這刑警是幹什麼的?”滕紅玉心急火燎,嘴裡得得不清了,矮個的刑警哭笑不得了,囁喃的解釋着:“我們幹什麼的?我們是警察。”
“那警察你不幹什麼你找我兒子?”滕紅玉揪到話頭了,質問上了,還是高個的有經驗,插了句道:“別人的事。例行詢問。”
“啊”,這句管用,單勇媽一撫前胸,心放肚子裡了。剜了矮個子刑警一眼道:“不早說,嚇死我了。”
還以爲沒事了,兩位往裡走,卻不料嬸的好奇心可沒那麼容易滿足,跟着兩位刑警問着:“同志,誰的事呀?”
“同志。你們吃了不?要不讓他爸給你整點早飯?”
“不吃啊……那中午到這兒吃行不?我兒子膽小你們別嚇唬他啊。”
“對了,我兒子剛談了個女朋友,人可俊了,一會兒給你拿照片看看啊……真的,我兒子這段時間專程去廈門會女朋友去了,什麼事也沒參與啊,你們別嚇唬他啊……”
東一句、西一句。上一句、下一句,兩位刑警根本沒有插嘴的功夫,好容易把嬸打發走,不一會兒人家大端着熱水來擺活來了,問得兩人不勝其煩了,好在聽到車響,滕紅玉一指,回來了,倒比兩位警察手腳還麻利,蹬蹬蹬跑出去了,兩位刑警就在窗口看着,一看這眼睛睜得好大,啞然失笑了。
得,這老孃不是一般的彪悍,院外揪着兒子,啪先給一巴掌,又是揪着耳朵訓話,兒子看樣解釋什麼,不中聽了,啪又是一巴掌,跟在老孃背後回來,一路倒捱了好幾巴掌直縮腦袋,等刑警開門,終於看到苦大仇深的單勇了,滕紅玉把兒子推進去,虎視眈眈一旁瞅着,這倒沒法問話了,矮個的勸了滕紅玉幾句,好歹才把狐疑的滕紅玉勸着離開了。
就在一層一間小間裡,飯桌上,老孃一走,單勇訝異地看着兩位來人,似乎非常意外地道:“找我?”
“對,找你。就是個詢問,別緊張。”高個子的笑着道。
“哦喲,我見你們緊張什麼,我除了見了我媽緊張,見誰我也不緊張,我說你們不能換個地方找我,找家裡啊。”單勇哭笑不得地道。那位矮個子的刑警卻說到朝陽鎮找了若干回了,而且今天還是先去的朝陽鎮,誰知道走了好大個冤枉路,說着把兩人的證件遞過來,很正式,單勇瞅了瞅,高個子的,趙家成;矮個子的,曲直,姓曲名直,遞回去證件忍不住贊句:“好名字。二位找我,問那商標的事吧?”
“對,看來你很清楚,那這就簡單了,把情況跟我們講一遍。”趙家成隨意地說着,眼光示意了下單勇,摁着微型錄音機,詢問正式開始了,只是之前的種種有點脫出他的意料了,沒想到就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更沒想到,是這麼一位被老孃揪着扇巴掌大男孩。當然也沒想到的是,開始的這麼順利,對方像根本沒有心機似的,滔滔不絕地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嗯,情況就這樣吧,有幾個小問題我們覈實一下。”趙家成忠實地聽完,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換着話題道:“據陳宦海交待,你、柴佔山、還有他三個人在商議商標轉讓的時候,你告訴人家不要一毛錢對吧?”
“這個……這個讓我怎麼說,也許說過,也許沒有。”單勇張着嘴,異樣道,可沒想到刑警揪這個節點。
“準確點,不要用太含糊的詞。”曲直提醒道。
“這個就沒什麼意思了,我說過我沒說過的後果一樣,黑紙白字的合同寫着呢。您二位真要追究原因,我也不怕告訴二位,人家陳宦海又是有名的狗少,人家老爸又是你們系統的領導,別說人家根本沒準備給,就人家準備給,我一毛錢都不敢要。這不明擺着的事嘛。陳少託着柴佔山。和您二位一樣,直接坐到我家裡吃上了,這號人我敢惹?別說他們,你們二位這身份要商標,我立馬就給,一點都不帶含糊。”單勇道,說得有點自甘形穢,很有草根息事寧人的自覺性。
兩位刑警互視了一眼。雖然說得邏輯有點不通,不過卻是現實,很現實的實話,兩人對單勇甚至泛起了點不該有的同情,其實做小生意靠自己養活自己的,雖然有點奸了點,不過是形勢使然,又怎能苛責呢?
停了片刻,換成曲直說話了,同樣的面無表情。而且話語很隨意地問道:“你是二月二十五日通知省城的四洲律師事務所發佈的合同無效聲明,對嗎?”
“對呀。”
“根據你和綠源生物籤的轉讓協議,付款期限是60天,也就是說。期限在二月十九日就到期了,對不嗎?”
“對呀。”
“那好像就不對了,爲什麼二月十九號沒有發佈這個聲明,非要等到二十五日呢?”
曲直把問題撂出來了,來之前兩人商議過,對於這種類似骨頭裡挑雞蛋的問題。人家隨便可以作答,不過兩人都存在試一下的心理,不但試探詢問者的心態,也試探可能存在的其他疑點。
這個其實找個隨意的藉口就能搪塞過去,卻不料單勇要把誠實進行到底似得直白道:“十九號,陳宦海收債還沒開始呢,我要發佈了。沒什麼效果呀?現在多好,把他釘成詐騙了吧?要不敲詐勒索?我真不是警察,我要是警察我得親自抓他,仗着他爹,也忒欺負人了。”
噗聲曲直沒忍住,被單勇的直言逗笑了,趙家成也笑意盎然,隨意地問了句:“那你選的時間挺準啊,我們二十六號抓捕的陳宦海,而你的聲明也恰恰在二十六號早晨發佈出來的。你是不是知道陳宦海被抓了。”
“那我怎麼可能知道。”單勇搖搖頭,讓趙家成有點失望,這句沒套住,不過接下又出乎他的意料了,單勇像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似地道着:“不過只要他開始收債,而且收到了,那一天都無所謂。”
“是嗎?那你是故意的嘍。”曲直道,語調變了。
“啊,有一部分是故意的,那些被收債的也沒好貨,要錢不要臉,我註冊個商標容易麼,嗨,人家大大方方掛自個門上……活該,狗咬狗去唄,我聽說打得挺兇的,就搞了個聲明,插了一槓子。”單勇道。
“插了一槓子,你插得這麼巧,不至於是隨便就插上來的吧?”曲直問,異樣了,那插的一槓子簡直就是給了個抓捕理由,實在不像巧合。
“巧嗎?一點不巧,他要出事,我就順便收回我的商標權來唄。”單勇無所謂地道。
“那要他不出事,你豈不是自作自受了,難道不怕他回頭找你。”趙家成反問道。
“怕,不過我想他肯定不會找我,人家根本就沒把咱放在眼裡,沒當回事,要人家沒進去,那破聲明對人家來說就不算一回事,該幹嘛照樣幹嘛。”單勇道,依然是輕鬆無比,依然滴水不漏。
對於這些社會上行事的潛規則,當警察的比普通人要清楚得多,假如陳宦海沒有被抓捕,也許事情也正會像單勇所說的那樣,根本不理會其他,該收錢照樣收錢,絲毫不受影響。而單勇,似乎也和那些奸商沒什麼兩樣,爲自己打算,而且沒有掩飾自己那份幸災樂禍的心思。
越是這樣呢,倒讓人覺得可信度空前提高了。問到這裡,兩位刑警興味索然了,知道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又詢問了二十六日之前四天的行程,單勇一一道明,坦言怕惹禍上身躲外地去了,至於行程,說得一清二楚,有待於進一步調查了,趙家成摁下錄音機結束時,貌似隨意地問了句:“單勇,你經常去漳澤水庫玩吧?”
“啊,以前常去,現在顧不上了。”單勇機械的回答道。
“呵呵,那你一定炸過魚嘍。”趙家成緊接又來一問。
這一句卻讓單勇咯噔了一下,異樣地看着趙家成,一時沒有回答上來,趙家成也不再問了。起身握手道別着。又是一番如果想起什麼來可以聯繫的話,機械的把兩位刑警送出門,上了車,車啓動時,趙家成笑吟吟地回頭看着倒視鏡裡的單勇,笑得很神秘,看着單勇又被老孃揪回去了。
“趙隊,你最後問他那一句什麼意思?”曲直不解了。邊駕車邊問道。
“看他院子裡有網有海竿,隨意問的。要是他,就給他放個心理陰影,別讓他這麼消停。”趙家成道。
“那你說,是不是這小子?”曲直問。
“沒證據,誰說得來呢,不過問他炸過魚沒有,明顯露了點馬腳……前幾年緝槍緝槍沒這麼嚴的時候,炸藥和雷管很好找,十來歲的小屁孩就會玩炸藥。我小時候都炸過魚,五管炸藥拉二十米範圍,運氣好了,咚一聲能揀一麻袋被炸暈的魚。”趙家成似有所指。笑着道。
“那炸魚和放炸藥沒有內在關聯吧?”曲直笑道問。
“總得接觸過吧,否則不至於頭回就玩得這麼溜……其實這真假炸彈案件雖然惡劣了點,可刨到根上,更像一個惡作劇,沒有實質性危害的惡作劇,否則咱們現在也不至於全力追查合同詐騙。而把這事放過一邊了,我在想呀,如果真是設計出來的,有點說不通啊,先虛以委蛇把商標給陳宦海,然後等着陳宦海收債,在收債中間推波助瀾。又是炸彈,又是羣毆,然後在關鍵時候雷霆一擊,把合同無效聲明放出來,成了壓垮陳宦海的最後一根稻草……說不通呀,要是老柴辦出這事來,我倒相信。沒準老柴都辦不了這麼漂亮。”趙家成眯着眼,在思忖着整案情回溯的可能性,答案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趙隊,那逆推一下啊,先假設成立。”曲直笑道。
“推過了,假設成立,那動機呢?此事涉案的八百多萬合同款被咱們追回來了一大部分,就追不回來,單勇也不是最後得主,他幹這些事吃飽了撐的?有些節點根本推不過去,前西街高帥的人和都長青血拼,都長青又和單勇幹過架,兩人肯定是相見眼紅,你覺得覺得單勇操縱得了都長青那個老痞子?”
“那倒是,不過趙隊我就奇怪了,柴佔山、陶成章、陳壽民都確認接到過秦軍虎的電話,爲什麼您就不相信呢?如果是秦軍虎,這應該就能說得通了,他和陶成章、陳壽民都有舊怨,從陳壽民兒子身上下手,驅虎吞狼,然後再坐山觀虎鬥,最後再來個李代桃僵,把髒水潑到李玫蓮身上,這個說得通吧?”曲直笑道,這個案子已經揣得純熟無比了,關鍵的幕後幾方證人已經確認是秦軍虎,但恰恰這個關鍵節點,趙家成卻是一直不信,但也找不出一個越俎代庖的。所幸不是重案,只能成爲閒瑕時隊裡討論的話題了。
不過這個話題似乎很沉重似的,趙家成睜開眼,搖搖頭,笑着道:“理論成立實踐未必成立,你不瞭解秦老虎,我從穿警服就和他打交道,比你瞭解。如果是他,咱們的法醫就得出警了,不會這麼簡單了事……呵呵,你看,單勇今天的訪客不少,你信不信,他也不是簡單的人。”
說着,指了指上山的兩輛車,兩輛幾乎一模一樣的奧迪,哦想起來了,曲直認出其中一輛是陶老闆的車了,生意場上勾心鬥角不比那個案子簡單,那個懸而未決的商標還要引起多少事,兩位刑警相視笑了笑,都知道結果:肯定很多。
所用也是刑警慣用的處理辦法,走着瞧,手腳再利索也有露馬腳的時候。
…………………
…………………
“又是警察!?”
開門的滕紅玉拉着臉,咋唬了一句。門前站的錢默涵趕緊地搖頭:“不是不是。”
“不是警察啊。”滕紅玉發現自己有點神經質了,看面前這個矮胖子也不像嘛,另一位倒是文質彬彬,喊着伯母,找單勇來了,滕紅玉沒有發現對兒子的不利情況,這倒熱情了,回頭又是喊着,剛被訓了一番準備走的單勇從窗戶上伸出腦袋來,一看錢默涵,笑了,再看那一位。又奇怪了。難不成這傢伙又叫來幫手了?
“認識一下。廉捷,單老闆很難找啊。”廉捷伸着手,握了握,遞上了名片,單勇訝異地看了眼,瞪着錢默涵時,這小胖子估計是領路的,趕緊地臉側過一邊了。有點不好意思。
上上下下打量着這位陌生來客,以單勇只對美女格外感興趣的性子,一般情況下對比他帥的小夥沒什麼好感,特別是又帥又有文化又有修養的更沒好感,對面這位幾乎把單勇沒好感的因素全佔全了,一下子把單勇比下去了,怎麼可能讓單勇產生一點好感呢?
更何況此時還沒有消化那兩警察給他帶來的陰影呢,請進屋落坐時,廉捷很客氣地開口了,直道着:“單老闆。我估計您也知道我們的來意了,也就是爲響馬寨商標的事,先前和你們朝陽鎮的宋思瑩經理也粗談一次了,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這個……”單勇眯着眼。老大爲難了,廉捷知道這傢伙肯定要抓住機會坐地起價了,笑着道:“價錢嘛好商量。”
“你們出多少?”單勇眼睛一亮,財迷地問。
“八十萬怎麼樣?”廉捷很瀟灑地給了個高價,補充着道:“這個價錢應該是你能賣到的最高價格了。”
“人民幣還是美金?”單勇更財迷地問。問得廉捷直翻白眼,錢默涵看不過去了。火大地道着:“喂喂,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不能財迷成這樣吧?”
“這樣怎麼了?總得說清楚吧?萬一你給成我日元,我不虧大發了。”單勇道,一副無賴的得意,氣得錢默涵說不上來了,好在廉捷涵養頗好,客氣地道着:“人民幣。”
“那不行。我準備到美利堅定居呢,你給我人民幣有什麼用。美元,要給八十萬美元,我立馬就籤協議。”單勇支着身子,興奮道,彷彿八十萬已經到手似的。
這個明顯超過預期太多了,廉捷爲難了舒了口氣,看了錢默涵一眼,錢默涵不敢苛責了,低聲下氣道着:“低點低點……就籤個字,好幾十萬,那找這麼好的生意?低點兄弟,咱都不容易不是,因爲商標的事我們可賠大發了。”
“那賴我呀?還不是你找得狗少欺負我,我只能給人家……胖默默,你狗日真不算人啊,來我家我請你吃的雪雞湯。回頭找人收拾我是吧?信不信我再找個比狗少還橫的,商標給人家,讓人家去收拾你們去。別以爲潞州沒有黑澀會啊。”單勇惡人反咬了,幾句把錢默涵嗆得說不上話來了,廉捷可沒料到商標的持有人這般無賴,擺着手分着爭執的兩人,好言勸慰着:“單老闆,您現在也不做驢肉生意了,放您手裡它不值幾個錢,現在侵權最厲害的可是史家村那班人,總不至於你從他們手裡也能要到八十萬吧?我們可是誠心誠意和誰談轉讓來了。”
單勇笑了,看來史家村的擴張把驢肉香這幾家整急了,兩個店幾百萬的投資扔在那兒不上不下,擱誰誰也得急不是。一直處心積慮在做的事已經摸着點邊了,要不趁火打劫這幾年奸商還真白當了,單勇在兩人期待的眼光中考慮了好久,咳嗽了N回,架子擺足了,臉上一笑道:“其實我也是誠心想轉讓來着。”
兩人一聽一高興,單勇卻是話鋒轉了問着:“不過兩位是不是當不了家呀?默默,怎麼不讓你爸來,陶老闆出面也行呀?派兩個小卒來,一點誠意都沒有。”
錢默默一撇嘴,不高興了,廉捷卻是笑着解釋道,現在驢香肉的股權有變動了,由他全權處理經營上的事宜,至於錢叔嘛,專心搞肉聯加工,至於陶叔嘛,身體不佳,準備退休了,這說得單勇又是暗暗吃驚了下,暗罵着陶成章這老狐狸見事快,怕是聞風先溜把廉捷推到前臺了。可這位……單勇的靈光一現問了句不相干的話道:“廉老闆,您家裡是不是以前在潞州啊?”
“是啊,如假包換的潞州人氏,我就在這兒長大的。”廉捷不知道單勇的心思,還笑着套着近乎。單勇又順水推舟問着:“那您老爺子以前在潞州是……”
“潞州市反貪局的,和陶叔是世交。我這一代從商了。”廉捷自報家門了,很得意。
單勇一聽明白了,臉上泛着笑容。隨意地點着頭:“哦。好說,說來說去都是熟人……呵呵,那您說,這個商標,您是真想要?”
“嗯,沒錯。”廉捷道。
“確定以及肯定要?”單勇強調道。
“對,志在必得,不過你也不能漫天要價。否則大不了逼得我扔了那兩個店得了。”廉捷道,感覺快到底線了,乾脆也下了個狠話。
“不用不用,投資好幾百萬呢,扔了多可惜,我這人其實不在乎錢,不知道你們信不信?”單勇又來了個峰迴路轉,這來來回回把錢默默和廉捷調戲得呀,現在都不敢相信了,互視一眼。錢默默趕緊恭維着道:“對對,不在乎。單兄義氣。”
“知道我不在乎就好,咱不談錢,來個股份置換怎麼樣?”單勇笑道。
“怎麼個換法?”廉捷喜色一臉。躬身問上了。
“這樣,我不要錢,免得咱們談不攏,我以商標入股,佔你們驢肉香火鍋城股份的一成怎麼樣?百分之十。”單勇嚴肅地道。
啊?錢默涵臉拉成苦瓜了,80萬人民幣漲到美金、現在又要百分之十。就驢肉香的資產規模,這百分之十相當於一千萬盤子,等於又漲了十倍。反觀廉捷,臉色也冷了,知道對方根本無意轉讓,根本就是調戲他倆來了,一生氣一起身。拂袖就走,單勇還在背後做勢喚着:“喂喂,別急着走呀,生意不成人情在嘛,中午就擱我家吃飯怎麼樣……哎,默默,別生氣嘛,可以商量商量嘛,要不百分之九點五也成呀?咱可說好啊,下回你再找我要,有漲沒跌啊……”
兩人都不吭聲了,氣咻咻地出門,追到門口單勇斜靠着門框,看着兩人氣不自勝地上車,忍不住奸笑連連,車影消失的時候,單勇心裡五味雜陳,嘻笑的臉嚴肅了,對着去車的方向重重呸了一口道:“媽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一成都捨不得給,等着哭吧。”
罵了句,冷不丁回頭,啊聲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老爸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身後了,複雜地看着他,單勇尷尬地笑着道:“爸,怎麼了?”
“這是錢中平的兒子吧?”單長慶問道。
“對。”單勇心懷鬼胎地道,有點奇怪地看着父親,不知道這所問何來。
“勇啊,你是不是又在外面跟人爭長短了,你去廈門時,這小胖子來咱家可不止一次了。”單長慶道,同樣狐疑地看着兒子,單勇一笑又是慣常的謊話出來了,笑容可掬地攬着老爸道着:“沒有,爸你想那兒去了,您忙,我走了啊。”
“哎等等,嗨你個臭小子還沒說清楚呢,不是又幹偷雞摸狗事了吧,警察找你到底怎麼回事。又哄你媽,我問大鵬了,根本不是大鵬的事,再撒謊。”老媽叫嚷上了,拿着抹布從二樓奔下來,指着單勇要上家法,單勇卻是逃也似地奔向停車處,邊走邊喊着:“回來再說啊,媽,晚上別等我吃飯了啊……你們忙吧啊。”
滕紅玉追到半截,兒子早駕車奔了,氣咻咻停下來,又擔心地嚷着開車小心點,單長慶在後面看着,好一陣搖頭嘆息。
第一站驅車直到史家村,路上接了宋思瑩的電話,沒好話,迫不及待要把單勇召回來守幾天攤,單勇搪塞着,說着到史家村有事,又捱了款姐一頓數落,數落什麼呢?說是單勇去給史家當女婿去,讓寶英那悍姐收拾不死你。
這話卻是惹得單勇好不氣惱,兩人電話裡相互貶低了幾句,扣了電話的時候,已經駛近了村道,沒到村裡就發現要來的目的地了,在距村裡還有四公里的山坳處、下風向,水源處不遠,已經新建一座四五畝地大小的場子,在原飼棚基礎上蓋起來的,兩座鋼架簡易樓,外圍着兩米多高的圍牆,牌子剛掛上,響馬寨醬肉加工廠,那商標,可是如假包換的註冊“響馬寨”商標。
車一停,史保全父女倆得信早迎上來了,同來的還有位廠家的安裝指導,一行人寒喧幾句直進場裡,大冷的天氣,倉門一開,熱氣撲來。讓人好一陣舒服。單勇深嗅一口氣,直豎大拇指,史家村的配料,就是機械加工出來的,這味道也是一等一的。
“昨個頭一鍋,味道還湊合,今兒試車都不錯……不過機器壓製出來的太瓷實,口感差了點。技術員說什麼來着。寶英。”史保全介紹着,如同單勇是上門的貴賓一般,史寶英笑着接口道:“需要加點澱粉,這個也有點影響口感,下午我和爸準備把村裡人聚聚,大家都嚐嚐,看澱粉配料加多少……嚐嚐,新出鍋的。”
兩米多寬的大案架,剛從擠壓工序裡出來的成品,四方四正的醬肉。單勇削了片,嚐了嚐,沒辦法,有量無質、有質無量。這是美食最難取捨的地方,撇了撇嘴道着:“想上量只能犧牲點質量了,拉開差價吧,手工的提價三兩塊錢,全放店裡主要走零售,流動攤販的批發就走這些。再怎麼說也要超過凍肉的口味……哎對了,史老爺子,你讓我摻合村裡的驢肉生意,不算食言而肥吧,以前不讓摻合的也是你啊。”
單勇開了個玩笑,老頭尷尬地罵了句,一行人都笑了。參觀了一行,強調了證件一定要辦全、食材一定取活體、銷售一定要誠信之類的話,瞅着史寶英帶着村裡人忙活的功夫,單勇拽着史保全出了樓門到避靜處,小聲地問着:“老爺子,城裡打架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大辛莊那王老拐,嚇死他驢日的,昨天來村裡來了,說以後跟咱們一勢幹,哈哈。”老頭奸笑着得逞了,事實上只打了兩架,那些郊區的幫工可不敵史家村這些紅了眼的匪光棍,認輸了,單勇陪着老頭奸笑了一番,說上自己的事了,直道着:“老爺子,這算不算我幫了你個大忙。”
“嗯,我記着了。”史保全點頭道。
“那你也得幫我個忙。”單勇提條件了。
這話一出口,史保全萬全警惕地道:“什麼忙?告訴你啊,以後咱們各幹各的,吃喝拉撒瞎高興成,別指着拉上我給你辦什麼事。”
防備得挺嚴,單勇一笑,搖頭道:“老爺子您看說那兒去了,幫我個小忙而已……借點錢怎麼樣?”
“借錢?”史保全眼珠一轉悠,懷疑是單勇要商標費來了,琢磨着問道:“多少?”
“不多,一兩百萬差不多了。具體我還不知道需要多少。”單勇道。老頭一噎,被嚇住了,瞪着老眼斥道:“你咋不直接拿上菜刀來搶啊,一兩百萬,給死人燒的錢呀?說出來也不怕閃了舌頭?沒有。”
直接了當回絕了,罵咧咧地道着,就知道他娘滴上門沒好客,好客不上門,大清早上門就要索命要錢來了,走了不遠,史保全發現異樣了,那借錢的並沒有追着他說好話,回頭時,單勇還笑吟吟站在原地,老頭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又踱回來了問着:“你啥意思,商標費給你吧,你說送人情,不要錢……這咋回頭又來要錢來了。”
“你搞清楚,是借錢,我把朝陽鎮的廠子抵押給你怎麼樣?”單勇道。
“哄我不識數是吧,一過清明,你那炒貨餵驢都不啃,值多少錢,十來萬打住了。”老頭一擺手勢,算得相當滴清。
“是啊,可一過清明,我有其他生意啊。你不幫我,別指望下回我再幫你啊。”單勇威脅道。
“嚇唬誰呢?不幫拉倒。”老頭一扭頭,又走了,氣咻咻,恐怕對單勇心存顧慮,生怕又被這驢日貨引得掉茅坑裡。
看來所慮長遠,單勇也不急惱,笑了笑,和史寶英告了別,當是沒說借錢的事一樣,大搖大擺地出門上車要走,將走時,史保全又按捺不住追出來了,撒了個謊要回村,上了單勇的車讓他送一程,一出廠路,老頭卻是心神不寧地追問着:“哎,單勇,你跟我說說,你想幹啥?錢嘛,好說。”
“我告訴你,你自個拿錢幹了怎麼辦?那我不傻眼啦。”單勇眨巴着眼,不揭底了。
“哼,不說拉倒,別指望拿走錢。”老頭瞪眼了,不服氣了,還治不了你小兔崽子似的。
兩人飈上了,從廠區到村口幾公里,單勇笑眯眯地一言不發,史保全一直狐疑想問,又不好意思開口了,不過樁樁件件,從騎電單車送驢肉開始,又是賣店、又是賣商標,把人轉得雲裡霧裡,說起來史家村還是受益頗大的,當然最記憶猶新的是囤飼料那趟子事,你不給人家不照樣從你手裡宰走好幾萬。單勇此時無聲勝有聲,不說話,倒把史老頭勾得狐疑不已了,以前都是自己操作,這次一下把盤子擴大了,要幹什麼事,還真讓史保全瑕想不已了,不管什麼事,肯定不是小事。
車停了,單勇一言不發,看着老頭,像逐客。不遠處就是手工作坊,也是忙着,看來此次商標戰的最大受益者應該是既得了商標又拿了市場的史家村裡,一個手工作坊、一個機械加工作坊,以後成年駒不出村就消化得了,正應了初入史家村和史寶英商量過了想法,賣薯條再怎麼說也比賣經薯划算,何況還解決了這麼多光棍漢的生計問題。
同樣這個熱鬧的場面讓史保全也心有感觸了,雖然不知道單勇安得什麼心,但從來對他沒有什麼惡感,因爲這小後生對村裡也從未有過什麼歪心思。他想了想,軟了,軟塌塌地道着:“你說你這娃,口都張了,我也不好意思不給……可你總得讓我知道要幹啥哩吧?”
“販驢肉吧還能幹啥,這不算食言了啊,還準備搞點調料味料什麼的,還準備趁着這潞州鄉下糧食多不值錢,看看能不能發醇點醋、醬油之類的,要不一夏天呢,閒坐着呀……你給不給吧老爺子,這借錢是看得起你啊,你別指望我給你說好話,將來好處你該得,得就是了,咱交往這麼久了,除了你因爲自私小氣吃虧,我可沒給過你虧吃。”單勇大氣地道,很深諳和這類匪爺說話的方式,你越求他,他越小看你,你越刺激他小看他,他反而不敢小覷你。
果不其然,這刺激得老頭不輕,老頭也拽上了,不屑地道着:“錢我有,你還不了坑了我咋辦?”
“潞州我誰都敢坑,就不敢坑史家村的,我不怕你們找我拼命呀?不過真還不上也有可能,生意有賠有賺,誰也不可能算無遺漏。”單勇道,很中肯。
“我再想想……不對,你個驢日貨又想着坑誰呢,做醋,花不了這麼多呀?什麼調料味料,瞎扯呢,你到底要幹啥呢嗎?”史保全貓抓癢癢似的,實在搞不明白,可又不敢輕易放手,生怕錯失個什麼良機。單勇整整臉色道:“你麻煩不麻煩,跟你扯這麼多,還不如直接找高利貸的呢,人家就不問幹啥,立馬給錢……去去,自個下去捲菸喝茶去吧。”
“你……你個驢貨,好,給你就給你,不過醜話說前頭啊,借就是借,少還一分我給你翻臉,敢不還老子把你拴圈裡餵驢糞蛋蛋去,誰怕誰呀,嚇唬我老人家。哼,明兒來拿吧,立個字據。”老頭火了,一背手,撂了句,氣哼哼下車了。
話雖嗆人,不過單勇知道,已經贏得老頭的友誼了,這老傢伙雖然渾身匪氣,可從來就不小氣的人。最缺的資金在這裡已經不是問題了。
那麼接下來,單勇四下看着還未返綠的荒山土灘,還浮着冰的小河面,春寒未過,萬物尚未復甦,他這心裡呀,只盼着這時間呀,過得快點,過得再快點,他已經等不及要把雪藏多年的想法付諸實現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