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五時,轟隆隆的貨車聲音從南郊收費站直駛進市區,車前引路的是一輛車漆斑駁的麪包車,駛近南城華豐路一帶,停車時,從麪包車、貨車廂裡踢踢踏踏跳下七八位年輕小夥來,左近一門三米多高的鐵大門隨即推開,貨車的後車廂咣聲放下,單勇在喊着:“速度卸貨,天亮出不了市區了。
一聲吆喝,上車的往下遞、車下的往倉裡接,單勇衣服一脫,往方向盤上的一扔,也加入到卸貨隊伍中了。淡藍色晶瑩透亮的水桶、清澈的水、標準18升的容量桶、響馬寨的標識,一桶水像新生兒一般讓他志得意滿地看了良久才放到肩上,直扛進倉庫,一層一層摞起來。
響馬寨純淨水、山泉水正式上市了。
一桶不重,三五桶好扛,可整整一車四層四百多桶,兩人卸四人扛,不一會兒便是汗流浹背,肩膀上殷的一般溼漉漉的汗跡,小蓋來的晚了點,到場時看得單勇彎腰橛屁股比搬運工幹得還起勁,啞然失笑了,也湊着熱鬧搬了兩桶,追在單勇屁股後笑着問着:“蛋哥,宋姐一直說你是牲口,我以前以爲有其他含義,現在才發現,不用其他含義就是牲口。”
“小樣,連你也敢擠兌我了,告訴你啊,從今天開始,一天給你一車,賣不了小心我擰成牲口。”單勇放下桶,回頭作勢擰了小蓋的瘦臉蛋一把,不過看孩子這身子骨。又是勸着:“我們扛,別累着你,這牲口活容易幹,變成錢可難了。你比重要。”
“不難,一個夏天,絕對連本帶利賣回來,我試過了,反映很不錯,只要喝過雁落坪上山泉水的,開出來的自來水就喝不下去了,太澀……對了。蛋哥,我有個想法您看下。”小蓋使着幾張打印的資料,還有在電腦上繪的圖,是個桶。掃了眼訝異地看了小蓋一眼,這小宅男的想法有時候挺多。
是關於差異化的,把桶身變小,加個雁落泉的噱頭,專爲高檔飲水機和高檔環境定製十點八升的精裝桶。價格貴一倍,而成本卻縮減三分之一,看得單勇噗聲一笑道着:“小蓋,這才幾天。你把奸商這套怎麼全學會了,這成不?”
“當然成。有身份的人最喜歡彰顯他們的與衆不同,第一是在價格上。要比普通人的貴,這是肯定的;第二要在形狀上,要精緻,要拽;第三要在噱頭上,比如什麼磁化杯、水益生、磁療杯憑什麼一個賣幾百上千,那其實就是整個噱頭忽悠人涅,可就有人喜歡這個對吧……給你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我的水票可已經賣到區政府和市直機關裡了,區長和書記辦公室的飲水機是四千多塊錢的機器,普通職工辦公室的,是三百多的飲水機,難道能放一樣的桶?一樣的水?”小蓋笑着道,相處日久,說話的語氣和口吻開始向單勇和雷大鵬靠攏了。
這一說,聽得單勇眼睛亮了,點點頭:“有道理,人民公僕總不能和人民羣衆一樣吧。好,這事定了,交給思瑩辦。一週內給你做出來。”
這麼個雷厲風行,連小蓋也被感染了,人有時候也並在於掙了多少錢,活得心氣勁道比什麼重要,以前有點孤僻、有點內向的小蓋似乎已經找回了幾分自信,就和單勇搶着幹搬運工的活,也覺得樂在其中似的,邊搬貨邊和匪村爺們來幾句葷笑話,腰痠腿疼汗水涔涔也不覺得累了。
那叫爽,不叫累。
一車貨卸了接近一個小時,第一個送水點馬上就開門營業了,卸完貨單勇打發走了貨車,一堆人又超載擠進麪包車,向紫金路調味店駛來,這兒還有活接着幹,一車桶裝的醋,也要在今天正式上市了。
抹過額頭是汗一把,吃力地堆在層桶上喘一把,偶而靠着醋桶歇一口氣,再涼快的清晨身上也是熱的,而看着這成車的醋,心裡也是熱的,忍不住想着這些許年一直在憧憬着,有一天自己能有個安身立命的活計,當終於觸摸到夢想的衣角,單勇的眼睛也是熱的。
我做到了,不是嗎?不管有多苦多累多難,我做到了,不是嗎?
“單哥……單哥。”有人在喊,單勇就着衣袖悄悄抹了把臉,應了聲,是調味店的史文武,奔上來直問着:“我聯繫了幾家,都說了試試……不過,這大桶裝的,一下子怕是結不回錢來呀。”
“沒事,一半賣、一半送,好貨不怕他白吃了。天氣一熱,出醋更快,除了運費人工,根本不值什麼錢。”單勇道。
“送?白送?”史文武愣了下,有點心疼。
“嗯,要不爲什麼第一批只做這種三十公升的大桶,專爲飯店提供,這一塊市場它是個消耗大戶,大部分都是用的散裝醋,還有咱們這兒人吃醋是個習慣,就飯店桌上醋、筷、辣椒那是必不可少的三大樣,只要一批送出去,下一批就不愁賣不出去,對了,把你留下的上次高價買花椒的大戶名單給我一份。”單勇道。
“怎麼了,給他們送?”史文武愣了下。
“對,咱們就以調味店名義,花椒漲價大家吃虧了不是,現在送桶醋補點損失唄,既對將來賣醋有好處,也對店的名聲有益處嘛……上午我送醋,還準備去找找市區那些蹬三輪走街竄巷賣醋的小戶,看看能不能收編回來,那可相當於分銷商吶。”單勇笑着道。
史文武除了佩服,沒二話了,能鑽的空子、能想到的細處,都沒落下。比他這十幾歲開始做生意可強得不止半點,一會兒拿出去名單來,塞給扛着醋桶放後院的單勇,單勇塞口袋裡了。不經意發現史文武這小夥正直勾勾盯着自己,訝異地問了句:“怎麼了,這樣看我?”
“我在想,用不了幾天。響馬寨的醋會酸遍潞州。”史文武笑着道。
“必須滴,要不咱一羣爺們受成這樣咱圖啥。”單勇一笑,裝起了名單。
卸完醋,打發工人們回廠,單勇留下了史二愣跟自己一塊去送醋,這位就是把警察按在雪地裡胖揍的那傢伙,從看守所裡出來老實了不少,醋廠開時又死纏硬磨着史寶英去幫忙幹活掙零花錢了。打架這人雖然橫了點,不過平時你要打交道,這貨還是挺實誠地,這不。一聽單勇叫着自己一塊去送醋,史二愣有點難爲了,開了車門,不往副駕上坐了,稍顯緊張地跟單勇求着:“單哥。我能不去不?讓他們……他們誰去不行呀?”
“怎麼了?送醋不比回廠幹活輕鬆啊?”單勇不解道。
“我……我嘴笨,我大姨說了,再闖禍把我趕後山放驢去,不讓我出來了。”史二愣緊張地道。所謂大姨是史寶英他媽,看來這一家子淫威都不小。單勇反問道:“你大姨夫都聽我的,你要不聽指揮。我把你趕回去,你不照樣得去後山放驢。”
“啊……這……那我去吧。”史二愣愣了下,坐到車裡了,不過醜話可說前頭了,咱嘴笨,就幹活,說錯話壞了生意你不能賴我啊,預防針打了半天,二愣還有不解了,又問着爲啥盯非拉上咱,不拉別人,單勇卻是笑着告訴這愣娃,不但今天拉着他送,而且以後估計得天天拉着送醋,爲啥呢,你娃長得憨厚,不像村裡鬍子拉碴的匪爺,擱那兒一站都能把小孩嚇哭,把小媳婦嚇跑,你說你這麼俊,其他人趕不上你不是?
這麼一扯,還就把史二愣的自信給撩拔起來,又撩拔一番咱城裡掙錢就那蹬三輪賣醋的每天都掙百把十塊,要是醋廠給你供貨你幹,三兩年不得掙座房子回去?聽得無慾無求以前理想就放驢娶媳婦的愣娃心思多了不少,到回民路吃早餐的時候,愣娃已經開始諮詢在城裡做這生意得下多少本了。
資源就在身邊,看你怎麼發掘了,史三孩現在是響馬寨醬肉掌舵人,村裡的機械加工史老柱獨撐起來了,款姐和三叔那邊的潞豐廠也走穩了,純淨水和醋廠有老爸在,技術和加工沒什麼問題,就最早出來的根娃和大彪現在前西街上也能獨撐起買賣來了,有些事你想像不到,誰可能想到雷大鵬那羣狐朋狗友裡還出了小蓋、董偉和張衛華這麼幾位得力幫手。
韭菜一茬一茬割、人才一拔一拔培養,小麪包載着多半車醋,村裡這個愣蛋跟着單勇開始學生意了。單勇自個扛着醋,讓二愣跟着學。
“薛老闆,薛春文老闆在不?我們響馬寨調味店的,給你們送醋來了……哦喲,薛叔,這不上回你們買花椒正逢漲價了,我們老闆心裡過意不去,讓送桶醋來……新醋,要是比市面上的差了一點,沒事,回頭你潑我們門口去……好嘞,我給您搬廚房去,上面有電話啊,完了通知我們來拿桶就行了……真不要錢,咱們做不做生意人情都在這兒呢,您用着好再說成不……別客氣。”
免費的醋,果真是好送的緊,老闆也客氣,沒要錢,從櫃上拿了包十塊錢的紅塔山硬塞給單勇了,上車時單勇把煙塞給二愣了,二愣卻是稍有不懂了,悄悄指點店裡問:“單哥,醋吧不值個錢,不能把桶也給他們了吧。”
“學着點,桶在咱們就有機會把醋送進去,下回直接用滿桶換個空桶就行了。要桶不在,他未必想得起咱們來。走,下一家,你去和老闆說啊……我剛纔說什麼來着,你重複一遍。”單勇不經意地問。
“啊!?”
正樂滋滋拆包點菸的二愣一下子真愣了,這才發現,一句話都沒記住。就想起說把醋潑門口去,惹得單勇哭笑不得一陣好訓,又從頭開始教了………
…………………
…………………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
麪包車穿梭在大街小巷林立的飯店,響馬寨的香醋第一次走進廚房。沒有換來真金白銀,只換來了二愣口袋裡多的塞不下的煙。送了一多半,剩下的交給史文武去辦了,單勇今天心繫的還有事。是件大事,不得不去瞧一瞧。
什麼事呢?那個二貨的考試唄,從城管隊被除名,雷大鵬可不在乎,又玩了幾個月,估計是連他爹媽也看不過眼了,想辦法把傻兒子往機關單位裡塞,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給他找個國家單位讓禍害,你說他天天在家禍害爹媽誰可受得了。
考試的地點在市實驗小學,單勇車駛到地方時,已經快十一點下考場了。據說這一次招聘考試又是個一百多比一的比例,二得那麼出衆的雷哥在這種考試裡能不能脫穎而出實在讓單勇捏了一把汗。特別是到場後看到在學校門口翹首期盼的家長或者男友女友,有的還是開着車來的,更讓他心裡多一分異樣的滋味。
何苦呢?雷哥是實在沒出路了才走這條路。眼看着現場這麼俊男靚女和行頭不錯的家長,單勇有點想不通爲什麼非要在這裡爭個你死我活。
找了許久。纔看到了雷大鵬他媽那輛不起眼的本田轎車,因爲這麼個倒黴兒子的事,雷媽換車的計劃屢屢擱淺,估計這回成不成。又得把輛車賠進去。單勇看了看車裡沒人,拔了電話。雷多寶接住了,接上頭才發現。這夫妻倆同時來了,就在學校斜對面不遠的超市逛悠呢,一見面雷媽瞅着單勇一身工裝一臉汗跡的樣子笑歪了,直給單勇擦着臉不迭地道着:“你看你成什麼樣子,快趕上我家大鵬那邋遢勁了,你爸你媽也真捨得,讓孩子遭這麼大罪。”
“沒事,天天這樣,就乾淨不了……叔,有把握沒?我看競爭挺激烈的。”單勇笑着問雷爸。雷多寶抿抿嘴,做了個難爲的姿態,不確定,雷媽嘴快,直小聲說着:“差不多吧。”
“那是有把握了?”單勇興喜地問。不料雷媽懊喪了,苦笑着道着:“我是說,把我服裝店今年掙的錢送了個差不多。”
噗聲單勇沒忍住,笑噴了。雷多寶不悅了,直訓着老婆道着:“錢錢錢,一天就知道心疼錢,我倒不想送,那行不?知不知道,還有北大人大畢業回來,就瞄着考公招聘去了。就這能辦了都是好的。”
這方面單勇和雷媽差不多,基本不懂,不過看家長這麼作難,單勇知道沒少花心思,即便他從心底痛恨什麼不正之風,可同樣可憐這些不得不爲的父母。三人聊了不多會,叮鈴鈴鈴聲響時,這夫妻倆觸電似地直奔考場大門口。每每出來考生,不是家長簇擁,就是親人相伴,問得最多一句,考得怎麼樣?或喜出望外、或一臉懊喪,卻是看得雷家這夫妻倆更心虛了。
“爸……媽……”破鑼嗓子一吼,單勇知道是雷大鵬出來了,這貨擠着人羣,上前一手拽爸、一手攬老媽,雷爸問得和其他家長不一樣,小聲道:“抄上了沒有。”
“嗯,抄上了,我全抄上了。”雷大鵬得意了,得瑟了。
“那對不對?”雷媽問得和別的家長也不一樣。
“我那知道對不對?反正抄上了。”雷大鵬不悅了。
“走走……”雷爸怕兒子太雷讓旁人看着不雅,直拉兒子走,雷大鵬卻是想起同進考場的賢弟來了,推着爸媽,自己要請賢弟,雷媽又是趕緊給兒子塞了一摞錢,得好好謝謝,聽那話音單勇聽出來了,敢情爲了兒子作弊,找的不止一個槍手。老的一走,雷大鵬一拽單勇道着:“賢弟真他媽不該是上潞院的水平啊,上場半個小時,我題都沒看完,他倒做完了。”
“那ABCD好做,可客觀題怎麼傳消息?”單勇鬱悶了,一直不知道雷大鵬在這上面怎麼做的手腳,有時候考得比他的還多。
“這你不懂了,我和賢弟練過,這樣……我說什麼……”雷大鵬對着單勇,嘴動着,沒發音,單勇猝然想通了,驚訝地道:“對口型?”
“賢弟說了,這叫讀脣……他嘴脣一動,我一瞅就知道該寫什麼……練這本事我們鑽在學校操場後沒少練,你以爲咱經常考過去那是白來滴。下了苦功夫滴。”雷大鵬凜然道着,一副梅花香自苦寒來的得意,單勇卻哭笑不得了,悻悻地罵了句:“王八蛋。這麼多年都沒發現你倆私下還搞小動作,早知道我也學學,不至於在學校掛我好幾回了。”
雷大鵬得意了,數落着單勇,單勇卻是伸着脖子,看到了最後一個從教室裡出來的賢弟,拉着雷大鵬要迎上去,卻不料猛地想起昨個還撒謊了。可躲又躲不開了,乾脆抹着厚臉皮上來了,雷大鵬卻是上前一把攬着司慕賢,司慕賢看到單勇時異樣了下。回頭問着雷大鵬:“你不說他進去了,還沒準能不能出來?”
“我說沒準,可沒說出不來呀?這不出來了,走,哥請你大吃一個月……哎對了。賢弟,你破處了沒有,哥給你找幾個漂亮妞雙飛去……哎你說句話呀。”雷大鵬咧咧着,N種方案。連他想都不太合適,不過不幹點什麼。又無以表達此刻感激之情,只恨不得把能有的都拿出來。
司慕賢對於沒有什麼心機的雷大鵬笑了笑。搖頭不語,待走到單勇身邊時,看着單勇,不知喜怒地道了句:“老大,又是你教唆着二哥想法子拉我當槍手?”
單勇笑而不言了,賢弟作爲一位很有原則的人,在兩位哥哥們面前原則已經喪失殆盡了,沒錯,雷大鵬幾次邀不到人,自然是受了單勇的唆導,不打張感情牌,還真打動不了賢弟這酸貨。司慕賢回頭時,雷大鵬也是呵呵得意地傻笑,又要想辦法邀他時,司慕賢攔住了,直道着:“我下午還上班,如果想表達感激之情,拜託以後別拉上幹我不情願的事,我就感激不盡了。”
“哎……”雷大鵬伸手要拉拂袖而去的賢弟,被單勇攔住了,相視間,雷大鵬卻是看不懂單勇和司慕賢那種眼神了,不過看着瘦瘦弱弱的背影,又覺得很不忍了,難爲地問着單勇道着:“蛋哥,這怎麼了?”
“沒怎麼,他心情不爽。”單勇道。
“怎麼了,翠花跟他掰了?”雷大鵬問。
“他這麼個窮酸勁,遲早要掰,而且他想事總往擰處想,永遠也不會爽。”單勇道,眼中踽踽獨行的賢弟,走得越來越遠了。
雷大鵬側頭瞄了瞄說得這麼高深他一句沒懂的蛋哥,又看了看越去越遠的司慕賢,心裡有點不好意思地徵詢着道:“那咋辦?請他吃吧,人沒那心情;請他日吧,他臉皮又太薄……你說萬一我這回真考上了,將來真當個什麼領導幹部,可都是賢弟的功勞啊,我總得謝謝他呀?”
“等你當了再謝吧,不急。”單勇笑道,攬着雷大鵬要走,雷大鵬轉眼已經忘了賢弟了,被撩得蠢蠢欲動,整整西裝領子,搶先一步站在單勇面前倒着走着問:“蛋哥,你瞅瞅,看我像不像我爸那樣……將來當個領導那樣。”
“什麼像不像。”單勇無所謂地道,只等着雷大鵬臉色一糗,馬上峰迴路轉驚喜道:“不能說像,根本就是……你看你,好吃懶作、不學無術,吃喝嫖賭都精通,已經具備領導幹部的素質了。”
雷大鵬嘿嘿笑得,笑得直縮脖子猥瑣無比,單勇也笑了,笑得眉開眼綻,奸詐無比,這哥倆,就近找了個地兒,小菜小酒點着,要先來點慶賀了………
………………………
………………………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
驢肉香的大堂徐煥香今天魔症了似的,隔一會兒就到門口瞅瞅,不看別的,就看看有沒有貨廂車來,就怕再來幾個卸醋的倒一門口,好在沒發現,直到快中午的時候也沒發現,直到早來的第一桌吃完結賬都沒有,她終於鬆了口氣。
這是今天廉總專門交待的任務,一經發現,馬上上報,和派出所的打招呼了。後廚兩天零散收回來的鮮肉全下鍋了,就等着迎接五一旺銷的節市,店裡閒暇的人等也被肉聯廠調走了,一件事,想辦法從潞州零售市場上買活體鮮肉,這招還真管用,撒出去的人一上午,零零散散又收羅回來幾百斤,現在採購的食材。支應個一兩天,看來一點問題都沒有。
在這個流通渠道多樣化的市場上,想封鎖誰,怕是沒那容易。更何況是這樣資金雄厚的飲食巨頭。
這樣的想的不光是驢肉香這些當家管事的。包括此時駕車停在驢肉香門廳幾百米外的柴佔山也是這麼想的,看了看時間,快午時了,來這兒也有一個多小時了,什麼都沒有看到,他想到此處時,側頭看了看專心致志在修着指甲的李玫蓮一眼,小聲道着:“今天應該沒有演出了吧。他膽子再大,也未必敢在派出所剛教育後再故伎重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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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未必敢,我覺得未必不敢。”李玫蓮笑了笑,收起了指甲剪。又看了眼驢肉香火鍋城的方向,很安靜,而且開始上客了,停車場的保安指揮着偶而駛進入的車,門童在恭迎的客人。五一節時,那家商鋪都閒不了。
可是,她期待的好像沒來,李玫蓮抿抿嘴。看到門廳時,眉目間蘊着笑意。這些天讓人一直注意驢肉香和冷庫的動靜,昨天知道有人往驢肉香倒醋搞得停業一天。而且巧妙地倒了兩次,差點把她笑抽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驢肉香停業的事早在當天去會所玩的人中間當個笑話傳了。於是據此李玫蓮很異樣的判斷這僅僅是個開始,一上午拉着柴佔山看演出來了。
正午了,演出還沒有開始,她看了看錶,臉色稍稍有點遲疑的表情,柴佔山捕捉到了,笑着問:“我覺得你同樣不確定,未必會發生。”
“要不咱們賭一把?”李玫蓮道。
“賭什麼?”柴佔山問。
“如果我贏了,你負責把人給我請到,這個人在有意躲着我,不好請。”李玫蓮道。
“那你要輸了呢?”柴佔山笑着問。
“輸了說明我判斷錯了,他就出局了,不用考慮他……條件你提。”李玫蓮笑道,美目側看了柴佔山一眼,柴佔山笑道:“成交,不過條件我還沒想……李總答應個條件不容易,我得想好了再要求。”
話裡打着哈哈,也許有很多條件,沒有斟酌好提那一條更好,欠了個身,剛放下車窗準備透透氣,李玫蓮突然笑了,笑着道:“柴總,您沒機會提了,恐怕贏的是我。”
嗯,柴佔山一激靈,定睛一看,奇怪了,有幾位客人急匆匆從驢肉香出來了,好像很急……不對,好像很氣,都是做生意的,客人乘興而來,可這麼個敗興而去,原因自然不言而喻,再側頭看李玫蓮時,李玫蓮促狹似地一擺頭,心意相通,肯定出事了。
兩人同時下車,嘭嘭鎖門,像一對情侶,快步直朝驢肉香火鍋來了。
事出來了,千怕萬怕還是就揀你最怕的事出,大堂像犯了什麼錯誤一般,正對着幾位虎背熊腰的漢子鞠躬陪笑臉,直說這頓免費,廚房現在亂得一團糟,實在準備不出來了。那正準備捋袖走的爺們可不客氣了,免費個逑,不他媽朝你們要賠償不錯了,啊呸。
一口呸在吧檯上,吧檯的服務員嚇得直往後躲,這邊怒氣衝衝剛走,大廳裡幾位等不及的,嘩啦啦兵乓啪啪開始了,碗摔了、碟扔了、火鍋砸了,一人冒火、衆人添柴,眨眼叮噹嘭啪聲音不絕於耳,還有氣不過了,啪唧一聲,一個茶杯直砸到吧檯處,收銀的姑娘嚇得蹲在臺後嚶嚶地哭上了。
“這……這怎麼回事?”柴佔山異樣了,站在門口被蜂擁而去的人客人擠得悠了幾下,趕緊地護着李玫蓮,問大堂時,大堂剛說還在解決什麼問題,有客人早罵上了:“解決個狗屁問題,你個整得那能吃麼?喂狗它也啃不動。”
“丟雷個老母,咩也驢肉……啊呸喲……”
“暴你妹的,真掃興……”
“今兒有事啊,沒事我非跟他們爭個長短……”
“走走走,真掃興……”
一人一句,各式國罵,這當會可沒有形象可言了,怎麼噁心怎麼罵,把大堂不迭地鞠躬認錯,急得哭臉了,後面還有不走的,扔了碗碟在鼓譟,說是要賠償,要說法,要不馬上打電話給電視臺電臺,這可是現行啊,光道歉能解決什麼問題?這火鍋吃得人有沒有副作用還不一定呢。
男男女女嚷着說着。扔着砸着罵着,柴佔山愣是沒聽明白究竟發生了怎麼一回事,他也急了,抓着一位要出門的客人。問着咋個回事,一看是進門客,那人倒也乾脆,直指着地上道:“那不是麼?自己看,那能叫驢肉,你沒嘗,簡直比他媽死人肉還臭,還柴。啃不動……讓他們給換吧,喲,還換上同樣的來的,大家能不生氣麼。一桌好幾百,不砸了狗的店算好的了。”
“全店都成這樣了?”柴佔山驚訝地問了句。
“啊,可不。”那客人應了聲,呸了口走了。
這事發的猝然,敢情廚房出問題了。今天提供的火鍋和驢肉全部出問題了,咬不爛,柴,湯稍涼就出臭味。怨不得這麼多客人砸碗罵娘了。
兩人剛剛明白怎麼回事。外面鼓譟的聲音又來了,電視臺的車奔下來了。搶羣衆爆料的新聞來了,大堂攔也不及。早被好一羣客人圍着七嘴八舌說上了。又不遠處,看到廉捷一行幾人匆匆來時,李玫蓮拉了拉柴佔山,兩人悄聲無聲地從人羣之後離開了。
幾步之後,李玫蓮呵呵輕笑着,然後又仰着頭,回頭看眼亂成一鍋粥的驢肉香火鍋城,哈哈大笑着,笑了好遠才穩住,看着柴佔山,揶揄地問了句:“柴總,現在你該相信我的判斷了吧?”
“你怎麼判斷到的?”柴佔山饒有興致的地問。
“很簡單嘛,他一直就處心積慮,怎麼可能倒點醋只讓他們停業一天,我甚至現在能判斷到,還要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要發生。”李玫蓮笑道,得到了個意外之喜一般,笑得花枝亂顫,柴佔山卻是琢磨,半晌才自言自語地道着:“他怎麼做到的?這下可損到家了,名聞瑕邇的火鍋城,砸在自己的招牌菜上……是不是他乾的呀?”
“呵呵,除了他,敢不要命動驢肉香的還有誰?或許得加上咱們,可咱們還沒準備好動手啊。這下好,自砸招牌,比別人砸還來得快。”李玫蓮笑着,到車前稍等,又是饒有興致地看驢肉香亂糟糟的人羣,此時更亂了,居然又驚動警車到場了,剛進門的兩位民警,又被裡面出來的人擠出來了,正站在大街上說着什麼,來往不少車輛放緩了速度,看笑話一般看着驢肉香火鍋城。
柴佔山開了車門,李玫蓮依依不捨地上車,柴佔山笑着問:“現在走,還是再看一會兒?”
“走吧,沒什麼看的了,等事情結果出來,做手腳的早溜得沒影了。”李玫蓮道。
柴佔山發動着車,似乎還在想着這蹊蹺的事,自言自語道着:“這手腳不那麼容易做啊,在肉上做手腳,還是在廚房鍋裡做手腳?而且這麼大損失要追究起來,那麻煩不是一點半點了,”
“你能想到的,應該已經規避過去了,否則就不會我被關兩個月,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怎麼回事。我現在敢肯定,這事查到誰,也不會是他……可除了他,別人幹不出來。”李玫蓮心有餘悸地想着自己兩個月的囹圄生活,很肯定地道。
“這傢伙坑人從那兒學得,我聽都沒聽說過。”柴佔山發動着車了,凜然道了句,相比而言,投毒還好理解點,可怎麼樣不聲不響在採購大廚以及服務員眼皮下把一鍋招牌菜搞砸,怎麼幹的還脫出他的認知了,李玫蓮在將走時看到方萬龍、錢中平、甚至陶芊鶴的車都來了,又一次忍不住笑了,笑着提醒柴佔山道:“別忘了賭注啊,務必幫我請到他。”
“什麼時候?”柴佔山問。
“儘快,越快越好,要有這麼一位,我都不請別人了。”李玫蓮道,期待地眼神,不知道所想。
車掉頭了,很快駛走了。身後的驢肉香解決也很快,關起門來,一邊和沒走的客人賠禮道歉,一邊把工作人員聚集起來問話,還有總經理親自和電視臺到場的座談,昨天那個還沒撕的牌子又擺出來了:
暫停營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