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道香色絕佳的奇味,那胖廚師看着單勇在深嗅感覺,神情凝重。雷大鵬一臉神往,小個子司慕賢在細觀,而唯一的一位女性已經無意識地把筷子伸進羹盆裡,一言未發,笑着出去了,廚師和真正的吃客心意是相通的,就現場看而言,這大廚也愈發地認定單勇就是史家姑爺了,因爲能在這道美餚面前還把握住神色的人,那纔是真正的吃客。
吃客不是因爲貪吃和好吃而叫吃客,吃是懂吃、會吃之意。面對佳餚那種凜然和尊重的表情,不用開口都會被爲廚者引爲知音。
王華婷挾了一塊山藥、雷大鵬舀了一碗濃稠的湯汁配肉,司慕賢的勺子也伸進最搶眼的這道羹盆裡了,獨獨單勇此時才睜開眼睛,喟嘆了句:“厲害,山藥、枸杞、蜜棗、香草和鮑汁完全收濃在一起了,而且把鮑汁的顏色改得這麼自然,這功夫快登峰造極了。還有這食器,正合菜意。”
鼓肚子、類似的長形的羹罈子,很大,在雷大鵬眼裡看來實在不怎麼地。不過他只顧吃着,沒發言,司慕賢也嘗着,不過眼睛卻看到王華婷挾着一塊圓形的肉放到了嘴裡,咬着……這一驚,不敢吭聲了,腳下踢踢單勇和雷大鵬,三個人動作一停,都看着王華婷。
山藥的綿脆加上鮑汁的鬱香,讓人實在是食慾大開了,鮑魚王華婷不是沒嘗過,而此時嚐到嘴裡的鮑汁和她記憶中的味道大不相當,明知道是鮑汁,可嘗着卻不像鮑汁,或者說是溶合了幾種常見味道的鮑汁,看似濃稠,而嚐到嘴裡卻順滑爽口,並不像純鮑還稍帶着粘意。吃了興起時,又嚐了其中的一片肉,韌中有脆、脆中有香、香中除了鮑汁的味道,還夾雜着一股類似的藥香和某種食材的香味,一時無可名狀,可入口卻香感悠長,王華婷忍不住吃了幾塊,早忘記了和這三個吃貨在一塊一定要忌口。幾塊之後從享受中清醒過來時,卻發現一個異樣,雷大鵬、司慕賢加上單勇,都直勾勾地看着她,像看外星人一樣。
“吃啊,你們怎麼不吃了?”王華婷勸道。
“對對,快吃呀,看支書的絕代風華都能把你們看傻了。”
單勇掩飾道,雷大鵬愣眼要問什麼,司慕賢手快,一根驢肋直塞進這貨嘴裡,捎帶着腳下一踢,雷大鵬不敢吭聲了,單勇此時纔拿着羹勺,舀了碗,品着稠湯,配着山藥和肉片,稍停又直手抓了根驢肋,啃得滋吧滋吧好不起勁。
好菜能吃出意境來,沒假,比如這大碗蒙倒驢高度酒配着手抓驢肋,那叫一個豪爽,膽慫的人幾口灌下去也像爺們。而這道紅湯燴金錢呢,那意境也是相當牛逼滴……牛逼到這三位戰戰兢兢,心懸起來了。
吃着……吃着,三個人又全停了,各自交換着戲謔的眼神,又都有意無意看上王華婷了,王華婷幾乎是無意識地衝破了心理障礙,連那大根的驢肋也不拒絕了,啃了幾口,又問着這些菜名,單勇解釋着,那清亮無色的是驢健子肉,就是筋類的食材;白色切絲的是九轉驢腸,這道菜勝在刀工,挾了一根絲單勇解釋着,選材是自然放養的驢,發育很健康,每段腸切絲之後,都有八到九個折彎,所以叫九轉驢腸。這引起衆人好奇了,挾了幾絲數了數,還真是如此,九個彎居多。
魚香驢絲倒不用再解釋了,這是潞州大多數驢肉香店裡的招牌菜,用得是乾煸去水的手法,驢肉絲呈金黃色,單勇其實估計王華婷也就能接受了這一道,卻沒料到,除了這一道,其他的,她一下子全嚐了。
“那這個呢,這個菜最好。”王華婷指着紅湯鮑汁燴金錢那份菜問。
“這個……”單勇憋了下,很深沉、很嚴肅地給了王華婷一個不確定的答案:“你猜?”
這那猜得着,雷大鵬可插進來了,豎着大拇指道:“厲害啊,蛋哥,我就知道不幹虧本生意,就這一道菜,所有開銷都值了。”
“就這?”王華婷不相信了。
“那是,一頓鮑魚米飯不得好幾百,何況……”雷大鵬腳下一疼,不敢說了,司慕賢接着道:“何況是史家請來的大廚做的。”
“別光說,趕緊吃啊……”單勇唆着,三大根驢肋搶自己盤裡,雷大鵬趕緊地搶回兩根來,分給王華婷一根,司慕賢沒搶,不過筷沒停着,王華婷卻是又舀着鮑汁道着:“還是這道菜最好。”
說罷舀着又吃上了,胃口大開,吃得津津有味,這吃了一會兒,同樣的異相又發生了,單勇、雷大鵬、司慕賢,眼巴巴地看着她,這下子王華婷發現不對了,肯定不是自己的絕代風華吸引着這幾位,狐疑地問了句:“又怎麼了?不對……這是什麼做的?好像是鮑汁啊……”
看着吃得差不多了,單勇忍着笑,不動聲色地吐了兩個字:“驢鞭。”
雷大鵬和司慕賢哈哈一笑仰得差點後栽過去,王華婷剛含了一口,一聽這話,撲一聲,側頭直噴,吐了雷大鵬一身,雷大鵬也不着惱,笑得直打顛,王華婷氣得指着這三位,頓着腳哭笑不得地撒着氣道着:“你們……你們……你們幾個壞胚,合起夥來蒙我是吧!?”
“拜託,我們勸都沒勸,你自己吃的……你以燴金錢是什麼,驢鞭就以前就叫銅錢肉。”單勇道,看了一眼兀自生氣不休的王華婷,示意着各位別笑了,解釋着道:
“我爲什麼說這道菜登峰造極了,你們看,色,潤紅、嫩白,很有點慾望之色的意思;香,你們聞過了,放這兒都能壓過其他菜的香味;味你們嚐了,有多好不用我說了。養,這玩意是滋陰壯陽的極品,錯不了……關鍵在這個形和意上,支書,不是故意讓你難堪啊,我們幾個經常討論這個,這道菜用慾望之色和撩人之香,再加上這個古樸有性暗示的容器,把這道意蘊給傳達得淋漓盡致了,這就是真正舌尖上的文化,色、香、味、形、意、養……登峰造極了。就這道菜,不扮姑爺進來,根本甭想嚐到。上一次聽到還是三年前,朔州有位煤老闆邀了幾位貴客,專程把德州的大廚請到驢園給做了一頓,光來回開銷花了好幾萬。”
“就那也值。”雷大鵬舀着,說開了反而放開嚐了,一端碗,瞄着那食器,靈光一現道着:“咦?蛋哥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了,這玩意還真像那什麼什麼………”
既粗且長又大,是什麼雷大鵬一看王華婷倒不敢說了,單勇像故意刺激王華婷一樣道:“粗俗點講,像JJ……文雅地講,叫雄性生殖器,食材和食器都在表達同一個意境……支書,這個你嘗不了,吃其他的。”
王華婷稍稍失態,不過奇怪的卻沒有反胃的感覺,看單勇有故意倒她胃口的意思,她鼻子哼了哼,傲嬌上了,直端着碗,起身舀了一碗,大大方方地吃起來了,吃得還不帶客氣,這下子倒把不敢說話的雷大鵬雷住了,就納悶了啊,咱這麼文雅處處被訓,蛋哥當着面說JJ反而沒事。
這突破底線,可就沒下限了,王華婷賭氣似的,那樣也敢嚐了,好在這裡的味道着實出色,根本沒感覺到心理障礙,過了一大會才發現剛纔吐了雷大鵬一前襟,她倒不好意思了,掏着紙巾,遞給雷大鵬,這貨樂滋滋吃着搖着頭道着:“沒事,沒事,吃完再說……趕緊吃,這傢伙蹭來的,別發現假姑爺咱們麻煩了。”
“不麻煩,大不了把你扣下抵飯錢得了。”單勇笑着道,淺嘗着,極盡口舌之福了。
“你都說了,我這質量磕磣,連這頓飯錢都抵不上,肯定不會扣我。”雷大鵬不屑道。單勇捉弄也似地看着王華婷,王華婷翻了他一眼,沒理。單勇道着:“那沒辦法,只能扣咱們支書了。”
“那怎麼行?要扣也得扣你們倆。”雷大鵬不樂意了。
司慕賢故意道着:“二哥,太不拿我們當兄弟了吧?”
還是單勇有辦法,想了個更好的,故意地問着雷大鵬道:“大鵬,要不這樣,把你和支書都扣下?”
“哦,這還差不多。”雷大鵬一尋思,倒不介意和王華婷一起被扣下了,司慕賢和單勇吃吃一笑,冷不丁單勇腳一疼,咬牙呲了聲,低頭時卻見一隻黑色皮鞋壓在自己腳上……王華婷報復上來了,下面踩着單勇的腳,上面卻像沒事人一樣,得意地瞥了單勇一眼,好像在詢問疼不疼。
這當會兒,單勇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剛要有所舉動,卻不料王華婷驀地擡開腳了,殷勤地雷大鵬遞着紙巾,雷大鵬霎時受寵若驚了。單勇也瞬間壓抑住了,這要發作,雷大鵬肯定又要當擋箭牌了。
眉色的眼神動着,那意境似乎不比這道紅湯鮑汁燴金錢差,司慕賢心細,發現了點端倪,不過也沒看出什麼究竟,暗笑着這個三角戀也不知道將來怎麼收場。唯有雷大鵬懵然無知,啃着驢肋,配着蒙倒驢高度酒,喝着鮑汁紅湯,吆五喝六,捋着袖子要和兄弟們猜幾拳。
卻不料這假扮姑爺混吃的,沒那麼舒服愜意,玩興未盡,事端又生,哥仨剛甩開膀子劃了幾拳,王華婷故意灌單勇似的倒了兩大碗酒,帳篷外就聽得轟轟作響的摩托車聲,衆人心裡一凜,都知道應該是史少爺那輛山地摩托,眨眼那彪悍小子躥進帳篷裡了,直喊着單勇道着:
“單哥……我姐找你,說好了吃完了趕緊走,怎麼還喝上了?喝多了等着誰擡呢?別說是我把你們帶進來的啊……趕緊走,快到晌午了,一會兒我爸陪着客人就來了……”
這一聽,衆人知道這個假姑爺扮得時間快到了,事說來就來,緊跟着單勇的電話的也響了,果真是驢園這位女掌櫃的電話,叫着衆人趕緊地起身,這露了餡,怕是不好交待。雷大鵬卻是收拾着沒吃完的幾根驢肋肉,那史少爺出門又奔回來叮囑着:“單哥,別告訴我姐,你給我弩了啊。”
說罷風風火火地上車走了,這四人一行出了帳篷,遠遠地和那位大廚打了個招呼,不迭地向外圍跑着,跑了不遠回頭看時,這當會才發現,十幾頂帳篷的中央就是廚房,篷布圍着圍子,進進出出不少廚師裝扮的人已經忙碌上了。
好歹沒露餡,雷大鵬奔出來時,小風一吹,小酒喝得好不愜意,撫着鼓出的肚子,隨意地問着單勇道:“蛋哥,你不會真和那孩子他姐有一腿吧?怎麼還找上你了。”
司慕賢吃吃地笑着,王華婷酒紅雙腮,頭有點懵,今天又是蹭吃又是喝酒,實在有點放浪形骸了,就着這話題說了句:“說不定還就是。”
“對,肯定是。”雷大鵬強調道。
“哎單勇,要不我們先回,免得打擾你和史小姐。”王華婷道。
這聯袂幾句擠兌得單勇好不難堪,雷大鵬是無意,而王華婷是有心,平時兄弟們瞎扯淡什麼也不忌口,不過有這位在,有什麼話卻是說不出上來了,不理會了,越不理會,還越讓雷大鵬覺得有貓膩,追着單勇問個究竟,幾人快到車前的時候,單勇停下腳步了,不吭聲了,像是見到系主任、班主任那樣子,說不出來的老實。
咦,三人正納悶的時候,就聽得一聲叱喝:“單勇,到那兒去了?過來過來……”
“史姐,等我搬上禮物啊。”單勇應着。
“快點,我爸找你,上個月沒見你來啊。”那人問,從人羣裡出來了,是個女聲,聲音比雷大鵬的聲音還粗豪。
“下鄉實習去了,沒顧上。”單勇道,開着車後廂,提着兩壇酒。
近了,那人近了,傳說中的史小姐露面了,看得雷大鵬、司慕賢下意識地讓開了路,王華婷早讓開了。來人足有一米八的高個,短髮及耳,濃眉大眼、膽鼻闊嘴,好不威武……不對,這形容得不對,女人不能這麼形容,可偏偏這位大姐長相還就只能這麼形容。
單勇搬着酒,那史小姐上前來時,盯着司慕賢、雷大鵬和王華婷瞧了瞧,問着單勇道:“他們是誰?”
“哦,我朋友。”
“吃飯了麼?我讓人招待下子。”
“不用不用,寶貴帶我們,已經吃了……”
“那走,趕緊地……”
一說話,一揮手,這揮手投足間好不豪爽,看單勇提着罈子,伸手接了個,二十斤的壇在那女人手裡恍若無物,單勇回頭安排着衆人稍等,去去就來,那幾位早看傻眼了,連應聲點頭的也沒有了。
眼看着兩人擠過人羣,進了史家的大院子,半晌雷大鵬驚魂未定,這會不說蛋哥和那妞有一腿了,直問着司慕賢道:“賢弟,你確定,那是個女的?”
王華婷噗哧一笑,笑歪了,能見到這麼極度男性化的女人的機會倒也不多,史家村還真讓她大開眼界了,司慕賢卻是點着頭道:“應該確定吧,不但是女人,而且是位富姐。”
“哼,以前咱沒服過蛋哥啊,不過他要敢泡這位富姐,那我纔對他心服口服。”雷大鵬略帶着醉意道着。王華婷聽得不中聽了,斥着這貨道着:“別亂說,吃了人家的,再說人家的壞話,有你這樣的人麼?”
“怎麼了?不剛纔你也說了麼?”雷大鵬怏怏不樂了。王華婷沒搭理,直上了車上,頭有點懵,靠着車小憩,司慕賢和雷大鵬也待上車,卻不料看到了此地的另一樣異景,那剛剛做飯的廚師出來了,喊着村裡人,沿着柵圍選秀一般挑着驢,哥倆聽那口音,敢情是要再開殺幾頭。
喲?好玩,司慕賢和雷大鵬相視眼睛一亮,追着衆人腳步,只見得那大廚手一指挑好的驢,趕驢的行家手一揚,手編的繮繩一套,遠遠地就把驢羣裡挑中的拉拽出來,挑了三五頭,直牽着進做飯地方不遠的一個木柵,隱隱約約可見那地方鮮血淋淋,雷大鵬可想起了單勇所說趁着驢兒那玩意**蹭一刀取鞭的事,和賢弟商議着是不是瞧瞧去,不光這事,傳說宰驢行家用得是兩指寬的薄刃宰驢,那叫一刀不見血、心尖留一點,等剝下完整的驢皮來,那血才放出來,微醺的這兩哥們,好奇心促使着,不知不覺地尾追地進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