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緊迫,向福利同志,我現在就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認真而嚴肅的回答:第一,你承認自己是一名紅軍戰士嗎?”
“那還用說?”
“那你承認***紅軍嗎?”
“這是自然的。”
“那好,我既是你的隊長,又是黨員,現在,我以你的領導的身份,代表組織向你下達最新的命令:你必須留在這裡繼續養傷。”
“那怎麼可以,我……”
“少嘰嘰歪歪地,我就問你:你接不接受這條命令?”說完,還特意補充道:“你要抗令,我也不追究你的責任,就一點:我宣佈,從今往後,你不在是一名紅軍戰士。”
“老張,老張,大家都是革命同志,說話不要這麼蠻橫嘛~!”周平見他倆大眼瞪小眼,趕緊打圓場:“福利同志,其實我們都知道你是一名優秀的紅軍戰士,而你心裡也清楚現在的實際情況,帶傷過水草地的危險性有多高,只是你的革命信念堅定,讓你覺得必須要完成任務。對嗎?”
有了周平這圓場,氣氛稍稍鬆動了些——見張青山把話說的硬邦邦地,而向福利也明顯反對,那麼,硬的不行,咱們就來軟的。
見向福利看過來,微微點頭。
周平趕緊趁熱打鐵:“其實,要完成革命,要完成長征,咱們並不一定非要一條直路走到黑,可以採用迂迴路線,從側面完成……”
向福利不傻,聽到周平這話雖然說的不同,但目的卻還是讓自己留下,當下就急了,插嘴問道:“可你們都走了,就剩下我一個認去走水草地,豈不是更危險?我還怎麼繼續長征?”
“反正只要達到了最終目的,大家沒必要非要堅持一條直線。福利同志,你說我說的有道理嗎?”
氣氛又鬆動了些。
“有道理。”
“這就對了嘛。”周平笑的更爲和藹了:“我給你出個主意,其實,你可以等傷養好後,你要覺得一個人過水草地危險性大,那你完全可以有大把的時間,從容的選擇一條相對安全的路。比如說先跟着洛桑這個部落裡的商隊,到達城市後,再輾轉來跟我們會合。這樣一來,不僅從容而安全,又不會耽誤太多的時間。甚至,也許我們還沒走出水草地,你就比我們先到一步了。你說有這種可能嗎?”
向福利想了想,摸了下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這種方法聽着很有道理,在洛桑的幫助下也確實可行。但此時的向福利卻沒想到一點:既然這麼旅遊似的就能到達目的地,那麼,張青山三人爲何不選這個?
如果說周平的話讓向福利隱隱間覺得有什麼不妥,因而,雖然笑了起來,可眼神深處還有點擔憂着什麼,那麼,央金蘭澤的話,就徹底打消了他心頭最後一絲顧慮——事業與愛情雙豐收啊!
“福利,其實,你要把傷養好了,我也可以陪你去,到時候,我倆走在一起,就更不會引人懷疑了。”
衆人紛紛大笑,連向福利都笑的很是開心,只有央金蘭澤意識到自己這話的直白,含羞的抱着向福利,死活不擡頭。
知道很快就要跟張青山三人分開,加上剛纔央金蘭澤的深情表白,讓向福利少了些顧慮,笑的很是自然——那層窗戶紙當衆捅破了,大家也反過來都認可了,就沒必要再扭扭捏捏。
隨即,大家相互囑咐與祝福幾句,就要分開。
“福利,情況特殊,你就安心在這裡養傷,不用送,我們這就告辭了。”說着,張青山就要跟他行禮,向福利卻急忙揮手製止:“那怎麼行?我雖然因傷暫時跟你們分開,可我必須送你們,必須看着你們安全離開我才放心……”
央金蘭澤見向福利留下來,心裡的激動與高興自然不用多說,此時也很聰明的知道完成向福利這點心願的意義,有助於她跟向福利的關係的親近度,趕緊幫着爭取:“青山大哥,你放心,我多叫些護衛跟着,大家混在一起便於掩護,三眼貓的人就發現不了……再說,福利他捨不得你們,想跟你們這些兄弟多呆一會,你就讓他多送你們一下,好不好嘛?”
張青山看了看他,又看了他身邊的央金蘭澤,想了下,點點頭。
隨即,央金蘭澤出去吩咐自己的女護衛,到醫療蔵包儘量多取來一些在水草地可能會用得上的藥品,當然,也包括治療外傷的一些藥,足足裝滿了兩個醫療箱子。
很快,在十多個護衛的保護下,衆人穿梭在蔵包之間,從部落的最後面向大山左邊走去。
在大山最左邊的山下,也就是大山與水草地的交界之處,洛桑帶着幾個護衛,早已恭候多時了。
其實這樣的分別並沒有什麼多說的,不過有一點卻讓人深思:無論是洛桑還是張青山都顯得非常硬氣。雙方並沒有說挽留的話,甚至連分別的時候,雙方都是滿帶笑意,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這看起來不像是朋友的生離死別,而是朋友到幾裡地外去遊玩一下而已。可正是這樣的氣氛,反而讓人記憶深刻……就如同多年後張青山在回憶錄裡所寫的那樣“沒有任何挽留的話,因爲我們都知道必須分開了。與其說出來違背良心的話,去維護那點虛僞的面子,還不如囑咐對方今後要保重,有機會來看對方。如此,纔是真誠,纔是真正把對方當兄弟看,兄弟之間,需要那麼虛僞嗎?虛僞的謊言,哪怕只是出於客套,都是對‘兄弟’二字的羞辱……但遺憾的是,多年後,當我派人去找洛桑時,得知他已經在解放戰爭時期就病逝了。”
跟洛桑喝完酒,抱了他一下,然後,拍着對方的肩膀,看向一旁的向福利。張青山並沒有說‘請洛桑照顧向福利’之類的託付之語,洛桑也沒有說,只是順着張青山的目光看去,隨即,拍了下向福利的肩膀,又拍着張青山的肩膀,兩人相視一下,旋即大笑起來,一種兄弟之情,溢滿胸腔。
有一點很有意思:洛桑顯然只是把張青山當兄弟看,而把另外兩位當貴客對待。因爲他跟張青山表現的極爲豪爽,但跟周平和周寶玉卻是在熱情中帶着幾分客套,連連囑咐對方路上小心,祝福他們成功走出水草地之類的話。
央金蘭澤哭了,哭的稀里嘩啦的,表達着不捨之情。甚至有的時候,她爲了能表達出這種不捨,急的都直接說藏語。可張青山卻敏銳的發現,不管央金蘭澤哭的多不捨,但她的右手始終抓着向福利的左臂衣袖,彷彿一放手,向福利就會跟張青山而去一般。對此張青山腦海裡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句話“向福利啊!看來,你今後的日子定然過得十分精彩。”一想到這個,那種分別的悲傷,立馬就淡了很多。
但有一點倒是體現了藏族女人的豪爽:將碗裡的酒,帶着淚珠,一飲而盡!
向福利一直在笑,雖然是個人都能看出他笑的有多假,到最後帶着淚而笑,甚至笑的臉都有些變形了,可他還是笑。卻笑的大家心裡難受極了,因爲誰都能從他這笑容裡看得出他的悲痛,他的不捨,他的痛恨,可誰都沒揭穿,甚至陪着他笑,陪着他流淚,陪着他互相囑咐與祝福。
三碗青稞酒下肚,向福利面色紅潤了很多,身體也有些搖晃,眼睛也更紅了,可他還是硬挺挺地站着,硬挺挺地笑,硬挺挺地揮手。
張青山和周平都還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最少不會眼紅,最少他倆也一直露出笑意,雖然那笑容同樣很假。可週寶玉卻哭的稀里嘩啦,跟央金蘭澤有的一比。尤其是他來到向福利面前,一把抱住向福利就放聲大哭,向福利一邊流着淚,儘量露出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邊安慰着周寶玉,說大家很快就能再見之類的話——雖然周寶玉跟向福利接觸的很少,但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稱呼——紅軍!這難道還不夠嗎?
不得不說,洛桑思慮周全。他知道張青山等人第一次走水草地,爲了能讓三人不盲目地一頭鑽進去,而是有一定的適應期,他派了一個曾經深入過水草地的人去當嚮導——就是一直跟隨在達旺身邊的那個中年人。此人名叫扎西,四十五歲,是洛桑老爹的貼身護衛。有次,洛桑的老爹被人伏擊,就是他和護衛們揹着洛桑的老爹,冒險深入水草五六十里地去躲避,最終,靠着殺馬度過了五天,只有一半人馬活着回來。而這次,他也只會送張青山等人一天一夜,因爲他認爲再深入的話,他也不能活着回來。
向福利一直忍着淚,一直強行笑着,他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的軟弱,尤其是不願意讓戰友看到自己的不捨,雖然他知道戰友們都看見了,可尊嚴讓他依舊不能哭。一直到張青山一行人消失在茫茫地水草地遠方,他衝到山頂上,依舊對着遠方揮舞着手……直到央金蘭澤跑到他身邊,拉着他的手,疼愛的看着他,輕輕地說了句“男人就應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才能頂天立地,才能無拘無束的快樂一生。不要把悲傷憋在心裡,應該哭出來。”
向福利猛地轉身,一把抱住央金蘭澤,嗚嗚地哭了起來,但依舊沒有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