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邊茅屋,籬笆院外。
莫川眸光復雜的打量着見真草廬,思緒流轉間,拱手而立,朗聲道:
“貧道明辰,拜見見真道友!”
“門未鎖,進來吧。”
茅屋內傳來見真道人的聲音。
莫川推開竹篾所扎柴門,穿過青石小徑,邁過正堂門檻,便見大堂依舊,黃冠掛畫下,兩盞酥油燈泛着微光。
見真道人坐在簡陋方桌旁,看到莫川邁入,含笑擡手示意道:“道友請上座,小別兩日,道友風采依舊啊!”
莫川微笑拱手,在八仙桌對面坐下:“道友東山高臥,枕石漱流,更爲瀟灑。”
見真道人:“哈哈,不知道友此來何事?”
莫川道:“上次幸得道友解惑之後,貧道再去來仙鎮探查,果如道友所言,殘留屍骸體內,丹毒暗藏,只是貧道差人走訪周邊村鎮,卻無人知曉無鼎道人,這是何故?”
見真道人提起茶壺,爲莫川斟了一碗粗茶。
聽完,輕笑道:“這世上不乏遮掩天機之法,十里八鄉記不得無鼎道人,不足爲奇。”
莫川頷首感慨:“看來,這無鼎道人自知罪孽深重,故而藏頭露尾啊!”
見真道人聞言神情恍惚,目露覆雜。
“說起來,貧道此來,乃是向道友告別而來。”莫川開口道。
“哦,看來道友心願已結?”見真道人聞言心中鬆了一口氣,問道。
“是啊,上次意外路過,瞧着來仙鎮,鑼鼓喧天,社火遊街,好不熱鬧。不想,雄雞一鳴,恍神如煙,心裡堵得慌,故而差人調查一番,如今心願已了,以後大概是不會再來了。”
莫川滿臉唏噓之色。
“道友大善!”
“道友謬讚了,話說,道友因鬼蜮在此結廬,如今鬼蜮已散,可還要隱修下去?”莫川苦笑擺手,轉移話題。
“不了,貧道也準備離開,只是住得久了,難免有些戀舊,故而盤亙了些時日。”見真道人道。
“爲了一座鬼蜮,結廬五載,道友心性過人,不知是哪門哪派弟子?日後若有慶典禮祭,或可相聚,坐而論道。”莫川打聽道,
“一介遊方野道士罷了!若是有緣,自會相聚。”
莫川聞言默然,端起茶杯,輕呷一口,又問道:
“說起來,道友可曾調查過無鼎道人?”
“查過,誠如道友所言,十里八鄉無人記得,便是那些求丹之人,也多是道聽途說,查無可查。”
“這樣啊!”
莫川頷首間,忽然問道:“依道友所見,那無鼎道人究竟是無意屠了來仙鎮,還是……故意爲之?”
見真道人低頭,額頭福痣,彷彿鬼瞳,愈發刺眼。
“貧道不知,想來應該是無意吧!”
“爲何這麼說?”
“若是故意爲之,又何必暴露隱修之地?兔子尚且不吃窩邊草,不是麼?”
“言之有理!”莫川頷首,又問:“既然有丹毒泄露之險,那爲何還在鎮中煉丹?”
“或許是因爲自負吧!”
莫川點頭:“既是自負,那丹毒爲何獨獨困於來仙鎮這方寸之地?而未蔓延向鎮外?”
“道友有所不知,傳言一些神丹蘊含大道,丹成,異香可通九霄,傳千里,蠱妖魅,不以特殊手法束縛,只會給小鎮帶來災殃。”
“原來如此。”
莫川一臉恍然:“如此說來,無鼎道人也是好心,只是好心辦了壞事……不對,若是陣法束縛,爲何不拘於屋舍,反而以來仙鎮爲界限?”
見真道人想了想道:“城牆分內外,這陣法或許也如這城牆一般吧!”
莫川挑眉道:“道友對煉丹之事頗爲精通啊?”
見真道人笑道:“貧道在此查了五年,不過是久病成醫罷了。”
莫川頷首:“貧道還有一事不解,來仙鎮人口愈萬,既然丹毒被陣法約束,那萬餘毒屍,爲何只餘下百來具?”
“或許是被野獸螻蟻啃食殆盡了吧!”
“是嗎?”
莫川點頭,眉頭暗蹙間,不知在思索什麼,好一會兒才道:“說起來,道友爲何選擇住在來仙鎮?”
“因爲這是貧道故鄉啊!”
聲落,莫川神色微動,瞳孔舒張。
見真道人擡起腦地,神色感慨萬千:“少小離家老大回,誰能想到,故鄉竟成鬼蜮,世事無常啊!”
莫川搖頭道:“道友鄉土之情,不似作僞。可越是如此,貧道越想不通,道友爲何毒殺鄉里?”
見真道人一臉錯愕之色:“道友此言何意?”
莫川端起茶杯,輕呷一口,目光始終落在見真道人身上。
“無鼎道人,那陣法束縛的不是丹香,是滿鎮生靈吧?”
見真道人表情越發荒謬,伸手指了指莫川,又指了指自己,張口結舌,一副荒唐至極,無從辯解模樣。
“有人記得你,無鼎真人。你那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哪怕時過境遷,依舊有人念念不忘。”
莫川又道,他沒提“額生福痣”。
“誰?!誰在憑空污人清白?”
見真道人一臉惱火之色。
“貧道有一術,名萌頭。”莫川又道。
萌頭,地煞道法之一。
傳聞此術,乃可見事發於未萌,乃是預言啓示之術,十分玄妙。
見真道人聞言渾身一震,臉上露出複雜之色,半晌搖頭嘆息:“擾擾平生成底事,鏡湖歸隱老黃冠。事已成空,道友苦苦追尋真相,所求爲何?”
莫川端起茶杯,輕輕吹了一口氣。
氣出如煙,無形無質,悄無聲息間繚繞上見真道人身軀。
——此爲【噴化】。
“貧道曾享來仙鎮十年香火,這人情不還,心裡不舒坦。”
見真道人聞言見怪不怪:“貧道年輕時,也如你這般,嫉惡如仇,爲了素不相識的阿婆,能走遍九州尋藥。直到年老體衰之時,才知,大道太虛,仁義太假,所謂傳承,不過無奈之言,唯有長生……纔是唯一的道。”
莫川聞言猛然出陽神,陽神見風即漲,在膨脹間,亦毫不停歇的伸手抓向見真道人。
恰時,他陽神高至丈許,幾欲撐破草廬,手掌亦抓上見真道人身軀。
見真道人不閃不避,竟癡癡捏着戲腔,唱起戲文:
“月夜鬼魂悲叫罵,覆絳披紗,血仇難罷,往事可重查,泉臺冤不化。”
聲罷,他目露譏諷之色:
“奈何,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善惡有報,終究不過欺世之言。此術,贈予道友,百年之後,再看今朝。”
聲落,祖師掛畫無風自燃,兩盞酥油燈卻驟然熄滅。
恰時,莫川巨掌也驟然撲了空,一把抓過,如抓塵埃,只有一枚玉笏落於掌中。
“轟隆!”
龐然巨力收斂不住,一掌拍碎八仙桌,一時,木屑四濺,塵埃漫溢。
“幻術?”
莫川陽神環顧四周,鬼眸中,草廬幽靜如空,再無見真道人身影。
他不敢大意,擔心這是欺詐之舉,連忙收起肉身,以陽神巡弋四周。
不知多久,不得不承認,見真道人已然逃之夭夭。
或者說,他一開始見到的見真道人就是假的。
“這是早有預料?”
莫川臉色一沉,沒想到,見真道人竟如此油滑,打都不打,便溜之大吉,這也太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