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佩琳走進重陽宮時,不禁讓獨孤皇后與那羅都吃了一驚。
短短兩月,元佩琳便如換了一個人一般。若說她原本的身形便是婀娜苗條,此時便是瘦骨如柴了。雪白而又枯瘦的脖頸處,鎖骨深深凸顯着,彷彿整個身子已然沒削去了所有血肉,唯有這一副削弱的骨架在勉力支撐着這沉重的華服。
而她的姿色原也不很遜於雲凌,然此時的憔悴已然奪走了她這個歲數本該有的美豔。她的皮膚再不似從前精心保養的細膩嫩滑,反而透着焦黃,眼圈深陷,眸中更是沒有了半分身材,鬢角的碎髮甚至已然摻雜了幾綹銀白。
“兒臣參見母后。”元佩琳盈盈跪地,喉嚨的聲線早已沒了當年的輕柔婉轉,大抵是因爲終日哭泣,反而變得十分沙啞。
獨孤皇后心中難免有些憐憫,然更多的卻是憤恨:“琳兒,瞧瞧你,如今已然成了什麼樣子!”
元佩琳猶如並未聽到獨孤皇后的話,只呆呆地望着青石地面,並不作答,好似她的靈魂,早已隨着那個還未來得及疼愛的孩子飛到了西方。
“琳兒!”
見她這般模樣,獨孤皇后不禁更加不悅,眉心細細畫好的花鈿已然皺成了一團。
元佩琳幽幽擡頭,輕輕嘆了一口氣,心中有些不耐,輕聲道:“不知母后喚兒臣前來,有何要事?”
“有何要事?”獨孤皇后怒極反笑,“本宮自然是有要事,來提點你。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今後東宮之中,便沒有你什麼事了!”
從前的元佩琳,饒是任性,胸無城府,可一張巧嘴卻是十分伶俐,總能討得獨孤皇后的歡心。因着尊敬,又因着懼怕,她總是對獨孤皇后很是恭順,比獨孤皇后的幾位公主還要能討得她的歡心。
而如今她這副意志消沉,事無所謂的樣子,早已跟當年全然不同。
自從她幫楊勇尋找雲凌開始,便已覺醒,自己不能再淪落爲獨孤皇后手中把玩的工具了,更不要再做一個傀儡。雖說雲凌回到東宮後,楊勇自然將全心的寵愛都
放在了雲凌身上,可同時,他也對元佩琳溫柔體貼了不少。
饒是有獨孤皇后時不時的發難,她卻覺得,那段時間,是入宮之後,自己在東宮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與獨孤皇后,早已決意劃清界限。如此這般,獨孤皇后哪裡能夠不氣惱呢?
“兒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元佩琳並未擡頭,只低眸輕聲道。
可是,孩子死後,元佩琳已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了。
原本,她是並未怎樣喜歡小孩子的,不過是想有個孩子,有個依靠,可以將太子妃之位做的名正言順,又不至於日後孤寂。
可當劇烈的疼痛在狠狠地提醒着她,一個小小的生命從她的血肉之中消失之時,元佩琳才意識到,她是多麼珍惜這個孩子!可惜,自己還未來得及去疼愛他,他便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楊勇曾說,只要她不在害人,只要她安安分分,他自然會好好待她。她也開始相信,東宮之人並不像獨孤皇后與李嬤嬤說的那樣可怕,只需自己和顏悅色的對待她們,她們也會好好的待自己,無論是從前與自己互不來往的高洛卿,亦或是與自己水火不容的王靈兒。
可是爲什麼,有人要來害自己的孩子!爲什麼自己身爲太子妃,卻沒有能力去保護自己的孩子!
自此之後,元佩琳再也不願意見外面的人了,更不願意再相信任何人。焉知她們虛僞而充滿同情的笑容背後,是否隱藏着一把無形而鋒利的尖刀?
“意思?”獨孤皇后見硬的行不通,便心神一轉,語氣之中不禁添了幾分柔和:“琳兒,母后知道,你的孩子沒了,你心中難過。這樣的事情,無論換做是誰,都會難過的。”
獨孤皇后向那羅使了一個顏色,示意她親自將元佩琳扶起,柔聲道:“可是琳兒,無論你有什麼委屈,也不該終日躲在琳琅殿中。有委屈,可以儘管與母后說啊!”
“多謝母后。”元佩琳淡淡道。
若是以前,元佩琳無論受了什麼委屈,都會跑來重陽宮中
與獨孤皇后哭訴,一度讓獨孤皇后不堪其擾。可是如今,元佩琳絲毫沒有將獨孤皇后的一番好言放在心上,仍是自顧自地傷神。
孩子沒有了以後,楊勇倒也是常常來往。終究,他雖不愛自己,卻也是個極好的男人。他敞開心扉的勸解,如何能弱於獨孤皇后這一番虛情假意呢?可即便有他在,她依舊沒有想開。
軟硬皆難施,獨孤皇后儘管面上端莊穩重,心中卻也不禁有些氣惱了:“琳兒,難道你就要這樣一直消沉下去麼?”
重陽宮外暖陽明媚,而這殿門一關,卻是十分陰寒。再加上夏日已供應了冰,雖獨孤皇后與那羅都覺得清涼舒服,可身子虛弱的元佩琳卻覺得寒意刺骨。
“兒臣多謝母后關心。孩子之事已經過去,如今殿下也常來探望兒臣。兒臣每日爲孩子,也爲太子殿下,父皇母后唸經祈福,心中十分安寧。”元佩琳淡淡道,“若是母后沒有其他事,兒臣便先回東宮了。”
“你站住!”獨孤皇后第一次對元佩琳動這樣大的氣,“你便準備在琳琅殿中孤寂至死?還是等着日後被打入冷宮?你的落胎不是天意,而是人爲,既然如此,你便不準備爲你的孩子報仇麼?”
元佩琳正欲向殿外走去,聽到獨孤皇后這一番話,猶如被晴天的霹靂怔住,削瘦的身形輕輕一凜,腳下再也動彈不得。
無人望見的角度,兩行清淚默默的從她紅腫的眼眶中緩緩流下。這些日子,她將自己鎖在房間之中,不知哭過了多少個夜晚。她的悲傷,豈是別人能夠看見的呢?
元佩琳輕輕吸了吸鼻子,眼神在淚光之後迷離躲閃着,微微哽咽道:“成姬已被殿下關入暗室之中,如今生不如死。我曾也有心將她千刀萬剮,可是無論怎樣,我的孩子難道還能回來麼?更何況,她原本害的是雲昭訓。既是如此,那一切又有何意義。”
“你!”獨孤皇后霍然起身,纖纖玉指顫抖地指着遠處元佩琳的背影,面上因惱怒而泛起了漲紅之色:“你當真以爲害死你孩子的是成姬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