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已然快要散盡,只在天邊留下了一抹嫣紅。然而空氣中的燥熱之氣卻並未消散,隱在樹間的蟬仍在聒噪地長鳴。
薛縈失去了雙手,只得盡力將兩隻手臂蜷縮在寬大的袍袖之中,一路都始終低着頭。而眼見到了承德門,雲凌也終於不能再送。
她已換上了雲凌所尋的淡黃色衣衫,原本隨意盤在腦後的三千青絲輕輕散下,漆黑而順滑。加之今日精細的妝容,原本的傾城之色盡顯無遺。
“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雲淩水剪的眸中透露出了幾分傷感,鼻子也是一酸:“祝你能夠得償所願。”
此時一別,恐怕便只有來生再見了。無論是雲凌亦或是薛縈,心中都明確的知道了這一點,卻又十分默契的並不點破。
薛縈曾被灌了啞藥,喉嚨的聲線十分怪異,眼見着要進宮,她便乾脆不再開口說話,只輕輕頷首,以作道別。然而她的眼圈,也終究是微微泛起了紅。
陪同薛縈入宮的,是一個在曾經的清雨殿中因一時糊塗手腳不乾淨,而被元佩琳派人杖責了個半死,又趕了出來的小宮婢棠兒。東宮之中的人幾乎都對她沒了印象,皇宮中人更是認她不得,而云凌答應,只要她陪薛縈走完這一趟,便會放她出東宮,讓她能與家中的親人團聚。這樣的條件,她自是沒有不應允的理由。
東宮之中本有宣德門可以進宮,但爲着避嫌,二人卻繞遠,來到了承德門。
“二位姑娘,進宮可有腰牌?”宮門的守衛雖然十分威武,但見薛縈與那宮婢衣着十分華麗,想來是皇宮中人,口氣也不禁軟了幾分下來。
薛縈向棠兒輕輕頷首,她便心領神會,按照事先所計劃好的,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金牌,遞到了那侍衛手中,笑靨如花道:“侍衛大哥,奴婢們是淺梨閣薛美人的貼身侍婢,出來辦了一些差事,這便要回宮去。”
“淺梨閣?薛美人?”那侍衛濃眉一斂,面上盡是疑惑之色
,回首望向旁邊一個侍衛,低聲道:“宮中何時有淺梨閣這個地方?薛美人又是誰?”
可饒是疑惑,那小小的金牌卻是千真萬確的,分量十足,且規格圖案,以及左下角的小小烙印,皆可看出這是宮中所制。
另一個侍衛微微搖頭,疑惑地望了一眼薛縈與宮婢,也輕聲迴應道:“我也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
當年薛縈雖然被帶到了重陽宮,可是文帝送她的小金牌,她一向十分珍視,從來都是貼身藏着的。獨孤皇后斷去了薛縈的雙手後,心中也十分慌亂,只叫着那羅快些將薛縈送出宮去,若是被文帝發現,怕是免不了一場風波。
於是那羅便派人剝去了她的美人服制,金釵銀環,但因着着急,卻沒能仔仔細細搜薛縈的身,是以這一塊象徵着她身份與權力的金牌,便被她保留了下來。
那棠兒一見薛縈的顏色,便輕輕一屈身,適時柔聲道:“兩位大哥常年在宮門口當差,哪裡會注意到後宮的事情呢?我家主子薛美人是十日前才被晉封爲美人的,淺梨殿是曾經的瓊華殿修繕之後新起的名字。
一提瓊華殿,兩個侍衛才恍然大悟。瓊華殿雍容大氣,裝潢華貴,僅此於皇后的重陽宮,但從來沒有一位嬪妃能夠住進去,多年來都一直空置着。
他們眼神一對,心中便暗暗有了計較,雖然不知這薛美人是什麼來頭,不過能住進瓊華殿,想必恩寵與身家都不可小覷。雖然外人看來,他們是守衛宮門的侍衛,與後宮中人是風馬牛不相及,可這宮中的利害關係,哪裡是外人能曉得呢?
守衛宮門這活兒,看着是風光無限,可實也辛苦不已,所承擔的風險更是極大,僅此與大內侍衛。他們每日風吹日曬,嚴冬酷暑也休息不得半分。可若是哪一日運氣好,得了某位後宮主子的賞識,只需在陛下面前提上一提,他們便有機會能夠到內宮當差,如守衛通靈殿一類的皇家佛堂,活兒輕鬆,待遇又好,當真是求之不得。
最先說話的侍衛冷峻的面上竟出奇的掛了一分笑容,將小金牌恭恭敬敬地遞到了棠兒面前,道:“是我們得罪了,不知姑娘今日出門辦的是什麼差事?可辦好了?”
“辦好了,”棠兒擺一擺手中的包袱,輕輕揭開一個角,露出了幾包小點心,笑道:“不瞞侍衛大哥說,我家主子的口味一向刁鑽,宮中御膳房的師傅雖是盡了心,可卻仍是做不出合主子口味的點心。這不,奴婢們只得聽從主子的吩咐,特意去城中最好的點心師傅,親自做了這幾道小點心。”
宮中御膳房的東西可謂是人間美味,可棠兒卻說她家主子吃不慣,這更讓兩個侍衛心中吃驚,暗暗揣測着這位薛美人的來頭,討好道:“哦?不瞞姑娘,我們成日在宮門口,宮中的消息十分不靈通。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咳咳。”薛縈聽到這侍衛問個沒完,不禁輕咳了一聲。她原本便不願多事,只想順利地進皇宮,誰知這棠兒雖然不笨,可卻容易自作聰明,添油加醋地一番話惹得兩個侍衛興致勃勃,問個沒完。
這原本便是三年前的金牌了,若是再刨根問底下去,非要穿幫了不可。
棠兒也知自己做錯了事,不禁身形一凜,硬着頭皮道:“大哥,我們還要急着進去呢,這點心若是涼了,便不好吃了,主子可要責罰我們了。”
侍衛哪裡能聽不懂她話中之意,連忙賠笑道:“好說,好說,適才耽誤姑娘了。”說罷衝後一揮手,吩咐着那些小侍衛,道:“打開宮門!”
隨着吱吱呀呀的聲音,沉重的宮門被緩緩打開,熟悉的景象,又一簾簾的重新映入了薛縈清澈的眸中。
皇宮,還是那個樣子,金磚銀瓦,紫門朱牆。似乎即便再過千百年,也不會發生任何變化一樣。幾隻鳥兒嘰嘰喳喳地空中飛過,無憂無慮地喳喳叫着,而自己,卻再也不是當日那個穿着淡黃衫子,嬉嬉笑笑地跟在哥哥身旁,天真無邪的少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