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有些渾濁的眸子變得逐漸清晰，而漆黑的瞳孔也是愈發放大。而蔡氏一聽，也是不禁輕掩小口，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適才嬪妾聽到外殿一直有動靜。依稀聽着，似是太子殿下的聲音，可是嬪妾念着陛下，不敢離開半步…過了一小會兒，姐姐便進來了，哭成了這個樣子…”
那封書信畢竟還是事關朝政，蔡氏也不敢貿然張口說自己擅作主張將那書信給了陳柔希看，只將那件事情略過。而她這樣一說，卻是恰到好處。
陳柔希連連點頭，髮釵已然因適才的激動而有些散亂，更讓人異想翩翩。她垂首痛苦，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道：“妾身在這裡好幾日了，連衣衫都沒有更換過，實在是穿不得了，這才趁着陛下熟睡，回蘭馨宮換件衣衫，順便沐浴…因着急急回來侍奉，髮絲未乾，有些失儀，可怎料回來竟碰見了太子殿下，而他竟然，竟然…起了邪念…”
雖然事情是假，可是陳柔希哭得梨花帶雨，哪裡會讓文帝有半分懷疑。而聽到陳柔希親口說出這件事，文帝只覺自己本就不太清醒的頭腦變得更加昏昏沉沉，似是有什麼極重的東西在頭中墜着，頭痛欲裂，一下子撐不住便會仰頭昏過去，呼吸也是愈發沉重起來。
陳柔希見文帝相信了她的話，可卻顧不得歡喜，連忙起身與蔡氏一起攙扶住了文帝，又是摩胸又是撫背，才終於讓文帝順過了一口氣來。而文帝瞥見那散亂在桌上的密信後，更是憶起了自己昏睡之前的事情，胸中憋悶不已，半晌才狠狠一敲牀榻，佈滿血絲的眸子幾乎要吃人一般可怖：“這個…逆子！他竟然…”
“陛下！”陳柔希趁熱打鐵，道：“太子實在是太過無禮！如今陛下只是身體稍有不適，他便如此…妾身真怕…”
文帝見陳柔希哭得楚楚可憐，面上不急透了幾分憂傷，又望了望姿容姣好的蔡氏，嘆息道：“朕自己的身子，朕知道…這一次，恐怕
是…可楊廣…”
文帝越想越生氣，而口中的話也愈發含糊不清，斷斷續續：“朕…要廢了他！”
陳柔希終於聽得文帝親口說出了這句話，心中才安寧了幾分。雖然說楊勇與她並無什麼交情，可總歸也沒有仇怨，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饒是文帝躲不過這一劫，可自己也仍是太妃，總好過事後被楊廣斬草除根…
“那陛下，此時該怎麼辦？”陳柔希趁着文帝沒有再次昏睡過去，急急問道。
文帝又急喘了幾口氣，連連拍了幾下牀榻，道：“去…派人…傳勇兒…朕要…朕要…”
陳柔希已然聽出了文帝話中的意思，急忙對蔡氏道：“妹妹，快去派人，傳東宮太子楊勇！”
蔡氏一聽“太子楊勇”，便知曉了事情的重要性，連忙鄭重地點一點頭，急急地向室外奔去。
“勇兒，勇兒是冤枉的…”文帝只覺自己即將不久於世，可此時的頭腦，卻是從未有過的清醒。種種前因後果疊加…靈兒“懷有身孕”，然卻意外“小產”，並且發瘋…楊素前去東宮探口風，得知楊勇有不敬之心…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楊廣早有預謀！
念及此處，文帝不禁深深悔恨，更念起了曾經獨孤伽羅對於楊廣是那樣的疼愛和信任。他佈滿皺紋的眼角老淚縱橫，激動道：“伽羅…伽羅看錯了人…朕也…”
陳柔希聽文帝口中念出獨孤皇后的名字，不禁有些心虛。畢竟，獨孤皇后的死，是她與楊廣一同造成的。她見文帝這樣激動，更怕他承受不住打擊背過了氣去，那一切便都要晚了，於是只得盡力勸慰道：“陛下要保重龍體，切莫太過傷感，太子殿下馬上就會來了，是太子勇馬上就要來了！”
他們二人在靜靜等待着楊勇的前來，可是怎知，容華夫人蔡氏纔剛剛踏出內殿的大門，便已半步都無法動彈了。
仁壽宮…如今已然被
楊廣與楊素的人團團包圍住了。雖然內殿聽不到任何動靜，可是外殿，卻早已佈滿了精兵強將…而蔡氏，幾柄彎刀已然架在了她的頸間，只要稍稍一用力，她白皙無暇的脖頸便會被那鋒利的刀刃劃出一刀血痕。
“容華夫人，”楊廣輕輕靠近，望着已然嚇得花容失色的蔡氏，嘴角不禁浮起一絲戲謔，道：“你這是去做什麼呢？”
蔡氏雖然在宮中並無多少經驗，然而性命攸關之時，又怎麼會做糊塗事。若是說了自己乃是去尋楊勇，說了文帝是要廢掉楊廣重新立楊勇爲太子，自己還哪裡有活命的道理？所以即便害怕，卻也硬着頭皮編了一通謊話，道：“太子殿下這是做什麼？嬪妾侍奉陛下，已經許久…許久沒有休息過了…只是想…”
她念起了適才陳柔希所說太子無禮之事，心中更是大爲恐慌。可如今，她哪裡還顧得楊廣會不會輕薄於她，只要能夠保住一條命，便是最重要不過的了。
可是她哪裡知曉，適才陳柔希不知實情之時，本有除去她之心，而楊廣更是答應了陳柔希，會幫忙除去蔡氏，讓她成爲一個，能夠永遠保守秘密的人…
可憐她出身卑微，好不容易纔熬到了僅次於皇后的夫人之位，又得了文帝的寵愛，但這一夜之間，便香消玉殞…
而陳柔希見蔡氏久久沒有回來，心中的陰霾愈發沉重，而這種不祥的預感卻絕不是空穴來風。在這等緊張的時刻，若是出了什麼閃失…
偏偏在這時，文帝適才的幾分清醒已然煙消雲散，又變得昏昏沉沉，恍若已經忘記了適才要廢黜楊廣之事，只口中喃喃地說着些什麼，便欲昏昏睡去。而陳柔希哪裡敢讓他睡，心中更是焦灼不已…難道適才，已然是文帝的迴光返照？
不，不行！楊勇還沒有來，廢太子的旨意也沒有下…
旨意？陳柔希念及此處，瞥了一眼書案上的紙筆，暗暗咬了咬下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