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城的秋天,到處都是短袖。
天空澄澈如洗,碧水藍天。
顧項北和顧西陸,坐在一輛車子裡回顧家老宅。
兄弟倆的五官有幾分相似,只不過,顧西陸的更顯精緻,而顧項北,因爲長期作訓的緣故,整個五官更顯粗放一些。
顧家人那種頎長挺拔的身姿在二人身上顯露無疑。
顧項北望着窗外的風景,不禁感懷:“這次出任務,一出就是一個多月,我們的工作太有特殊性,任務來得及,趕得也急,連家裡也不能提前通報!這麼久沒來看老爺子,一會兒會不會埋汰我?”
“你是第一天認識老爺子?”
顧項北皺眉,假裝思索一陣,“反正認識的時間不長,每次都出新高度!”
顧西陸面色微滯,這話要是讓老爺子聽到,教訓他們也會再出新高度。
“爺爺就是老偵察兵出身,還會不懂部隊的任務和機密性?一會兒見了你,知道你出了任務,只怕要政委上身,重新給你講一遍組織紀律!你最好還是別告訴他算了!”
顧項北笑了,“哈哈,我也這麼想!”
顧西陸擡眸睨了眼從上車就沒有坐好過的顧項北,如果不是知根知底,誰相信車上這個脫了軍裝就透着濃濃匪氣的男人還是特種兵出身?
蘇妍嫂子的眼光倒真是特別,想着她一見到顧項北,立馬母老虎變家貓的姿態,就讓他好笑。
“這次回來,休息多長時間?”
“十天吧!攢了一年的假期!”
“十天?以你的戰鬥力,這次能不能傳個好信兒出來?”
顧西陸所謂的好信兒,是顧家一等一的大事。
繁衍子嗣!
比他相親的任務更加緊迫!
顧項北和蘇妍已經結婚三年多,一直沒有好消息傳來,讓顧老爺子四世同堂的美夢一直不能實現。
“你這麼八卦,不如你趕緊結婚,然後生個大胖小子,救我於水火?”
顧項北調平了座椅,斜斜的躺着,語氣裡時渾不在意的輕佻。
因爲閉着眼睛,所以看不出他的情緒。
“得,跟你無法溝通,我們還是聊別的吧!”
整個顧家人算起來,現在也只有顧項北不會催着他討老婆,他現在是要作的連和說話抽菸的人都沒了?
識趣的閉嘴。
顧家男人的五官都比較硬朗,顧項北常年在部隊,皮膚要比顧西陸深了兩個層次,不算黝黑,絕對沾不上白希。
哪怕他挽着痞痞笑意跟你說話的時候,依舊掩飾不了棱角分明的輪廓間,絲絲外泄的霸氣。
像只強悍遒勁的豹子!
動時威風凜凜,
靜時休養生息。
見顧西陸不再說話,他卻突然從座椅上起來,單手拿出手機,手指畫畫點點,幾秒鐘之內,“滴滴”,顧西陸的手機跟着提示加震動起來。
“搞什麼?面對面發信息?多浪費時間?”
“既然是發信息,就說明必須通過發信息的方式才能看,懂?”
顧項北收起手機,人又懶懶地靠回了座椅,悠然吹響一個口哨,然後在顧西陸的詫異下,勾了脣,“我竟然不知道我們顧二少,也有撬人牆角的時候……
那個女孩兒,是誰?
真對上眼了?”
空間裡突然涌進了一股暗湍的激流,顧西陸的眸色陡然一沉!
他撇開眼,假裝不懂顧項北話語的暗示,只是心頭突然一陣的刺痛,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蟄了一下,酸痠麻麻的痛。
“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還需要撬誰的牆角?”
顧項北沒有忽略顧西陸臉上已經顯露的煩躁之色,雖然只是淡淡,但已他對自家兄弟的瞭解,深更半夜發視頻讓他對口型翻譯人家的對話,行徑太過怪異!
如果不是遇到他出任務,這個翻譯也不至於拖到一個月之後纔有答案!
不知道他的延遲,對他的行動是否有所耽擱?
以顧西陸的表情來看,淡如暗流的煩躁,說明事情並不順利。
能從一向順風順水的顧少臉上,看到這種類似吃癟之後纔有的挫敗和煩躁,真是蠻有意思!
顧項北淡望了一眼嘴裡說着不屑,眼底卻眸光復雜的顧西陸,心有靈犀的感應到那種眼底的情緒叫做——不甘心。
他懶懶的躺着,手臂交叉置於胸前,閉着眼睛,嘴角勾着點笑,
“脣語真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但是對於我們已經懂的人來說,任何的口型都簡單至極……”
“我愛上了一個女孩,才知道真正的愛情是兩情相悅……”
“跟你在一起,更多的是被追逐的成就感,跟她在一起,追逐和被追逐的征服感和樂趣,讓我無法自拔!”
“也許是新鮮期,那你能等着我嗎……”
“也許我還愛你,但她對我纔是最有助力的那個,如果你願意等着我……”
……
顧西陸沉着臉,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關節泛着青白,似在忍着心底氾濫而出的情緒。
犀利的目光拋向顧項北,奈何人家閉着眼睛,根本自動屏蔽外來的威脅和警告。
他當時沒有及時收到顧項北的回覆,怎麼就忘了告訴他任務取消?
他有預感,顧項北現在念給他聽得,就是那一晚在盛景假日酒店門口,第一次見到那個白眼狼跟破螺號抱在一起時,兩人的某些對白。
他曾經暗自揣測過那些默聲,與顧項北現在所說,雖不完全吻合,至少也合上了五六分。
顧西陸胸腔裡燒出一簇火!
這簇火本來在半個月之前就應該燒起,卻被他用理智和意念剋制到現在。
到現在他才明白,其實不是剋制,只是封存了起來。
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就像顧項北現在這樣,油一澆,火星子“嗤啦嗤啦”的就開始炸着聲響,一下子竄得很高!
驕傲如顧西陸,怎麼可能容忍自己被女人利用之後又淨身消失?
傲嬌如顧西陸,怎麼可能承認自己是因爲女人的消失所以心火太旺?
精明如顧西陸,怎麼可能承認自己這次真的被人白佔了便宜又不能追討?
……
這半個多月來,他的心裡就一直憋着一把火,一股氣。
那火苗子舔得他五臟六腑都極不舒服,
那悶頭氣堵得他七竅都開始生煙!
心情本來就有些糟糕,現在更加糟糕了!
一直提不起的情緒,好不容易見到顧項北開懷了一點,現在又壓抑了!
是壓抑!
再壓抑下去,他都懷疑自己要得抑鬱症了!
而這些,都是那個白眼狼女人造成的後果!
顧西陸被顧項北言語挑起來的時候,情緒只是在心裡翻滾,幽邃如鑽的眼眸起了火,讓鑽石的光芒更加惹眼!
他默不作聲的開着車。
如果換做年齡小一些的時候,他一定一腳油門踩下去,讓車子飆出去,速度到最快的時候,再一腳剎車狠狠踩下去,讓坐在車裡頭沒有防備的男人頭部重重地撞向儀表盤,才能平衡他心中的火氣……
既然不痛快,大家一起好了!
現在卻不同了!
顧西陸學會了隱忍!
學會了曲線救國。
他拿出手機撥了出去,“妍姐,是我,西陸!我哥回來了,嗯,放假十天。
我記得你們一直沒有蜜月旅行過吧?這次讓我哥給你補上……
心疼錢?不是你的作風啊……
這個好說,費用我包!
只要你能把顧家的第四代趕緊生產出來!”
顧西陸注意到,顧項北在聽到“妍姐”兩個字的時候,果然睜開了眼睛……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怔愣,他又背過顧西陸,把座椅放得更平,人重新躺着不動的時候,只留下個後背給顧西陸。
兄弟二三十年,都清楚,這是一種自尊心的較量。
你不想看透我,我也不想被你看透。
事實上,一個院門長大的,誰比誰瞭解得更加少一點?
不過是涉及感情上的事,不方便多說,不願意評論,不想自己的心思被別人窺探了去,如此而已!
顧西陸沉穩內斂的性子被挑起了火氣,顧項北豪放不羈的作風被一種不知名的情緒襲來,變得沉默……
這本身就是一種信號,無需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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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午餐結束的時候,顧西陸給遠在美國紐約的計彥打了個電話。
計彥看着電話裡忽閃的信號,心裡開始罵娘,爲什麼即使遠在美國,BOSS仍然喜歡在他跟周公纏綿的時候叫醒他?
“喂?!!”
說話的腔調裡已經有了三分火氣,“雖然你是我老闆,也不能這麼二十四小時虐待我!
冬時令的時候,紐約跟中國的時差是十三個小時!十三個小時!
所以呢,現在是美國時間凌晨十二點多鐘,我的睡覺時間……
BOSS你什麼時候這麼慘絕人寰了?連我的睡覺時間都要壓榨?
回頭周公一定不會找你談心的,讓你成天睡不着覺!”
顧西陸等計彥發泄完,才淡淡丟了一句:“U盤還有沒有備份?在哪兒?”
“什麼U盤?”
計彥做爲顧西陸的金牌特助,通常總裁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指令,即使像這樣模棱兩可,以他的精明和悟性,很快就能知道顧西陸所指爲何?
爲什麼金牌特助偶爾可以跟老闆橫着說話?
就是因爲他的過人之處。
遇到個說話總喜歡說一半留一半,做事虎頭蛇尾,全憑興趣,偶爾心血來潮的老闆,你以爲人人都頂得順嗎?
計彥在最初的三秒鐘怔愣之後,人便開始清醒,而且是越罵越清醒的狀態。
BOSS一說U盤,他的大腦裡就快速的網頁搜索。
查證結果,他欠總裁的U盤,只有那個關於程景顥的調查結果……
所以,總裁又心血來潮了?
計彥心裡萬分激動,被驅趕的睡意早就拋到雲霄九天之外!
楚小姐,好棒耶!
這是要被收服的節奏麼?
嘴上卻口齒不清,睡意迷濛,“什麼U盤?工作不是都交接給了吳秘書嗎?你找她問問!”
說完便打了個響亮的哈欠,似乎那睡意怎麼趕都趕不跑?
顧西陸捏着電話,站在正宅牆根下,耐着性子,“看來你在美國跟小雨相處愉快,那麼,我批准你長駐美國的申請,GOOD LUCK!”
顧西陸提前摁斷了電話。
不到十秒鐘,電話響起:“BOSS,你剛纔要什麼?我這邊太吵,沒聽清楚!是要藍色的U盤嗎?
有的有的,鎖在我辦公抽屜第三櫃。
事關您的機密,哎呦喂,鑰匙我都沒敢交給吳秘書!
您不用擔心,在你文件櫃中間左邊的抽屜裡有備用鑰匙,要麻煩您親自打開……
辛苦了!呵呵!”
顧西陸那張帥氣逼人的臉上總算綻開了一些笑意,說出的話卻是酸掉計彥的牙齒:“辛苦了,計特助!早點休息,養足精神!”
“不辛苦,不辛苦!”計彥馬上追問,“BOSS,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國了?”
“回國?太匆忙了吧?聽小雨說那邊的項目還沒有落實,她還需要你的幫助……
過一段時間怎麼樣?有你在場,我也放心一些!”
顧西陸說這話的時候,笑意裡帶着歉意,真誠的歉意。
計彥只好眼睜睜的“聽着”總裁掛了電話。
他真得很冤枉有木有?
到底是誰先認識的BOSS?
爲什麼一個後來者,說得話卻比他管用?
難道他真要求那個掛名妹妹同意,BOSS纔會放他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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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陸開車的時候就在想,他可能真得鑽進了一條死衚衕。
不出了心頭的這口惡氣,日子都沒辦法正常過了。
這種心裡一天到晚燃着小火苗的感覺,真是有些說清楚——既有熱流,也有寒冰。
想着兩個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心裡的火苗子都生了暖,熱熱的在血液裡流動。
可是想到這個白眼狼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敢棄他而去,那些熱的血液瞬間便結了冰。
冰碴子一塊一塊,戳得他難受得很。
沉寂五年的心,突然開始活躍起來,每天都是冰與火的較着勁;
那種矛盾和掙扎的力道,讓他的心臟根本沒有一天安靜過,“撲通撲通”都是較量和對抗。
他真是瘋了!
在他第一次被白佔了便宜又不能追討的時候,冥思苦想幾日,想到的解決辦法竟然是給她一份婚姻,讓她回報以陪伴!
現在來看,這個決定簡直就是腦袋被車輪碾壓了,纔會如此幼稚和犯賤!
她那麼一個被家庭拋棄的可憐人,一個不學無術的“六失”女人,他左右不過是可憐她罷了!
被一個自認爲可憐的“可憐人”拋棄,到底誰更可憐?
顧西陸覺得他的悲哀上升了一個層次,他不是可憐,他是可悲!
而這一切,都是那個不識好歹的白眼狼女人造成的!
他爲什麼不能找她出氣?
爲什麼就非要學會放下?
放下這東西,就是佛偈裡哄人平靜的心靈雞湯,他哄了自己一次,難道還要哄第二次?
他還有另一個五年可以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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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到了顧氏地下停車場,動作麻利的停車,“嘀”的一聲摁了車鎖,人便直接一頭扎進總裁專用電梯到了頂層。
藍色的U盤拿到手裡的時候,才發現一直繃緊的後背竟然起了層黏膩的薄汗。
顧西陸討厭現在的樣子,哪裡還有半分沉斂肅然的姿態?
簡直像個青澀的毛頭小子!
他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
具體的時間是從哪天開始的?
大概,應該從盛景門口把她帶到海邊的那一刻開始……
他怎麼能主動親她?
這個“六失”女人,故意在他面前裝可憐博他同情?
主動親一個女人,還是一個跟前男友牽扯不清的女人,真是太沒有面子了!
他不想連裡子也沒了,所以在計彥拿到調查程景顥的U盤給他的時候,他非常傲氣的告訴他“刪掉!”
那股子火氣冒出來的時候,真是收都收不住!
連他自己都有些詫異!
他纔不會承認,從那個女人上錯牀的那一夜之後,他整個人都開始不對勁!
雖然他模棱兩可的跟女人暗示“做了就是做了”,可事實上,他心裡清楚,兩個人根本沒有發生實質性的關係。
那個女人醉的暈頭轉向,真得會忘得渣都不剩吧?
忘了好,忘了乾淨!
顧西陸巴不得兩個人根本沒有那樣的一夜!
可是心裡另一股子邪氣上來時,“霹靂巴拉”的聲音像是自燃的磷粉燒在他身上!
他纔是受害者!
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個女人憑什麼能忘記?
只要一想到自己這口冤氣出不了,顧西陸心裡就翻江倒海的不舒服。
有一種不平衡的情緒在他的心底生根發芽,越長越旺。
心底深處一個難以啓齒的魔音,時不時在午夜夢迴的時候充斥在他耳邊,“既然不平衡,就睡了她!!!”
“睡了她又能怎樣?!”
“反正是她先先招惹你的!!”
顧西陸在電腦邊坐下,把U盤插進去的時候,還在想,他一定是對這個女人太好了,太縱容了,手段太過溫柔了。
本來簡單粗暴就能解決的事情,爲什麼會浪費這麼多時間和精力在裡面?
把她從琅色酒吧帶回金城華府的那一晚,他有機會。
冷了自己一個禮拜,沒能控制住自己那股邪火,半夜跑到金城華府的那一晚,他也有機會……
不過是需要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而已!
他這個年齡才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女人,不羞恥吧?
可是每每這些想法在看到那個女人頂着一雙澄澈清透的眼神看自己的時候,就覺得受不了!
覺得不能這樣!
覺得自己太禽獸!
他是有多麼剋制自己,纔會一次次的縱容了她?
顧家逼着相親沒辦法的時候,他就想,反正顧家需要一個兒媳婦,他也開始需要一個女人,剛好這個女人欠了他那麼多還沒有好的補償辦法,不如就她吧!
他給她婚姻,他睡她就光明正大了吧?
顧家人多,長輩都會照顧她,愛護她,比她一個人在楚家受着冷眼,在外地飄零流浪,總好過許多吧?
她也不虧!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