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楚涵雲的女兒,憑什麼讓沈軼說帶走就帶走?
真是天方夜譚吧?
說實話,楚涵雲從知道沈軼也是楚和平的兒子開始,一直排斥的都不是他身上流着誰的血!
不過,爲了照顧母親的情緒,他自然不會大度到主動認回沈軼的地步。
他排斥的是沈軼和喬楠的關係!
是那幾年糾扯不清的流言!
以及沈軼對喬楠的態度!
現在想來,還真是有些淒涼。
他覺得自己獨佔的父愛,原來早就分享給了這個私生子!
二十年的相濡以沫,不知道他的父親,對母親,又有幾分真心?!
如此換個角度,他突然就理解了楚喬對他的躲避和憤怒,也突然瞭解了當年喬楠的沉默和悲哀。
喬楠的個性,不如母親強硬,母親還可以用盡手腕,霸佔着屬於自己的正牌地位和整個楚家的財富,化委屈爲力量,一直生活在正派楚太太的光鮮之下,阿楠呢?
怕是那時候她經常的沉默,其實就是一種無處發泄的隱忍和消化!
而他,偏偏誤解成是她沉默對抗的手段,和不屑一顧的輕視……
他以爲她不重視這個楚太太的頭銜,便是在心裡減少他楚涵雲的位置!
空出來的地方是給了誰?
沈軼嗎?
焦躁和暴怒之下,人所做出的舉動,往往都會特別地可笑和幼稚!
楚涵雲,只怕真是傷了喬楠一次又一次!
望着顧庭懷,眼裡的光有頓悟的瞭解和豁然,雖然幽暗,卻迷茫不再!
只怕,顧老爺子就是通過這種暗示的方式,提點他們——血濃於水的事實!
沈軼定在原處,墨眉緊蹙,終是輕嘆一聲,“我尊重阿喬的決定!”
楚涵雲輕噓了一口氣,原本說着不在乎,終是抵不過親口聽到類似於保證的話從沈軼口裡說出來放心。
他知道母親曾經做過一些事情,是針對沈軼母子的,可是他不能說出任何歉意的話。
一是沒有這個立場,再則,他爲什麼要覺得抱歉?
豪門中不乏爭鬥,他和沈軼這樣安然相處,已經是個例外。
況且,他的母親,最終念在都是楚家的血脈上,保留了底線,不是嗎?
室內一時沉默。
陸懷遠微眯了眼,看到沈軼眼中的寡涼和漠然,他目光攸然一轉,帶着顯而易見的徵詢,“阿軼,去看看她吧!”
沈軼心裡涼了半截,終是躲不過這個話題,不是嗎?
既然顧家和陸家會援助自己,又怎麼會對沈瑤袖手旁觀?
“陸老說的是沈瑤嗎?”毫不避諱的直稱名諱,連楚涵雲都吃了一驚。
“是!你母親!”
“我沒有母親!”
“阿軼,她生養你一場,這是事實!”
“錯了,只有生,沒有養!”
一直溫文爾雅的男人擡起頭,說話的語氣帶上了咄咄逼人的壓迫感,“或許連生都是假的!我大概是在哪家孤兒院抱養的,拿來在楚和平面前爭地位的籌碼……”
“阿軼?”陸懷遠吃驚。
顧庭懷沉默。
楚涵雲對於這樣的沈軼,有些愣怔。
雖然他和母親的關係也很微妙,但不可否認,江月白對他的維護和栽培。
正是因爲這種不遺餘力的維護,纔會讓他在當年的那場“陷害”之後,最終選擇了妥協!
即使偶爾冷嘲熱諷幾句,那種親情的維繫和牽掛,卻不是假的!
沈軼,怎麼會對他母親這個態度?
據他所知,沈瑤纔是父親心尖兒上的那個女人,這樣算起來,沈軼纔是那個被父親期望的孩子,爲什麼他不僅沒有找回他?
還放任他們母子躲在江城?
楚涵雲不喜沈軼,想來沈軼也不會喜歡他,這樣狗血的身世還不夠,更主要的是他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註定這輩子沒有辦法做朋友。
不喜歡是一回事,認不認同他做事的手法又是另一回事。
當下,他先皺了眉,帶着先入爲主的主觀意識,“沈軼,你對自己的母親都能用這樣的態度?!”
沈軼自嘲的笑了笑,眼底卻已經漫上了回憶。
他抑制不住心底的悲愴,哪怕是在他已經是功成名就的年紀和身份,哪怕是當着這麼多外人……
平常總是清雋秀雅的人,此刻深蹙着眉,像是無法排解心頭的愁緒,聲音沉重。
“你想說我不孝嗎?
楚涵雲,如果,你有那樣的母親,你會比我更加不願意見她!”
“阿軼……”顧庭懷欲言又止。
沈軼笑的很苦澀,垂在沙發扶手上的拳頭捏起,還有些輕微的顫'抖,骨節發了白,可以看出他用了多大的力道,在控制自己的情緒。
楚涵雲心下疑惑,本應該相依爲命的母子,哪裡結了這麼深的仇恨?!
“你們都覺得我應該去見見她,不見就是不孝順?呵……”
沈軼用一個疑問句開了頭,話一出口,就有些收不住,“如果,你的母親連一個陌生人都不如,見或不見,又有什麼區別?”
“我從小木訥,但是並不呆蠢,有那樣的母親,我真覺得是上天對我的捉弄……
她從來沒有讓我感受到一點點的母愛和溫暖,有的只是巴掌和呵斥;
她從來沒有給過我鼓勵和安慰,有的只是貶低和自卑!”
沈軼明知道這個場合不應該說這些,卻沒有控制自己的情緒,一點都不想控制!
他在想,天底下的母親,大概都沒有這樣奇葩的吧?
在他的記憶裡,他的童年,就是跟着沈瑤東奔西躲,心情暗淡時,就是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嘴角出血!
幾天不給吃喝,再經常不過!
一個心氣兒不順,關在狹窄黑暗的儲物間裡就是幾天!
每天的食物就是從陳舊的門窗裡扔進幾個幹饅頭……
那種屈辱的人生,真是想想就讓人悲哀!
不是他不會討好,從他懂事以來,對沈瑤就帶着天生的忌憚和恐懼,即便這樣,在她偶爾給他一個好心情的時候,他還是會樂的不知所以。
可是,天底下有哪個母親會這樣傷害自己的孩子?
即便是她求而不得的愛情受了刺激,即便他沒有爲她帶來想象中的幸福和光輝……
天下有多少失戀的女人?
有多少非婚生子?
還有多少一生下來就不被祝福的生命?
他們的母親有多少會像沈瑤這樣?
沈軼的胸口在劇烈起伏,話說的斷斷續續,他不想回憶那些過往,一點都不想!
在最爲深刻的一次記憶裡,沈瑤把他鎖在椅子上,鐵鐐在腳腕上都生了鏽,大面積的皮膚因爲過敏而潰爛紅腫,最後還是房東老太太偶然發現之後,沈瑤擔心事情鬧大,纔給他開了鎖。
如果不是房東老太太偷偷的給他上些藥粉,只怕他的一雙腳,終要殘廢掉……
沈軼並未詳說這些細節!
原本深埋於心的痛苦,經過這些年,都沉澱了!
如果不是老爺子提起,他幾乎快要忘記自己還有個母親,忘記沈瑤這個人……
真的以爲快要忘記了!
只是,爲何堅定如磐石的初心,突然間就變得苦澀和悲哀?
老爺子的氣息瞬息萬變,楚涵雲原本嗤之以鼻的氣息都被卡在了嗓子眼裡,沉重的呼不出來!
他也是第一次聽說,天底下竟然有這麼狠心的母親!
簡直枉爲人母!
心口處,突然壓上一方巨石,好沉重,楚涵雲默默地遞給了沈軼一隻香菸。
“阿軼!”這一聲稱呼來自陸懷遠,帶着低低的嘆息,有些無奈。
“陸老!”沈軼深抿一下嘴脣,所有的情緒都被收緊了眼眸。
聲音平淡無波,透着低沉,絕不涼薄。
“世上無不是之父母,只有不孝之之女!
如果你是想用這個理由勸說我去看她,就不必了!
就當我是那個不孝子好了!”
不看,或許只在心裡悲哀,但是已經老早的接受了——爹不疼,娘不愛的事實。
看了,那些行爲和語言都會變得清晰,所有的傷害重演一遍,他只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更加不堪。
如果,他不是從小就養成這種自卑又懦弱的性格,
如果,他有一個健全的家庭,
如果,他有一份完整的關愛,
那麼,在他遇到喬楠之後,還會躲避和猶豫嗎?
沈軼眼中的光亮拉的很長,綿軟而無力,所有的困惑、迷茫和惘然,都在這一刻清晰起來。
綿長的光線就那樣輕輕一收,便聚成堅定和決絕,像一束精光,直直的穿過陸懷遠的眼睛。
陸懷遠早年跟楚和平的關係也算交好,只不過後來,兩人的偏差越來越遠,所以後來,楚和平求助暗中援助沈瑤母子的人,是顧庭懷,而不是他,他是輾轉才參與到這個事情裡面。
這時候看沈軼,他心裡的理解完勝世俗道義的眼光。
“都是你父親造的孽!”
陸懷遠在心裡嘆息一聲,“阿軼,我不想勸說你什麼,或許你認爲你的母親不配做一個母親,就算是從外人的眼光,她對你的行爲,確實不可饒恕!
我不想對你做道德的說教,那些毫無意義。
我現在要跟你說的,只是你走以後的事實。見不見她,決定權在你!
你母親,她那時候受了刺激,一直在療養院接受治療。
這兩年,她出院後變了很多,還參加了一個義工自願團體,也經常向我打聽你的消息,想親自跟你道歉……
當然,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告訴她你回國的事實。
阿軼,終歸,她生了你一場……”
陸懷遠遞出地址,沈軼只是久久的凝視,並未伸手。
香菸在他手裡已經捏的變形,他以爲自己聽錯了!
受了刺激?一直在療養院接受治療?
所以,沈瑤對他的行爲都是因爲她的病?
她時因爲神經了,所以纔對他那麼惡劣嗎?
他的母親要跟他道歉?
他不是幻聽?!
沈軼緊握的雙拳有些顫'抖,臉面一陣青白交錯,他往後頹然的靠在沙發上。
陸老爺子的話清亮如洪鐘,雖然低沉,卻聲聲入耳,而且他的神色也自然地很,這把年紀的人,沒有必要騙他!
所以,他的母親,可能真得不如他想象中的討厭他?
她只是病了?
只是因爲病了!
這種思維方式,才符合人之常情。
明明很容易讓人接受的事實,沈軼卻高興不起來。
雖然現在讓他知道,沈瑤是因爲精神疾病纔對他不好。
他的人生如此成功,卻沒有任何先天的護佑和支持,靠的都是一路的披荊斬棘,經歷的都是挫折失敗,不像楚涵雲,得天獨厚,平步青雲。
都說沈瑤纔是楚和平心尖兒上的人,他到十幾歲進了喬家,才知道這個事實。
可他一直都搞不懂,爲什麼楚和平以前不認回他們?
爲什麼沈瑤要帶着年幼的他東躲西臧,漂泊不定?
如果,哪怕他有一個穩定的生活,也不會在知道喬楠的心意之後,自卑到視而不見……
他人生的最大缺憾,沒有得到過父母的關愛,錯失了與心愛之人的姻緣。
這些,都是楚和平和沈瑤造下的孽!
要如何去原諒和挽回?!
他的一生孤獨,看似強大到堅不可摧,實際上,每天都在忍受着親情缺失,愛情失意的痛苦!
走不出來!
怎麼都走不出來!
他對完整的家庭溫暖,有天生的渴望和自卑,渴望到極致,卻在一瞬間自卑到崩潰。
他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人,怎麼配擁有完整的人生?!
沈瑤,給他的傷害太過沉重!
他心理的傷痕早已無法修復!
楚涵雲接過陸懷遠手中的便籤紙,看着上面的地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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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空氣,一如既往的清冷,大片大片的落葉卷着璇兒在街頭上飛舞,是這個季節,江城特有的風景。
即使環衛人員已經起了個早,把已經沉落在街道上的樹葉清掃過,不多會兒的功夫,又有新的落葉從樹上墜'落。
風起,吹亂片片黃葉。
望不到頭的街道像是被鋪上一條綿延不斷的暗金黃緞被。
這樣的天氣,只怕雪意也不遠了!
那天的陸家晚宴之後,第二天一大早,顧老爺子和楚涵雲就先回了G城。
沈軼忙着和陸仲明考察投資項目,已經幾天沒有現身。
按照楚涵雲的意思,是要一起把楚喬帶回G城的,左右抵擋不過顧西陸在楚喬耳邊吹得“枕頭風”。
“阿喬,我好不容易來一趟江城,特別想了解你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人家說,因爲一個人,愛上一座城,我現在才體會這句話!
以前從來沒有覺得江城這麼耐看,環境又好,人也特別有意思!
就是心疼你,這些年一個人都是怎麼生活的,我們多留幾天轉轉吧!”
楚喬癟癟嘴,笑的控制不住,“你還不是怕一回G城,我爸爸寸步不離,把我困在身邊,你就見不到我了!”
這話說得有些自得。
微笑的樣子,看在顧西陸眼裡,已經多了幾分自信和美好。
“是是是,我們現在夫妻一心,你看,我都跟公司申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期,你也跟你爸商量一下,咱們在江城玩兒幾天!”
楚喬恍悟,拖長音一聲“哦”之後,笑的有些警告的意思:“顧西陸!原來你叫那麼親熱的爸,到背後都成了‘你爸',你確定這樣當着他親生女兒的面,搞背後一套的小動作,真的好嗎?”
顧西陸一愣,現在張口閉口都是“親生女兒”,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的小心思?
伸手攬住楚喬的肩膀,人就往她耳邊蹭,“不好,那以後都叫‘咱爸’!”
楚喬對這樣好說話的顧西陸,簡直毫無辦法!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在江城的原因,這個霸道總裁真是一秒變!
原來的高冷傲嬌通通不見,分分鐘大貓上身,
“那我要怎麼說?他纔不會懷疑是你出的主意……”
“這個,呵呵,就不用我教你了吧,顧太太這麼聰明,一定有辦法!”
顧西陸修長的大手,勾起她耳邊的一縷碎髮,在手指上繞來繞去。
這些小動作,瞬間讓楚喬紅了臉頰,然後蠱惑在他的引-誘中。
跟楚涵雲說得理由很簡單,“我以後要長居G城了,總有好多老朋友要告別一下,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就好!”
……
十年的時間都等了,楚涵雲是個聰明人,怎麼會糾結在這一個禮拜的時間上!
看破而不點破,楚涵雲睜隻眼閉隻眼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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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外人干涉的自由,真是爽到無比自在。
江城的風景,兩個人早就爛熟於心,卻都不嫌厭倦和麻煩。
山川名寺,河流湖泊。
不會太過強求,只憑着心意和體力,能走多遠走多遠,能逛多少逛多少。
剩下的時間裡,兩人會手牽手的到一些老舊的十字街道尋找當地的特色吃食,或者一起看一場電影。
這樣的生活,完全像一對真正的情侶。
楚喬感觸,顧西陸只用了一週的時間,就已經完成了她跟程景顥十年間都不曾做完的所有事情!
所以,這是天意吧?
她所做的,只能順應天意!
否則,天理不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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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回G城的時間已經倒計時。
楚喬跟顧總裁打報告,說齊家老宅還要做一些最後的整理。
顧西陸眼眉一跳,“上次不是已經都整理過,還有什麼東西沒拿?”
“……”
楚喬自然說不出,不過是一種離別之前的傷感情懷,她要怎麼跟顧西陸解釋?
沒有聽到楚喬的回答,顧西陸有些鬱悶,“我幫你去拿!”
“我生活十幾年的地方,難道還不能回去收拾一下了?”
楚喬對顧西陸這種寸步不離的行爲有意見,“你這是霸道,獨裁知道嗎?”
“我霸道,獨裁?楚喬你還真好意思說,你敢保證不是要回那座舊宅子查看一下,是否人去樓空?”
顧西陸心裡堵得很,這才結婚幾天,就開始爲了舊情'人跟他頂嘴了?
這話把楚喬堵得一愣,一下子就沉默了!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