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邪司內。
聞一凡坐在閣樓的陽臺處,憑欄眺望,微風吹拂。
可惜誅邪衙門內自成天地,她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能聽見些許門口處傳來的叫嚷聲音,這在平日裡是從未有的。
城北這一片衙門雲集之處,正常哪裡有人敢來此間喧鬧?也唯有這綵衣節時,纔會減少顧忌。今夜就算是皇城之中,一樣張燈結綵。
可自己只能在這閣樓中靜養。
若是從前,她肯定不會有任何情緒。
或者說之前的聞一凡根本就不會有想要去湊熱鬧的念頭,她自己就會選擇獨自修行。人間種種繁華,全如過眼煙雲。
太上仙體之所以強大,除了對修行速度的加持之外,最重要的天賦是在於道心。
修道之心無旁騖,對敵之心無喜怒。
可眼下受了七情咒的影響,她開始有了普通人的情感,種種雜念也隨之而來。
名爲“落寞”的情緒也產生了。
就在她獨坐悽清的時刻,視線中突然出現了幾個人影。
“聞姐姐!”許露枝一手提着燈籠,一手用力揮舞着,出現在樓下的空地處。
“露枝?”聞一凡神情轉圜。
許露枝扎着一雙馬尾辮,穿一身綵衣羅裙,在燈火映照下說不出的嬌俏可愛。
在她身後,容顏明豔的大喬身着一襲長身彩裙,勾勒着婀娜腰身,同樣手提一盞薄黃燈籠,笑容燦爛:“聞師姐,快來啊!”
喬采薇身後站着衛萍兒,她默默地仰首,向聞一凡露出微笑。
“你們?”聞一凡略微激動,站起身來,扶欄俯瞰:“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早就商量好了,要一起出去遊玩,當時你情況未明,便沒有跟伱講。”大喬招呼道:“現在你不是沒什麼事了嗎?那就快下來吧。”
“可是……”聞一凡遲疑道:“陳師叔和我師父都不許我……”
“哎呀!”許露枝擺手道,“你忘了是誰負責看守你了?”
小姑娘一副豪氣干雲的模樣,“我辛苦取得我師父的信任,爲的不就是今日嗎?”
原來是這樣嗎?
“我們偷偷出去、偷偷回來,我就說你們都在我閣樓裡幫我煉丹……”衛萍兒也小聲說道。
聞一凡看着三個小姐妹,忽爾一陣感動,方纔的落寞都轉成了喜悅,竟覺眼眶一酸。
這感覺又讓她有些陌生且恐懼,因爲自有記憶以來,她從沒有哭過,全然不知這爲何而產生。
無措之間,看見三人還在下面揮手,她又趕緊迴應道:“那等我一下,我換了衣服就下去!”
她轉回身,從衣櫃中取出樑嶽送給自己的那一套綵衣,很快便換好了衣裳,重新回到了欄杆處。
這一亮相,頓時看得下面三人一陣驚呼,“哇——”
聞一凡綵衣臨空,衣袂當風,飄飄間分明是真有仙子降世。
喬采薇誇張地叫道:“我突然有點後悔叫你一起了,這樣一比下來,我們都不見了啊。”
許露枝則更加興奮道:“聞姐姐,快下來,我要牽着你的手走。”
“我來了。”聞一凡飄飄落地,也燃起一支燈籠,幾個小姐妹互相拉手並肩,由後門走出了誅邪衙門。
她們的背影與燈火,在夜色中如同結羣翻飛的彩蝶,溫暖而絢爛。
而在遠處,陳素的閣樓中,三位玄門師長也在聚首。
登雲子目光凝視遠處,眉頭緊鎖,道:“就任由她們出去胡鬧?其他幾個人倒是沒事,可我徒兒……”
“小登啊。”薛白芷面帶着慈祥的笑,突然開口道,“就由她們去吧,江湖之大,還不是要靠弟子自己闖蕩。這種時刻一生又能有幾次呢?錯過了今年,就不知下一次還能不能聚齊如此多的好友了。”
她說着,眼中忽然涌上一抹悲傷。
“這不是她眼下的情況特殊嗎?”對方開口就拿出了長輩氣勢壓人,登雲子一向最講規矩,還真沒什麼辦法,只能無奈抗辯道。
陳素則笑道:“師兄,失去太上仙體,並不是失去了一切。聞姑娘的智慧依舊遠超常人,只是需要感受各種陌生的情緒罷了。又是和幾個同門一起,不會有事的。”
“唉。”登雲子嘆息一聲,兀自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我還是跟過去看看,既然你們都不讓我阻止她,那我就暗中保護是了。”
“哈哈。”薛白芷也不禁一笑,“好,那你就去吧。不過小心點別露了頭尾,打擾了孩子們的興致。”
他們也看得出,登雲子雖然嚴厲,可屬實是真的關心弟子。
在這一點上,他們可能都不如他。
“那我走啦。”登雲子留下一聲,便化作一縷夜風而去。
……
臨近子夜,鳥啼聲倦。
往日的龍淵城早該萬籟俱寂,長街當空,只有御都衛間或巡街而過。可今日的燈火輝煌,人聲鼎沸,正到熱鬧時候。甚至有一些人已經提前睡了一覺,就等看晚上的節目。
有好事者專門遊走在各大酒樓之間,專門傳遞一些關於飛花的消息。
“有積雷寺的武僧在素緣齋外出現,這倒也是傳統了。”
“定鉤王世子在臨江閣,看來今晚要爭奪那裡的飛花了。”
“有西洲豪俠在金戈臺外聚集,那裡的飛花也必然精彩。”
“等等……那是齊應物?齊家公子!”
“還有鯨門少主吳撼鼎!趙家俠女趙新竹!”
“速速來到雲仙閣,這裡必然是今晚最精彩的去處!”
“……”
子時將要過半,正是飛花將要懸起之時,對面雅間內的齊應物幾人互相示意一番,便共同由陽臺飛身而出,落在了雲仙閣的門外。
那片空地屬於將要爭奪飛花的人,而這幾位年輕天驕一經落地,立刻引起了周遭的轟動,消息立刻傳到了四面八方。
齊應物一出場,自然就決定了這裡必然是全城分量最重的舞臺,何況還有吳撼鼎與趙新竹,個個都是重量級。
不多時,就聽一騎快馬蹄聲,一紅衣公子跨乘駿馬而來,身後數名隨從跑步緊跟,其鮮衣怒馬之態,正是定鉤王世子姜炎。
“世子殿下也來了!”有人吆喝道:“看來的今晚的光輝,盡數都在雲仙閣了!別處已經全無看頭。”
這消息傳得飛快,轉眼間,就有無數人向這前後兩條街巷涌來,期待着即將到來的飛花。
趙新竹看着這人山人海的簇擁,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她想在神都揚名,要的就是在萬人中央露臉。
而不遠處街頭的鼎盛樓,則是完全相反的無人在意。
王汝鄰已經隱去身形,等待一會兒飛花之時再出手給樑嶽幫助。
樑嶽獨自靠着對面店鋪的門廊,看着破敗的鼎盛樓門面,默默等待着。可目光轉動間,突然看見了一個人影。
“小芸?”他喊了一聲。
原來人羣中有一道身影在近處徘徊,正是妹妹樑小芸。
她倒也沒穿綵衣,而是一身灰白素色衣褲,看起來十分利落的裝扮。
“大哥!”樑小芸見到樑嶽,頓時一喜,上前道:“我一直等你回家,有要事想與你說,可是你一直沒回來。好在現在看見你了,也來得及。”
“什麼事?”樑嶽正要問,突然見旁邊又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樑鵬雖然與齊應物他們同行,可是並沒有在雲仙閣外逗留,而是悄悄逆着人流來到了半條街外的鼎盛樓觀察情況。
正巧就見到樑嶽與樑小芸。
“大哥,姐姐,你們都在!”樑鵬同樣面露喜色,“這樣就太好了,我正有事要和你們說。”
樑小芸看看時間快到了,說道:“我的事情比較關鍵,還是我先來說。”
樑鵬道:“不,一定是我的事情關鍵。”
樑嶽見二人爭執,便道:“不知道你們有什麼事情,但我有一件事,先叫你們知道吧。”
兄妹三人突然都有了旺盛的傾訴欲,這在以往可是頗爲少見的。
就在他們三個將要吐露真相的時候,旁邊又突然傳來一聲呼喊:“樑嶽!”
“嗯?”樑嶽轉過頭去看,目光當即一亮,“聞師姐?”
就見聞一凡穿着那身華麗綵衣,手提一個燈籠,正向自己走來,說不出的光彩照人。
她旁邊還跟着喬采薇、衛萍兒和許露枝幾個大小美女,都有奪目姿容。只是因爲聞一凡太過耀眼,這才第二眼才能看到。
她們幾人後面跟了一大票的人,那些人也不敢上前搭訕,只是默默順流跟着。
“真巧啊,你們都在這。”樑嶽笑着招呼道。
“我們本來是想去雲仙閣那邊湊熱鬧的,路過正好看見你們家兄妹幾個在這。”大喬說道:“你們不打算去看熱鬧嘛?”
“不了吧。”樑嶽看了一眼鼎盛樓,“我們就在這隨便拿一個飛花,意思一下也就行了。”
“好。”聞一凡頷首道:“那我也不過去了。”
“啊?”許露枝道:“聞姐姐,咱們不去那邊看啦?”
“你們想去也可以啊。”聞一凡微笑道:“不過那裡人太多了,在這裡清靜一下也好。”
“聞師姐……”樑嶽見她留下陪自己,內心忽覺一陣感動,可同時也覺得事情會變得有些複雜。
樑鵬和樑小芸的神情也變得有些緊張。
果然。
街邊很快響起了好事者的聲音,“玄門御劍派的聞仙子在鼎盛樓外,綵衣絕塵,有如天仙!”
“聞仙子!聞仙子今年也出現了?”
“啊!是我最仰慕的聞仙子?對不起了趙姑娘,我要去那邊了!”
“除了聞仙子,還有數位玄門年輕一輩,俱是誅邪司仙官,都在鼎盛樓外!”
“聞仙子太美了,我根本看不見旁人。”
“……”
這一番叫嚷之下,纔剛剛策馬趕到的姜炎壓根就沒有下馬,只稍稍停頓了下,就又朝前而去。
“世子殿下原來是也是要去鼎盛樓!”
“……”
鼎盛樓與雲仙閣只隔了半條長街,傳遞消息自然很快,引流也更加方便,頓時大批人馬都被吸引過去。起初只是聞一凡單人之功,可後來被引過去的人越來越多,想參加飛花爭奪的人也都過去了。
“西洲豪俠們轉道來鼎盛樓了!”
“書院學子也在鼎盛樓!”
“龍虎堂的弟子也來了鼎盛樓!”
“……”
在人羣中央的齊應物、吳撼鼎、趙新竹三人,只覺周遭的人海在片刻之間,就變得愈發稀薄。
齊應物目光遠眺,微笑道:“那邊好生熱鬧,聽說有玄門弟子?難怪樑師弟突然說要去鼎盛樓,不如……我也過去看一看。正好這裡的飛花,就不與二位爭搶了。”
他早看出吳撼鼎有意趙新竹,本就不想與他爭奪,此時正好有藉口脫身。
說着,隨着他身形飄動,這邊原本就少了許多的人羣,再度被牽引。
“齊家公子也去鼎盛樓了!”
這一下,徹底動搖了雲仙閣這邊的根基,吳撼鼎和趙新竹名頭再亮,畢竟還是外來的,和年輕第一人的齊應物也比不了。
圍在二人外面的,只剩下爲數不多的、堅定的支持者。
趙新竹方纔還是衆星捧月,此刻見那邊聞一凡的名字響起,幾乎片刻之間就將所有人都拉了過去。
她眼望那邊,忿忿然一跺腳,“吳家哥哥,咱們也過去!”
“啊?”吳撼鼎怔了下,當即道:“好,你要哪一家的飛花,我便給你搶哪一家就是了。”
說罷,兩人也飛身而去。
這下雲仙閣外本就不多的人羣,徹底都隨之離開。
而鼎盛樓外的樑家三小隻,都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
樑嶽看着笑靨如花的聞一凡,此生第一次理解了“最難消受美人恩”這句話。雖然聞師姐因爲自己駐足,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可是……
這快要倒閉的鼎盛樓,突然就火爆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