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救一度以爲自己真的要死了,在吃了馮南絕一肘之後,他的胸肋近乎粉碎,整個人癱軟昏厥過去,倒在碎石之中。
再睜開眼,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
“呼……”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感受着身體上的劇痛,神情不僅不痛苦,反而有些享受似的。
當然不是他有什麼特別的癖好。
而是這樣的痛感,說明他沒有死——這已然是天大的幸事。
作爲一名大宗門的弟子,他肯定見識過第七境武者的實力,心中是有概念的,並不是腦子一熱就來貿然挑戰馮南絕了。
在他的預計裡,自己至少可以憑藉神通特性支撐片刻,給隊友們創造一些爭取先機的時間,之後再認輸也來得及。
可沒想到的是,馮南絕並不只是修爲領先,與其他天驕一樣,他也擁有着同境之內罕逢敵手的超強戰力。
還是冒失了。
重傷甦醒的他沒有立刻調息療傷,反而是躺在原地露出沉思的神情,眼中神光涌動。
生死之間有大恐懼,亦有大慈悲。
在方纔那一瞬間,陳玄救感受到了很多此前從未有過的情緒。
自幼他就被教導,要以慈悲心度世間萬物,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罩燈紗。可是在死前一瞬,心中依舊會有萬千苦果,歸咎緣由,大概還是有些許不捨。
或許李龍禪所說亦有道理,對人慈悲的前提是對己慈悲。
發展到龍虎堂“唯我真禪”的地步或許有些極端,可是之前自己對世間萬物的慈悲心,確實漏了很重要的一部分,那就是自己。
慈悲心不全,修行自然難以圓滿。
一朝頓悟,豁然開朗。
他立刻開始運轉真氣,修復自身傷勢,這個過程並不順利。
馮南絕那一肘,不止是硬手段,還有麒麟血焰隨之滲入他的軀體之內,他療傷的真氣一直被這股血焰所腐蝕,收效甚微。
陳玄救只能催動更多真氣,與其對抗,在這逐漸對抗的過程中,他的身體逐漸發出金芒。
那是真氣在逐漸升華……
陳玄救意識到了自己與天地大道之間的聯繫,這是晉升第六境的徵兆。
在慈悲心圓滿之後,他也突破了之前一直困擾自己的瓶頸,成爲了第六境煉氣士。
此時才突破,不知道算不算晚。
在療傷結束之後,陳玄救長吐出一口濁氣,這一肘,反而幫自己脫胎換骨了。
他站起身來,忽然察覺到不遠處有一股兇悍氣息快速接近,他以神識一掃,發現是一隻羽翼伸展的金翅大鵬。
蘇幼鵬!
他們對於九鞅天才的情報都有熟悉,自然不難認出這幻獸化身屬於誰。
他這樣急忙向東邊趕去,看起來怒氣衝衝,莫非是有什麼情況?
再想到之前隊友們制定的計劃,陳玄救當即決定,雖然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但是自己得攔住他。
若是之前,他或許會飛身而起,上前吟誦一聲阿彌陀佛加以阻攔。
可在頓悟以後,他卻沒有那樣做,而是默默收斂自己的氣息,隱匿到一個不容易被注意的角落,纔開始默默拈訣。
蘇幼鵬確實很氣。
他中了齊應物的算計,輸了擂臺,還被直接傳到了戰場最西邊。此時自然是要迫不及待地殺回去,再度展開挑戰,將失去的亂石灘奪回來。
可就在他飛過黃龍臺的過程中,下方突然竄出一道熾熱金芒。
“什麼?”
蘇幼鵬驚了一下。
如今所有氣息都在東側戰場,誰能想到西側這沒有一點聲響的地方,還藏着一個胤國人啊?
他想再凌空轉身已經來不及,只能橫向挪動一段距離,因爲體型太大,已經做不到完全躲開了。一道金光凝結的巨劍,帶着燎天的烈焰,被一隻金色巨掌推到天上來,正刺中他的右邊翅膀!
嗤——
這突如其來的一劍,悍然凌厲,幾乎是將他的右邊翅膀斬了下來!
“卑鄙的胤國人!”蘇幼鵬帶着不甘的怒吼,轟然墜落,砸在風雷谷外的山林中,濺起一陣帶火的濃煙。
陳玄救淡淡一笑,突然體會到了樑嶽的快樂。
用這種將自己保護得最好的方式去儘可能多地殺傷敵人,誰說不是一種慈悲?
……
各處旗臺均是風起雲涌,唯有視線轉到幽明窟處時,會看到一片歲月靜好。
有時候觀戰者們都會懷疑,是不是這裡光線太暗,顯化光影的神通到了這裡就失靈了,纔會這般安靜?
剛開戰時與現在相比,除了日光的落點偏移了些許,完全沒有變化啊。
拔拓依舊蜷縮在他那個角落裡,陰冷的目光對着前方盯一會兒,便要稍微轉動。
在他過往的經歷中,很少遇到這樣的對手。
越是高壓的環境,人就越容易慌張、容易犯錯,甚至不用犯什麼大錯,只需發出一點輕微聲響,拔拓就可以鎖定他的位置。
那麼就能夠針對他的位置,制定一系列陰險的戰術。
可是對手居然真就能夠一動不動,這完全是與他針鋒相對,兩個人都不犯錯,那就要比誰的耐心更足。
畢竟兩個人都是高手,肯定都明白先動者劣這個道理。
這個時候可能也要看對隊友的信任程度,拔拓是無比堅信自己只要在這裡保持均勢,馮南絕可以將外面的胤人統統擊敗。
所以他纔有足夠的耐心按兵不動。
而對面的胤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沉穩,心境屬實不一般。
拔拓又稍稍轉動了一下眼珠,越是這種時刻,越不能自亂陣腳。畢竟自己如果輸了,那就是要丟掉性命的。
我曾經這樣一動不動地埋伏了三天三夜,對面的胤人,你見過狼嗎?
遙遠的洞窟另一邊,鄢神兵微暝雙目、呼吸均勻,也許是因爲斂息術法的存在,並沒有發出鼾聲,但看起來似乎是……
“不是,那個人是不是睡着了?”有觀戰者質疑道。
“不可能吧?”另有人搖頭,“說不定是迷惑對手的手段,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睡得着的?”
“可是他的呼吸看起來很均勻啊。”前者依舊質疑。
“斷然不會,這太離譜了。”後者依舊堅持,“我覺得就是僞裝,純屬假寐、蓋以誘敵。”
“他的眼皮動了,他都做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