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天下到處戰火紛紛,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而作爲擔負天下重責大任的朝廷,卻仍舊充斥着無數對皇位垂涎的目光!
爲此,雪溪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因爲古往今來,想當皇帝的人數不勝數,想長生不老,至少流芳百世的帝王也十之八九!而那些人的人生中,都無數次口口聲聲宣稱自己爲國爲民,但真正看得出說到做到的,又何曾有過一人?
在天下危亡的時候,人人祈盼上天賜予救世主。但當救世主完成了任務,人們則只能忍受將其視作“神明”去追憶,頂多以一些泥塑木雕作爲自己並沒有忘恩負義的虛僞證明!
其實這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在自己生存的世界,有一個自己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存在,那種感覺恐怕的確不會很好受。
而雪溪現在心裡想的,只有怎麼能讓自己儘快解脫眼下的困境?
卓飛趁夜求見,雪溪表現的極盡客氣,乃是對任何人都沒有過的熱情,這自然令卓飛受寵若驚!
“卓兄此來,想必是捎來了太子的指示吧?”
卓飛微微頷首:“盟主英明!太子希望盟主可以設法除掉高廉,待到太子繼位,必定會重謝盟主!”
雪溪聽了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仍佯作沉吟問:“卓兄對此有何看法?”
“這……”
想了想,卓飛輕嘆聲:“哎!其實當日與盟主一席長談,在下深感如大夢初醒一般!高廉雖野心勃勃,但也的確勢力強盛,不易撼動。太子繼位或是名正言順,可未必能真的坐穩江山。而如一日此二虎相爭,江山必定危如累卵!誠然,當此情勢之下若……”
不等他說完,雪溪淡淡截口:“卓兄,天下有能者居之!太子也好,高廉也罷!無論誰效命於誰,誰利誘於誰,無不要首先考慮自身利益!”
卓飛聽了點點頭:“高廉在下雖所知不深,但以目前看來,此人不僅野心極大,而且頗爲心狠手辣!凡此等人物,多隻可患難,卻難共富貴。因此即便最終成事,也定然是兔死狗烹之局!而太子爲人志大才疏,且貪功量窄,空也並非牢靠!”
“但至少眼下,我們首先該考慮的是靠向哪一邊對自己更有利,對嗎?”
“不錯!高廉城府極深,又勢力龐大,與之爲伍縱有功勞,以必輕易抵消。太子雖乏智少德,但正因其出境危機,日後正會禮遇功臣。而且思及往後,太子也的確是比高廉更容易應付的……”
雪溪聽了微笑點頭:“卓兄所言有理!可高廉位高權重,又兵權在手,想對付他必定不容易!一旦他突然造反,朝廷且不必言,我等可是萬萬無法抵禦的。”
卓飛皺眉點頭:“這一點在下自也考慮過,可太子說的也沒錯!高廉不除,此事終歸棘手!”
“但若無完全之策,誰也又能奈何得了他呢……?”
思量半晌,卓飛像是一個扛着鐵鍬不遠萬里趕到一座山下去挖煤,挖了很久都一無所獲,可偶然擡頭才發現自己面前就是一座巨大的煤山人,臉上頗爲懊惱,慚愧,而且帶着些許遭到了戲弄的不甘!
“盟主,在下愚鈍,此時已實無良策可想。還請盟主明示,下一步該當如何?”
暗道此人果然機警!雪溪笑了笑:“高廉雖然勢力龐大,但與整個朝廷想必,也並不算可怕!如果太子真的可以總攬朝政,即便一時對付不了他,也必定可以令其難以順利!”
卓飛聽着緩緩點頭:“在下明白……”
頓了頓,卓飛突然輕笑一聲:“盟主才智卓絕,天下無匹!來日一旦身當重任,必可造福天下,澤被蒼生啊!”
雪溪聽了臉上露出一絲鋒芒,眼中可見狡黠之色:“卓兄此話或還言之過早。但如有天眷一天,卓兄之力必不白費……”
入夜和母親閒聊了一會兒,見其現出疲憊,雪溪便獨自退出房間閒庭散步。
現在的高廉雖大事未成,但也正因如此鬥志非同尋常。單憑武功自己恐怕的確並非其對手,所握有的實力更是天壤之別,因此唯一的辦法就是令其心力交瘁,自己纔有希望趁機漁利。
可如果只憑江湖之力是不足以令其煩惱的,因此只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借朝廷之力周旋彼此,自己才能從容觀察形勢,伺機應對局面。
不是雪溪冷血無情,眼睜睜看着蒼生罹難而不顧。而是他向來習慣以清醒的理智思考局面,既然自己都還朝不保夕,又拿什麼去拯救別人?既然自己的死並不能救回任何人,那何不一時的冷靜去拯救更多人的命運?
這道理究竟有多難理解?可是古往今來,那麼多的仁人志士,卻終究死於一時的衝動,以致令自己的生命顯得過分卑微,能力完全無法突顯。除了史書中模棱兩可的一筆,實際上並未對曾經,如今,乃至未來有過絲毫的貢獻!
而整個世界構成最大的悖論也有此突顯,那就是每個人口口聲聲宣講,並且對“叛逆”不吝口誅筆伐的節操、理念,並不曾真正去切身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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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邊關連連告急,苦侯援兵,可朝廷混亂,政令難行。高廉雖兵權在手,但絕不肯出兵抗敵,因爲他真正想要的是那九五之位,而他心中的敵人也只是那些與自己爭奪帝位的人!
但正因如此,雪溪覺得自己可以設法令他露出野心,揭穿其父子兩代在朝野中苦心堆壘出的虛僞名聲。在加上太子在朝廷的呼應,無論能不能逼他交出兵權,但勢必可以令他威望驟降,病勢銳減!
江山姓什麼,雪溪一點都不會去關心,蒼生也自有其運數!對自己來說,消磨對手的鬥志,尋找對自己有利的時機,這纔是最重要的!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雪溪忽聞一聲輕喚“雪兒……”
強迫自己從遐想中回到現實天地,師父邵秋風正由後緩步走來。
“大師父!這麼晚還沒休息?”
點點頭,邵秋風慈母般的看着愛徒:“怎麼?有心事?”
“沒有啊!”
“可我已經跟在你後面好半天了,憑你的武功怎會絲毫沒有察覺?”
“這……!大師父,這是在自己家裡,要是還得那麼緊張警惕,我不是要累死了……?”
雖然知道他言不由衷,但邵秋風想到他肩頭重擔的分量,平日事情又那麼繁雜,不肯明言也不過是怕自己擔心而已!總之,老人在很多時候都是很可憐的。他們不敢面對自己希望孩子對自己無條件付出的心願,因此只能學會自我安慰!
“大師父知道,你現在當了武林盟主,平常就始終不得清閒,何況是到了這個時候!不過雪兒,可別讓自己太辛苦了!有些事可以讓別人幫忙的,就不要對自己太苛刻了!”
雪溪笑着點頭,攬住師父胳膊:“我知道大師父關心我,不過您放心,我可以應付的……”
點點頭,邵秋風沉吟有頃:“雪兒,其實有件事我一早就想問你了,不過……”
“大師父,什麼事您儘管問,我難道還會對您有所隱瞞嗎?”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已經救出了你娘,不正好可以把高廉的陰謀全都披露出來?可你不但隱瞞一切,還這麼把你娘藏着,這是爲什麼啊?”
聽了這話,雪溪無奈一笑,輕輕嘆息:“大師父,我這麼做有三個原因!其一,就算我把一切真相都公開,誰會相信?您覺得,我娘可以令多少人相信當今世上最仁慈的賢王是一個卑鄙小人?其二,當前戰亂頻頻,皇帝久臥病榻,朝政極度混亂。而高廉手握重兵,萬一逼他造反,天下只會更加苦難。何況僅憑武林,我也未必真是他對手。倒不如暫時這樣,他受地位所限起碼也要做做樣子抵抗外敵,多少也會有所幫助。這其三我也的確有些私心,我娘被他暗中囚禁了二十多年,萬一此事公開,天下間必然謠言四起,以訛傳訛!我並不擔心自己聲譽受損,但我又怎麼忍心讓她苦了那麼久還要被人指指點點呢?”
聽了他的話,邵秋風憐惜的拍了拍他手背柔聲嘆氣:“哎!難得你設想的這麼周到,公私兼顧,也真是不容易!我只是擔心,高廉的武功居然可能在你之上,可卻絲毫也看不出路數。萬一日後真的要和他交手,你可千萬要加倍小心啊!”
“大師父放心,我總不會隨便亂來的……”
本來有童秀薇和童顏馥親自帶領弟子趕回天心教,雪溪以爲絕對可以馬到成功的。畢竟兩位師父論身份乃是天心教中無可比擬的人物,論武功即便見到嚴闊海也可絲毫不懼!況且襄陽王高廉既然領兵赴援邊關,自己更加可以高枕無憂!
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僅僅二十天不到,連霍應清,童錦燕在內,幾十天心教中人逃到義俠山莊,每個人都不乏傷痕。而兩位師父,更是隻被擡回了早已涼透的屍體!
一見之下,邵秋風仍不住痛哭失聲,差點背過氣去。雪裳雖溫言安慰,但同樣傷痛,哽咽着根本連句整話都說不出口!
雪溪只覺腦中像突然被塞滿了不知什麼東西,絲毫無法保持固有的理智,憤怒的一把揪住幹凌風,宛如地獄羅剎般扭曲的面孔令所有看到的人不由得爲之駭然!
“怎麼回事?我師父爲什麼會……?”
幹凌風滿臉又痛又愧,慚然垂頭,忍不住老淚縱橫!而根本並無懼意,甚至盼着就此被雪溪一掌打死反倒更痛快一點!
霍應清見了趕忙搶上拉住雪溪勸道:“雪弟,你別激動,此事怪不得幹老啊!”
“不怪他?好,你說,是誰害了我師父?”
霍應清看到他那早已遠遠超過了痛苦的恐怖表情,心頭大爲愴然!畢竟他和雪溪相交匪淺,雖總覺雪溪手段未免毒辣,但深信其仍耿直公正,且絕非無情無義!因此他似乎完全可以感同身受,雪溪恐怖的表情之下,心裡的痛楚遠遠超過在場的沒一個人!
當初雪溪下令武林各派清肅內奸,凡是往日與嚴闊海有交情的人都在嚴查之列。而天心教中更加難以避免,畢竟曾經的青龍長老連清孺是教中教主以下最有權勢的人物,很難找出一個和他沒有交往的人!
而自從童仙龍失蹤以後,童錦燕雖然接任了教主之位,可無論威望,資歷,都不足以服衆!所以沒有人趕多說什麼,無非是因爲雪溪在江湖上的聲望地位早已沒人可以相比。但從內心中,別說那些一向依附天心教的門派,即使本身屬下的十二天堂根本都絕非心服。
而最近,不知爲何各門派屢屢向童錦燕發難。理由是天心教一向獨立於江湖,各門各派行事多自由自在。但如今卻要受雪溪挾制,和正派間根深蒂固的仇恨豈能輕易忘懷?何況雪溪一句話,就要讓這些相處了幾百年,多少代的人們互相猜疑戒備,怎麼不令人們多有怨言?
因此,很多人開始指責童錦燕辱沒了天心教先人的威風,將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雖說童錦燕滿心認爲自己是爲了大局着想,但卻並未想到自己遠沒有足夠的資格代替那麼多人!
終於,不少門派開始漸漸脫離了天心教的挾制,連十二天堂也開始對她陽奉陰違。眼見先人歷經數百年苦心創建的基業已經四分五裂,童錦燕自然憂心如焚!所以纔會病急亂投醫,想着可以求助於雪溪。
但她忘了,一切的混亂都是源於雪溪的高壓統治,縱然童秀薇和童顏馥趕到令她一時欣喜,卻沒料到三仙對雪溪的溺愛早已傳遍江湖,根本沒法令人信服!
不過,見到二老之後那些作亂的人倒也的確暫時安分下來,畢竟沒有人會自認爲可以敵得過二老,更加懼怕過激的行爲會引來雪溪更強的壓迫!因爲直到今天,靈鹿派的遭遇仍舊讓所有江湖人感到心有餘悸!
只是誰都沒想到,童秀薇自以爲是想要消除各派的心病隔閡,遍邀天心教治下各門派共商大計。席間人們開懷暢飲,縱談無廓,表面看上去是那麼的融洽。
但不知什麼時候,席間突然有人倒地不起,繼而七孔流血。
當時所有人都驚呆了,連二老都覺手足無措。更讓人措手不及的是突然有人開口指責稱雪溪意圖吞併武林,二老此來只是爲他剷除異己!
其實,所以說:世上沒有傻子!是因爲每個人都習慣遇事之前已有自以爲的“先見之明”,想要達到自己與其相悖的目的,最重要的就是能夠看穿這一點。而在場大多人本就是有點人同此心,所以可以說是正被說中了心事,豈會不立刻羣情激奮?
童秀薇兩人只覺有苦難言,更可怕的是連她們在內,霍應清和童錦燕夫妻倆也都感到體虛乏力,功力消散!
混戰一起,天心教立刻便屍橫遍地。童秀薇姐妹自知局面已經失控,只想盡力保住侄女夫妻脫身,卻被突然冒出的一羣高手圍攻致死,而那羣高手爲首的竟然就是失蹤已久的嚴闊海!
幸好天心教中總還有些忠義之士,拼死護着教主逃生。直到如今,曾經威震江湖,與正道分庭抗禮數百年的天心教,已經只剩下這幾十人了。
雪溪呆呆的看着兩位師父的遺體,此時心情雖稍稍平復,可茫然的神情讓人懷疑他是否真的把霍應清的敘述全都聽進去了?
而心裡一幕幕回想起兩位恩師自小對自己的無限關懷和寵愛,想當年邵秋風三人年輕時帶領着武林羣雄拼死抗敵,而後隱居三仙島,數十年的平靜生活。
如果不是有自己這麼個徒弟,她們何必還要老來操勞奔波?最終死於非命?自己號稱武功蓋世,聰明絕頂,又身爲武林盟主,但居然卻連累恩師喪命!
自以爲已經掌控了一切,總攬全局。可原來,所有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真正發生了什麼,自己全然的無能爲力!
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正是自以爲,以及被所有人吹捧了無數時候的聰明絕頂!
嚴闊海要暗中挑唆,必定不會隨從衆多。襄陽王高廉野心勃勃,帶兵抗敵只是做樣子,因爲他要保存實力去爭奪皇位!對這一切,雪溪自以爲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卻始終忽略了一點,可以被自己當做對手的人豈是尋常之輩?自己認爲看清了對手,但對手豈非也可能看清自己?
此時此刻,雪溪終於瞭解到了自己最大的弱點!那就是當自己看穿一切的同時,卻忘了萬一自己有一天被人看穿,又該如何是好?
他的心思沒有人能瞭解,而此時所有人都在爲兩位老人心頭傷感。任誰也想不到,前一刻還滿面創傷的雪溪,竟然不知爲何突然仰天狂笑起來!那一聲笑,像是神話中射日後裔的神箭,沖天穿雲的同時,也似乎熄滅了人們心裡僅存的一丁點光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