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增兵西域耗時過長,朝廷不得不增加糧餉,從而各種苛捐雜稅層出不窮,加上地方官的趁火打劫,搞得各地百姓怨聲載道,一時間激起民變不下數十起。而爲了穩定民心,當朝派遣宰相親自巡視各州府,糾察不法官員,情勢算是稍微好了一點。
聽過賢貞帶回來的消息,半琴反問:“你覺得怎樣?”
“這個……,你讓我怎麼說呢?當權的人自古以來不外如是,但此人我倒是覺得有些不同尋常。至少他是個知道身處何時,何地,該如何言行的人!”
半琴聽了緩緩點頭:“若真如此,倒也不錯!掀起這場冰災本非我所願,但要是可以給江山換個明主任君,也算是我稍稍贖罪了吧?”
深深看了他會兒,賢貞沉吟問:“半琴!你……這次回來,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哦?哪裡不一樣?”
賢貞似乎感到有些糾結,言語間明顯頗費思量:“其實我一直都明白,無論是中原武林和魔宮,還是西域、波斯,甚至你自己對虞方勝,從始至終你就並沒有真正關心過這一切。就算是暗中挑起這場兵災,對你而言也只不過是推動了一下人世間必然會發生的一場事態。可現在,你好像開始真的會去考慮別人了……”
良久,半琴輕輕點頭:“是啊!曾經對我來說,一切倒也不是不得不去做,只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我一直覺得自己一定會死,所以就算清楚自己心裡有期盼,也儘量不會去面對。可那樣的結果,只是把事情一拖再拖,問題也越來越複雜!可……殷瑤姬的死讓我明白,並不是我不牽扯別人,就不會有人因我而死!況且,現在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事什麼。所以,好像很多事就算不想也一下子全突然出現在腦子裡了!”
賢貞聽了心下釋然,微笑點頭:“我是個出家人,不太懂得世間男女情愛之事。可我也明白一點,不由自己的纔是真正發乎於心的。你能找到這樣的感情,作爲朋友我爲你高興!”
點了點頭,半琴微笑道謝!
相視半晌,賢貞又問:“對了,其他事可以暫放一邊。可那個禍害繼續留着,我怕……”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憑心而論我不認爲他天生就是個壞人。其實我們都一樣,都只是在不得已的時候被擺在了一個身不由己的位置!所以,如果有可能簡單解決這件事,我希望可以息事寧人,就算是爲自己積福吧!”
理解的點點頭 ,賢貞雖並不對“改邪歸正”這種事抱什麼希望,但此刻倒也不必太杞人憂天!
獨自坐在房中,半琴拿出那冊“難陀經”。一念之間的選擇,就可以決定一線之間的結果。所謂“百密一疏”正好詮釋了這世間最極端的現實,可惜的是還有太多人徘徊於那狹窄的間隙裡!
事實上,在半琴的短暫人生裡,到目前爲止還從未真正把誰歸結爲邪惡或者正義!因爲無論那些人做了什麼,對他們自己來說都是正確的選擇。所以,他也始終只是在堅持走自己的路。就像一場公平的賭博,是輸是贏,下注的人都必須去承擔!但賭博本身並不是一件正義的舉動,可人生本身難道算是邪惡的?
半琴決定了自己的感情,這本是無可厚非的。曾經雪露等一些少女雖然並不喜歡他,但對劍心和洛思茹還始終是一視同仁的。可現在,她們自然而然會想要去多關心一些已經失去了的劍心!
在普遍的視角來看,都會不免覺得她畢竟是個“受害者”。可出人意料的是,劍心對所有人的關心都能夠坦然接受,但從她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的傷感,哪怕一點點失落!
天真的人們總喜歡自以爲是,只覺得她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心裡必定隱藏着更深的痛苦,所以也就對她更加的關切!
殷瑤姬付出自己的全部氣血練成的丹藥,並不能完全化解半琴體內的血毒,但也確實讓他功力大增,控制住氣血的膨脹。但這終歸也只是殺雞取卵,如果不能徹底爲他解毒,等到最後他會受的痛苦也必然加倍!
雪溪自知已經被當下的大勢所淘汰,但他也不會什麼都不做。看到洛浩殫精竭慮的樣子,他心裡不由暗暗懊悔自己年輕的時候爲什麼沒有想到多鑽研一些醫藥的知識?
“洛神醫,你爲半琴如此盡心竭力,老夫實在感激不盡!但此事也非短期可就,您也不要太辛苦纔好!”
搖搖頭,洛浩此時顯得頗爲疲憊,也非常失落:“不!我所做的一切並不只是爲了半琴,也是爲了自己女兒的一生幸福!”
理解的點點頭,雪溪心裡不由一黯:“思茹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姑娘!我也很喜歡,只希望老天保佑,可憐那兩個孩子的一片真情!”
苦笑聲,洛浩悽然搖頭:“但天數有定,只一味祈求怕也無濟於事……”
雪溪皺眉問:“起碼總該是有辦法吧?至少懷善和劍心……”
搖了搖頭,洛浩拿出個小木匣遞給雪溪說:“本來我也以爲事,可昨天……哎!”
奇怪的打開母下,裡面又一隻透明的小瓶子,盛有一小半綠色的不明液體。打開瓶塞,立刻涌出一股令人無法忍受的惡臭!
看他滿臉驚訝,洛浩苦笑搖頭:“這就是劍心的那瓶血樣,還剩下這些……”
雪溪一時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半晌似有所悟問:“這瓶血已經取出多時,可竟然還未完全凝固!而且,怎麼會變成這樣了?”
洛浩緩緩點頭:“我也是昨天才發現的,也終於明白了怎麼回事!真想不到,世上居然有人會比魔宮的人更加殘忍,邪惡,簡直是一點人性都沒有……”
雪溪聽得一頭霧水,見他顯然沒明白,洛浩哀聲嘆道:“劍心的毒看起來的確是減輕了,但其實並未真正的解除。而這血樣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爲其中的抗體一旦脫離了人體就會失去效力,最終完全變成了毒血!”
“但既然可以把毒性控制到如此地步,就說明還是可能有辦法完全解毒的?”
點了點頭,洛浩苦笑聲:“沒錯!事實也的確如此,只不過……”
“洛神醫!無論什麼辦法,無論多艱難,即便要義俠山莊的所有產業,哪怕是我這條老命,我雪溪也絕不會猶豫的!”
看了他一眼,洛浩輕輕點頭:“雪老,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因爲我也和您一樣,爲了兩個孩子,我早就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了。可是……”
看他滿臉悲憤和哀怨,雪溪沉吟問:“莫非此事有何兇險之處?”
“哎!其實我也是昨天化驗過這瓶毒血才突然明白了一切,也終於知道,妖人最大的威力原來並不是我們認爲的那麼簡單!我想,恐怕連虞方勝也未必想到這一點了!”
“那……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猶豫了好一會兒,洛浩緩緩站起來:“請隨我來……”
疑惑的跟着洛浩身後,兩人一路來到別苑最後的小院落中。出了後門,到別苑五丈之外的一間非常簡陋的柴房裡。洛浩將柴房中一塊巨大的黑布掀開,裡面的景象令雪溪驚得目瞪口呆!
縱然是身爲武林盟主,平生殺人無數,但眼前的景象仍讓雪溪感到不寒而慄!
“昨天我發現劍心的血樣發生了變化,就想到如果可以設法化解這毒的性質,或許可以找出配置解藥的方法。恰巧別苑裡那條母狗正在待產,我不敢驚動旁人,就只好以此試試。但沒想到,母狗服毒後不僅沒死,不到半個時辰這三隻幼崽便突然破腹而出,而且還轉頭就把母狗給吃了下去,連骨頭都不剩。而當時抓它們的家丁也被咬傷了,並且立刻毒入臟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
看着滿籠子的鮮血淋漓,那依稀可辨的骨肉殘渣,還有仰躺在血泊中呼呼大睡的三隻鋸齒獠牙,怎麼也想象不出才只是出生不到一天的幼犬。
看着整間柴房逐漸被火焰吞噬,裡面傳出兇猛的咆哮漸漸低沉。
好久,雪溪勉強平復了心情:“洛……神醫!這……這到底是……”
幾乎可以說就是絕亡的表情,洛浩反問:“雪老可聽說過妖人的來歷?”
“當然!早年我潛入西域,也曾多方打聽,算是知道一些。不過原本是濟世救人之術,卻爲人私慾濫用,實在讓人感到惋惜!”
“話倒也不是這麼說!醫藥之術雖然本爲救人,但不可否認也是由無數醫不活的人身上總結出的經驗!若每個人都只求不死,醫者便也無從考證,天下醫術便也再無進步了!”
輕輕點頭,雪溪輕嘆口氣:“沒錯!人們總是隻能有很少的發現,但那卻必然需要許多人的犧牲去指引!”
“很早以前,那時我還只是一間醫館的學徒。有一次聽到東家和一個草藥商閒聊,提到了一種叫做血浸草的藥,但即便在那時,也只是個傳說而已!”
“老夫雖非精通醫術,但自問也讀過不少藥典,卻爲聽聞過這種草藥!”
“是啊!我也從未見過有關血浸草的記載,所以根本從未放在心上。但很多年後,我行醫四方,在波斯一個很偏遠的地方,卻又聽說了血浸草!”
“波斯?”
“是的!據當地人的傳說,在很久之前曾經有一羣精通法術的得道僧人路過當地,只好了當時肆虐的瘟疫。後來又幾個僧人便從磁力就在了那裡,爲當地人免費醫治病痛。不過他們有個很古怪的癖好,就是收集一切死去的人畜。而那裡的民風也不似中原,並不在乎什麼入土爲安。可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傳出了一個消息,說那些僧人是一羣妖魔變化,到人間尋找一種可以控制人心的魔草。當然傳聞是不足信的,可那之後僧人所居的山谷便也的確再也沒人能走進去。而傳說,是因爲人們曲解了天神造福人間的好意,所以神佛不願再見世人。而當地人居然還真的相信了,並且更加虔誠的信仰那些僧人,除了一切祭禮,所有死去的人畜仍舊全部送到山谷的入口,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得到神明的諒解!”
雪溪自然不會去在意那些無稽的傳說:“但我想,神醫一定會設法去查明真相吧?”
洛浩緩緩點頭:“沒錯!我到了那山谷外,馬上就發現那裡到處都佈滿了毒障。當然也就明白了爲什麼沒人可以再靠近那裡。只是很可惜!我在當地住了一年有餘,可也始終無法破除那毒障。”
“但那又與此事有何關係?”
“之前我也並沒往那方面想過,但經過昨天我突然想起了思茹從魔宮帶回的那種用人血培育的藥草。因爲太多年過去了,所以直到想起此事我才發現,那山裡也有許多與此相同的花草!”
雪溪接過那已經枯萎的小小乾花問:“這看上去並沒有特別出奇的地方?”
“的確!但我卻發現,以此花粉末無論融入任何毒藥中,都可以立刻使毒性增強十倍以上!”
“哦?那……”
“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其一,我們無法確知虞方勝當年對那些孕婦分別用了什麼毒藥,怎樣的劑量,恐怕他自己也並不知道。其二,此花只能助長毒性,卻不能增強其他藥性。即便可以配置出解藥如果只是單純的增強十倍藥性,也必然會反而成爲另一種劇毒。”
雪溪暗暗點頭,心裡整理着所知的一切細節聽聞:“波斯……西域……魔宮……,莫非當年救治西域瘟疫的神僧是……?”
“想必不錯,但其實那也已經並不重要了!而現在,半琴的血毒似乎已被壓制住了,但那根本只會適得其反,讓他日後的痛苦更加難以忍受!”
皺眉沉吟,雪溪也感到了一絲不安問:“那懷善和劍心?”
洛浩臉現陰沉:“我研究了劍心的血樣,可一無發現。直到這瓶血樣變了,你看,這裡面雖未完全凝固,但有許多氣泡,說明血和毒本身並未完全融合。而這麼一來,到就想到了壓制她血毒的方法!”
“是什麼?”
“以命換命!”
雪溪聽了大吃一驚!“你是說,換血法?”
洛浩點點頭:“其實這方法我之前也曾想過,但實際操作畢竟絕非容易。但從此看來,應該是有人以生人的精血在逐漸過濾他倆身上的血毒。而這種方法,必須是提煉活人的精血真元,一個人的精血加以提煉之後所剩少之又少。所以如要成功,那必然是以數不勝數的人才行!況且……,提取懷善和劍心毒血的人,本身也未見得是存了什麼好心……”
沉吟片刻,雪溪恍然問:“莫非,他們提取血毒是爲了製造……”
看向仍舊熊熊燃燒的火海,洛浩沉重點頭:“他們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兩個孩子,而是他們身上的毒血。如果一切如我所料,這件事實在比我們一直認爲的可怕太多了……”
雪溪感到緊握的雙手手心中一陣陣發涼,活了七十多歲,他還從未有過此刻的緊張,畏懼!
虞方勝費盡畢生心裡,最終也只得到了二十幾個妖人嬰兒,可真爲其所用的也沒幾個,而且他自己也未必明白。那些妖人真正的威力並非他們本身可以如何成長,而是他們的血毒可以孕育出更多,更可怕的怪物!
如今又一個更可怕的人,他不僅從一開始就真正的瞭然一切,並且早已暗中部署了不知多少時候。而現在也根本沒人知道他做到了哪一步,但很顯然可能發生的情況是絕對沒有人願意發生的!即便是虞方勝自己,也絕不願意見到石頭砸在自己腳上的那一天。
可現在假如真的只有那一個辦法可以救半琴,其實也等於是宣判了他的死刑!但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竟然全部都是徒勞無功的,那恐怕比死更讓他難受吧?
“洛神醫……”
沒等他說完,洛浩點頭道:“我懂!這件事我就算是思茹,也絕不會泄露半個字!可是……”
“我明白!我會立刻去一趟波斯,無論如何,我要想盡一切辦法打破他們的野心。至少,不能讓半琴白白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