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那日晚些時候,舒勻打電話給林瓏,告訴她他已在機場候機準備飛回上海。眼下正值年邊,公司事務尤爲繁忙,好幾個大項目等着他回去做最後決策,手下的人一個接一個地給他打電話催他回去。他再三叮囑林瓏好好照顧自己,勸她不要因爲當天發生的事想太多,過幾日待他處理完公司的事情便會回D市找她。

待舒勻再次回到D市,已是大年三十那晚。舒勻接林瓏去了他父母家,二人先前在電話裡說好,這次過年林瓏就不回老家過了,年夜飯留在舒家吃。原本林瓏覺得這樣安排並不妥當,自上次舒勻宋冉交手之後她還未認真跟舒勻談過,這樣突然出現在舒家年夜飯飯局上實顯唐突。怎想舒勻後來竟讓母親親自打電話給林瓏,舒母在電話裡既欣喜又篤定地跟林瓏說,她跟舒父盼這一日已經盼了許久,總想兒子早些帶個女孩子回去過年,沒想到兜兜轉轉這些年,最終這個人還是林瓏。林瓏不忍掃老人家的興致,最後便答應了下來。

大年三十傍晚,林瓏跟着舒勻來到舒家。待舒母爲兩人開門,還未踏進房門,林瓏就着實被眼前的景象嚇到。原本她以爲這日只是與舒勻父母共進晚餐,並不想原來整個舒氏家族的人都一起聚到了舒勻家裡,加起來足足有三十餘人。迎着滿屋子人關切的目光跟爽朗開懷的玩笑聲,林瓏瞬間有些手足無措,臉上也不自覺泛出紅暈。舒勻卻十分大方自在地跟家裡的親戚問好,將林瓏一一介紹給在場的長輩與小輩,期間緊緊握着林瓏不停滲出冷汗的左手,一刻也沒鬆開。於太多審視的目光與噓寒問暖之下,林瓏雖滿心不自在,但聽到舒勻跟幾個姑媽打趣說道:“不要再好奇問我媽爲什麼我這麼多年都沒找女朋友啦,也不要再懷疑你們侄兒是同性戀,這點林瓏可以爲我作證。林瓏你說呢?”話音剛落,大家都大笑起來,林瓏瞧了眼身邊的舒勻,只見他正含情脈脈地看着自己,緊張的心情也瞬間放鬆了許多,跟着大家一齊笑話起舒勻來。

沒過多久,舒母便喚大家去餐廳開飯。餐廳裡擺了三桌,長桌坐長輩,大圓桌坐青年一輩,另一小圓桌便安排舒家那幾個還在讀中小學幼兒園的小孩子坐着。原本舒勻與林瓏應去坐旁邊的圓桌,然而衆長輩執意讓舒勻跟林瓏坐主桌,舒母還一定讓林瓏坐她身邊,林瓏也不便多作推辭。這頓年夜飯從晚上七點吃到了十點,其間舒勻跟舒母一左一右不停爲林瓏夾菜,舒勻的堂兄弟姊妹也紛紛來主桌給林瓏敬酒,舒勻知林瓏不勝酒力便代她喝了許多。輪到林瓏向主桌各位長輩敬酒時不管舒勻怎麼說林瓏也執意自己將手中的酒一杯一杯喝掉,見二人感情甚好,林瓏看着也是個懂事的姑娘,在座長輩倒也欣喜寬心,對林瓏均讚不絕口。飯後林瓏堅持由她來洗碗,舒勻亦不勸阻,讓舒母跟其他長輩去客廳喝茶聊天,自己跟着林瓏進了廚房。林瓏不讓舒勻碰到那些油膩膩的碗盤,他便倚在廚房門口看着她陪她聊天。正值二人相聊正歡之時,舒勻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林瓏擡起頭來看他,見他接起電話只聽了一句臉色便瞬間大變,他用眼神示意林瓏自己先洗着碗,之後便走到其他地方去打電話了。

待林瓏收拾整理乾淨廚房,舒母趕緊拉着林瓏去客廳坐下。林瓏見舒勻一直站在陽臺打電話,想他該是在應付工作上的事情,便也不去打攪,只坐在舒母身邊邊看着電視裡播放的春節聯歡晚會邊陪舒母與各位姑姑嬸嬸話些家常到凌晨。待電視機裡的春晚主持人倒數着迎接新年零點的鐘聲時,林瓏跑到陽臺上從舒勻身後一把抱住了他,舒勻馬上轉過身來反手緊緊將她擁入懷裡。緊接着便是響徹家裡家外的新年鐘聲與窗外綻放於空中的絢爛煙火。

跨完年後,舒勻便送林瓏回了她家,路上告訴林瓏,公司出了些緊急狀況,他明天一早就會趕回上海處理,不能陪她好好過年了。林瓏心裡不是不失落的,但看看舒勻緊繃了一整晚的神情便可知事情的重要性,就讓他安心回上海處理事情不用擔心她。

如此一來,林瓏本想第二天早上起牀後訂張回老家的機票爭取大年初一晚上到家給父母一個驚喜,卻沒想到一早就接到了宋冉的電話。宋冉說他一早剛到D市,有重要的事跟她談。

宋冉約林瓏在“La Mélancolie”見面。林瓏不懂他的意思,想着去舒勻的地方與宋冉見面似乎不妥,本想拒絕他,宋冉似乎聽出了她的介懷猶豫,便對她說道——林瓏,從哪裡開始便從哪裡結束吧,這次請不要拒絕我。

林瓏走進咖啡館時,一下便被撲面而來的咖啡香震懾住。看來,舒勻請的師傅,煮咖啡的手法是越來越醇熟了。順勢便瞧了一眼大廳中央的吧檯,只見正在煮咖啡的是一個身高180左右的男人,雙眼細長秀氣、臉廓瘦長分明、膚色白皙乾淨、大概三十來歲,也許正因生了張十分女人氣的臉,下巴處便有意留着一片青色鬍渣,這樣一來更有了種剛柔並濟、十分獨到的男人味道。林瓏想,這人看起來並不像一般夥計,但想着宋冉還在等她,她亦不便多問,便只朝那人點頭微笑了一下,那人看到林瓏,先是怔了了一下,之後亦朝她點頭微笑,並無多話。林瓏拐入咖啡館最裡處,果然見宋冉坐在最裡面那個位子上。他正拿起煮在短燭上的茶壺,往自己面前的小杯中倒了些許,見有人朝他走來,擡頭看到林瓏,便又朝自己對面的小杯中也倒入一點茶水,將茶壺放回原處,朝林瓏笑了笑說——最近咖啡喝得比較多,今天換換口味,點了鐵觀音,你也喝點兒。

林瓏點點頭,在他對面坐下,端起面前的小杯輕呡了一口便放下,隨後開口說道,

——那日既然你把話說得那麼絕,我也不必多作辯解,我想你也不會希望再聽到我的辯解。既然如此,今天你又何必專程跑一趟。宋冉,各人有各自的活法,既然你我無緣,便不要再相互糾纏了,那樣只會徒增內心的煩惱與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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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終是不夠決絕冷血的,說這些話時竟不敢直視宋冉,只將眼神直勾勾地盯住斜前方的地板。但她依舊能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怨憤,即便室內暖氣開得再足,也蓋不住從他眼神中射出的陣陣寒氣。只是這日,他刻意壓住了內心的痛楚,只打算面帶微笑冷靜從容地跟林瓏交代完一切便起身走人——

林瓏,我知道我們倆之間的關係已經結束再無和好的可能,但我不能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你現在說我小人也好說我陰險也好,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保全我自己珍惜的東西。

我現在已經失去了你,不能再失去王君嚴這個兄弟。

眼下是王氏爭取到那個項目最後的機會,我打算幫他搏一搏。

上個星期我已經向上頭遞交了對豪威美聯的審覈計劃,這幾日我們部門的人也都已經開始行動,原本外企在中國運營總會有不少缺乏規範的地方,平日裡爲了積極引進外資大多時候我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這次會是個例外。我會傾盡所能幫助王氏爭取到與遠發的合作權,所以,只能與豪威美聯爲敵了。

這一仗我不一定會贏,實際上國務院這次很支持豪威美聯與遠發的合作。但若輸了也不至於輸得一敗塗地,王氏的大門永遠向我敞開着,今後我即便不做公務員,在中國商界也該有我的容身之處。

今天專程過來,只是想親口告訴你我的決定。既然我決定挑戰豪威美聯挑戰舒勻,也不願做得偷偷摸摸好似見不得人,你也大可以去告訴舒勻是我在阻攔他們與遠發的合作項目。只是即便這樣他也不見得有力迴天,豪威美聯剛落戶中國不到半年,很多問題是明擺在大家眼前的,對於我們這些審覈部門的人來說,其實只是放與不放的問題。

林瓏被宋冉一席話震驚得啞口無言,半天沒接上一句話。回想起前晚舒勻不停打電話接電話,今天又一早趕回上海連大年初一都沒辦法在家度過,便估摸着發生的事情一定跟宋冉所說有關,內心不禁燃起一陣怒火——

你現在說什麼都好,我已不是你什麼人,亦沒資格改變你的決定。只是宋冉,原本我希望,我們倆能好聚好散,過去我們在一起這六年,我對你終究是有感情的,你爲何一定要在這段記憶的尾端填上如此不堪的一筆?

宋冉擡眼看了林瓏一眼,微揚嘴角冷言道——

我這一筆有你之前填的那筆不堪麼?林瓏,我不想再提,不代表我可以釋懷。對我來說那是對我的奇恥大辱,我永遠不可能釋懷。

林瓏見狀,亦不知該說什麼,只輕輕嘆了口氣,淚水卻不自覺從眼角流了下來——

宋冉,你本有大好前程,爲何要爲了一個已經離開你的人傷害你自己。你告訴我,要怎樣才能讓你不再怨恨,要怎樣才能讓你中止與宋冉的是非爭奪?

那一刻,宋冉也沉默了,雙眼低垂着,雙手緊握食指關節硬撐着雙眉眉心,似乎思索了片刻,之後開口說道——

你若想拯救我,或者說拯救豪威美聯,那便不要跟舒勻在一起。或許你覺得我現在已經內心扭曲,但這是我可以答應你放棄阻止豪威美聯的唯一條件。

林瓏只覺兩鬢太陽穴突然猛跳了幾下頭疼得厲害,低頭靜默了許久,最後終於擡起雙眼沾滿淚水的濃密睫毛,點頭說道——

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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