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高文高興成這樣,徐珵心中也是喜悅。
說句實在話,高文此刻的神情還真有點官迷的味道,若是換成別的剛正之士,早就板起臉教訓一通。
徐珵本就是心胸狹窄之輩,做事從來是不論對錯,只問結果。用人也喜歡使用利益捆綁,高文這番神情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人總得有所追求。有私慾,纔好使用。道德君子最可怕,因爲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也無從掌控。
徐珵:“爾止,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若讓你去其他門做個閒差,也歷練不到什麼。縣令百里侯,縣丞通觀全局。若是做得好了,日後中進士,列於朝廷之上,即便管理一個衙門,也是遊刃有餘,好做,好做。”
“是,恩師說得是,學生定不負恩師期許。”高文又問:“恩師回京之後朝廷如何安排,可有眉目?”
徐珵:“自然是,於大司馬回信說,他擬在天子駕前推薦爲師出任國子監祭酒一職。”
高文吃了一驚,國子監祭酒是什麼概念,那可是國家最高教育機關。打個比方,相當於現代社會的教育部部長。而徐珵現在不過是一個正六品翰林院編修,一下子升了三級,這速度當真驚人。
對的,徐大人在陝西辦了這麼大一件案,必然牽涉到朝中許多大員。他私底下肯定以此爲把柄,同各方勢力做了利益交換。
國子監祭酒是個清貴的職務,雖說沒有什麼實權。可徐珵的心思高文卻是洞若觀火:不外是先將品級搞上去,然後在慢慢運做。過得幾年,以他正三品的品級,若是換個部門,怎麼着也是個六部侍郎;就算下到地方上去,一個布政使是逃不掉的。
這也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員正常的仕途路線,這些翰林學士們就因爲科舉的時候成績好,仕途上卻比其他人走得順暢得多。
高文:“恭喜恩師,恭喜恩師。”不對,這國子監祭酒不是李禎嗎?
李禎李大宗師可是自己的座師,高文因爲離開西安的時候走得匆忙,就寫一封信過去說明緣由,表達歉意,並附上了五百兩銀子的謝師禮。到現在,他還沒有同李禎見過一次面,說過一句話。
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問:“恩師,學生秋闈座師李公是不是要致仕榮休了?”
徐珵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昌祺五朝元老,年事已高,也上過摺子乞骸骨。主持完陝西鄉試之後,在回京的路上因病去世了。”
“啊,大宗師去世了!”高文忍不住叫了一聲,他和李禎沒有任何交情,也談不上悲傷,只是有些驚訝。
徐珵:“爾止,人生百年草木枯榮,你也不必傷感。還有幾日就到北京了,你進京之後先安頓下來,再去吏部走一趟。放心好了,爲師已經安排好一切了。”
“是,多謝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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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吏部,文選清吏司。
一口氣下了三天雨,深秋彷彿在一夜之間到來。
坐在文選司中,透過窗戶看出去,遠處出紅色皇城城牆。城牆下面那顆辛夷樹木葉盡脫,在冷風中輕輕搖晃,盡顯蕭瑟。
但院子裡,擺在其中的盆景還綠油油地亮着,溼得透心涼。
大明朝的吏部顧名思義,就是負責給人發官帽子的。設吏部尚書一人,乃是衙門的主官。下面有兩個副職,一個是左侍郎,一個是右侍郎,相當於後世中央機關的部長和副部長。
吏部下面有四個清吏司,分別是文選司、驗封司、稽勳司、考功司。各司有郎中一人,員外郎一人,主事一人。
這四個司負責吏部日常事務,除了這四司,吏部還設有十三清吏司,分掌各省人事。比如負責四川官員任免的的,就是四川清吏司;負責福建的,則叫福建清吏司。十三清吏司也設一個郎中、一個員外郎、一個主事,品級與文選、驗封、稽勳、考功同。
正因爲吏部掌管全國官吏的任免、考覈、升降、調動等事務,威權極重,乃是六部之首,尚書又被人稱之爲大冢宰。這其中得這個宰字很有講究,一般來說,吏部尚書都會由內閣首輔兼任,至不濟也是必須入閣爲相的。當然,禮部也卻不認同,在他們看來,禮部纔是六部之首。國之大事,惟祀與戎,這祭祀可是我禮部負責的。
在吏部的所有機構中,文選司職權第一。明朝有非進士不得爲官,非翰林不得入閣的規矩。文選司掌考文職之品級及開列、考授、揀選、升調、辦理月選,可以說,天下的所有文官都歸他們管。而明朝的武官,地位低賤,毫無存在感。
如此一來,文選司的官員權力大,脾氣也大。遇到各省官員進吏部辦事的時候,一個小小的員外郎就敢指着封疆大吏的鼻子罵娘,偏生別人還則聲不得。
此刻,就在文選司中,一個郎中和一個員外郎正坐在一起,端着茶杯說着話兒。
做郎中的那人道:“蔡員外郎,徐珵爲他學生求官,補大興縣丞一事你怎麼看?”
姓蔡的員外郎聽到上司問,小心地回答道:“羅郎中,每年到我部候選的舉子也不在少數,大多是多年科舉無望,實在熬不住了,這纔過來求官。年紀大不說,學問文章也欠些火候。遇到這種事情,咱們按照規矩辦就是了。這個高文聽說剛得了陝西鄉試頭名解元,今年不過二十出頭,正春風得意,卻來選官,那不是自毀前程嗎?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徐珵又是怎麼想的。”
羅郎中:“自毀前程,怎麼說?這高文若真有才,也可以先做兩年官,待到春闈時鎖廳。”
蔡員外郎道:“羅郎中,你我都是進士出身,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讀書這種事情,都知道怎麼回事。若真有意在科舉場上走出一條路子來,當一鼓做氣考下去。中途無論是去做官還是操持雜務,眼一花,心一亂,見識到俗世繁華之景,那裡還有寒窗苦讀的心思?”
“你把讀書當成出家當和尚了?”羅郎中哈哈一笑,道:“至於這個高解元爲什麼要來侯選,依本官看來,大抵有兩個可能。一是家境貧寒,沒個奈何,想先出仕做官,也好有個營生;第二,徐珵估計是對他這個學生前程看好,想叫他先歷練兩年。”
蔡員外郎連連點頭:“此言有理。”
羅郎中:“那麼,此事又當如何?”
蔡員外郎沉吟:“郎中,徐珵這次在陝西鬧出那麼大動靜,陝西馬政案震驚天下,他可謂是鋒芒畢錄,想是已經入了天子的眼,正當紅。有傳言說徐珵將要接替去世的李昌祺出任國子監一職。他推薦自己的得意門生做大興縣丞,咱們按照制度辦了就是。”
“按照制度辦了就是?”羅郎中反問,又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