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燈越升越高,越來越遠,就那樣漂浮在半空中。
宋晚致這才低下頭來,卻發現蘇夢忱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了船板上,他枕在自己的右手上,擡眼看着天空。
蘇夢忱見她垂眸,含笑問道:“要不要躺下來看看?”
宋晚致聽了,笑了笑,然後就跟着躺下。
只是這小舟實在太過狹小,宋晚致坐下,正準備慢慢往下靠,卻不料一個不穩,直直的往下跌去。
正當她準備和船板來個親密接觸的,卻不料被一隻手微微一託,而後,輕輕靠下。
她枕在他的胳膊上。
這小舟太小,兩人坐着都顯得逼仄,更何況這般猝不及防的躺下。
宋晚致幾乎是被他半抱在懷裡的,陡然間,混合在洛河水汽裡的,似乎還含着那漫野檀香之香,但是再一聞,卻又是什麼都沒有。
蘇夢忱轉過頭,含笑看她。
隔得那麼近,近到黑暗中似乎能感覺到他淡淡的鼻息,輕輕的撲在她的臉頰邊,陡然間便有了熱意。
影影綽綽的燈火中,那人輪廓一筆勾勒,唯見那含着笑意的眼眸,像是星河之地的銀河之光。
“小心些。”他輕輕開口,然後慢慢的將自己的手臂抽了出來。
宋晚致躺回旁邊,只覺得耳邊,還是他淡淡的鼻息,還有他布衣帶着涼意蹭在自己臉頰的感覺。
如許而已。
她睜着眼,只看着天空上的那一彎初初露了個臉的小月亮。
天邊稀稀拉拉的散落着幾顆星子,似乎也在河水裡能找到,四周,卻已經開始有了一些鳥鳴,在這夜色裡,卻是意外的動聽。
而這個時候,有十來盞孔明燈也在不遠處升騰起來,宋晚致知道,這大概是剛纔那十幾個小姑娘的。
別人的孔明燈,倒是沒想到讓他們白白的放了一回。
她鮮少有此等愜意時刻,而此時,遠處繁華入耳,而此處安寧祥和,躺在船上,浮在水面,彷彿時光就可以這麼不斷的流淌開去似的。
人在時光裡。
蘇夢忱低沉的聲音響起:“若是有機會,倒可以去春海那邊。夜半的時候一艘小船,躺在那裡便可過一夜。春夏相交時節,無風無浪,唯有漫野星辰,那個時候,擡眼是星,側目是星,垂眸還是星,就彷彿躺在星海里,天地悠悠,皆爲此刻。”
宋晚致想象着那般場景,也覺得甚美,她轉頭看着他,對面的男子悠然依然是那個姿勢,烏髮如墨,傾瀉鋪開,心中暗歎,爲何人人都說此人平凡呢?此等風姿,足可傾倒世人。
可是這世間千千萬萬人,卻也只看得這一副皮囊罷了。
宋晚致終究是沒有迴應蘇夢忱的話,那等事,似乎,太遠了。
在此時,若無他,又有誰能想到孤舟於此,星河遍地?
她聞着風中吹來的碧桃花香,聽着遠處繁華歡聲,輕輕閉上了眼睛。
通明者,通天地於一瞬,明萬物與一念,生生不息。
一笑而已。
——
長安大街,車如流水馬如龍。
小夜在奔跑。
沉瑾在奔跑。
珈藍塔俯視而下,幾乎都能瞧見那小姑娘歡喜自由的樣子來。
孝景帝和昭華後站在高處,看見了她。
他們除了看見她,還看到了更多的人。
他們看到了站在龍燈下面的一箇中年婦人,他們看到了旁邊正在彎腰買肉串的一個富翁,他們還看到了一個少女正站在攤位旁邊挑選着一把傘……
但是,作爲帝后,他們見識過太多的東西,所以,這些人,哪怕裝扮的再普通,他們也能認出來。
大梁十三殺客!
傳說中不僅僅是大梁,甚至是四國之間的頂級殺手,以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殺人,而且,目標,只對準王公貴族,他們的戰績,從明珠榜到天姝榜,從青雲榜到風雲榜,所到之處,幾乎沒有敗績。
他們上一次,殺得是宋國的第一親王,那個傭兵百萬的絕頂高手。
而現在,他們鎖定的範圍,從他們這裡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是那個正在歡樂奔跑的少女。
昭陽公主。
夜非。
然而,小姑娘卻一點都沒有發現,她正在歡樂的看着前方的老人爲她畫糖人。
昭華後道:“陛下,出手嗎?”
孝景帝沉默的道:“不用。”
昭華後沉吟道:“可是,若是夜帝知道自己的女兒在這裡出事,那麼,我們恐怕也會有麻煩。”
孝景帝眼底一抹厲光閃過:“那又如何?她死了,他若是找麻煩,也要承擔一個國家的後果。而且,他們的國師隊伍雖然沒有出現,但是,還在陳國,所以,便是要怪,也怪不到我們身上。”
其實,早在這羣人進入大陳國土的時候便有人稟告了,四國之中,雖然陳國其他方面弱一些,但是在這方面,卻無疑是佼佼者。
這十三殺客,用三個人來封殺一個小姑娘,已經足可見他們對這個小姑娘的重視程度了。
而且,據他所知,在宋晚致出嫁那人,這些人的手下便發動過一次攻擊,但是爲何卻一點結果都沒有,這點,也確實讓人覺得有些意外。
但是現在,這三個人都已經出動,那麼,看來,是必殺之意。
看來,樑國之中,哪怕有夜帝壓着,想要大權的人也多呀。
現在,哪怕是損失點百姓,只要能讓這個昭陽公主出事,那麼,對他們陳國而言,無疑是有巨大的好處的。
所以,不插手,便是最好的插手。
進可攻,退可守。
而下面,小夜接過一個一個大大的糖人,那糖人是按照小夜的模樣澆的,栩栩如生,小夜拿了,十分歡喜,她一轉頭,便看見沉瑾渾身上下掛滿花燈的模樣,小夜笑嘻嘻的將手中的糖人給她:“喏,給你吃。”
小姑娘甜甜的笑着。
沉瑾接過,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小人,又看看小夜,然後緊緊的握在手裡。
他捨不得吃。
而小夜早就轉身,對着那個澆糖人的老人說要一個小狐狸。
……
人羣擠擠攘攘。
除了珈藍塔,黃鶴樓也是一個絕好的位置,而臨窗的位置,更是享受着微風拂面,燈火映目的盛景。
宋秋心就在這裡,但是,她的目光卻絲毫沒有落在外面的美景上。
她盤腿坐在窗邊,就着燈火,翻着一本書卷。
那本書卷,是《雞鳴錄》,講述的是一代強者的修煉之路,上面,有他如何進入明神境的記載。
她輕輕的翻過一頁。
而在她的身後,趙嫣華,宋淹,還有宋含袖兩個人面面相覷。
趙嫣華有些尷尬,然後看了宋淹一眼。
當她得知宋晚致嫁了西山的一個種田農夫的時候,便高興極了,誰能想到,宋晚致果然是那鄉野之地的人出來的,眼光也如此不好,竟然挑選了那樣一個下賤的人。但是,這就意味着,太子妃的位置,又落到了宋秋心身上。
只要能嫁給太子,那麼,她還是他們宋家的掌上明珠,享受着宋家人衆星拱月的待遇。
而想起之前對她黑臉的事情,她的心裡又有些忐忑,她明明想拿着橙子去討好她一樣,但是她也知道,這個時候,最好不能打擾。
真不知道,以前那樣一個不成樣的小姑娘,竟然成了這個樣子。
而旁邊,宋含袖卻依然眼裡飽含敬佩的看着宋秋心。
而宋秋心放下了手中的書卷,目光不經意的一瞟。
一瞟,就看見了小夜。
本身的靈覺,讓她立馬感覺到,這個小姑娘,非常的厲害。
實力究竟如何呢?
這個念頭微微一閃。
而這個時候,宋含袖走了過來,然後遞給宋秋心一杯水:“姐姐,喝水。”
宋秋心沒有回答,她的目光,還落在小夜的身上。
而宋含袖拿着那杯水,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旁邊的趙嫣華見了,笑道:“秋心啊,含袖給你水呢。”
宋秋心看着小夜,微微皺了皺眉。
趙嫣華一件宋秋心未曾理她,臉一陣白一陣青,忍了忍,最終冷笑道:“果然是個白眼狼!呵呵!你以爲你是誰?!別給我傲氣!你還欠着我們宋家一條命!”
“一條命”三個字頓時戳在心上,宋秋心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分明的帶着一絲厭惡。
趙嫣華乾脆破罐子破摔:“你瞪我!你再瞪我又如何!宋秋心!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別以爲你厲害,便是真的通過了通明境又如何?!我告訴你,現在宋晚致就在這兒,她將我們踩在腳底,還害了白懿,不管如何,你若還記得那條命,就給我去找宋晚致算賬!天天看着那些東西你就能看得出花來?!”
宋秋心微微閉上了眼睛,然後,轉過了頭。
趙嫣華頓時拿過宋含袖捧着的水杯,然後“砰”的一聲摔在地上:“宋秋心,你若是還有點良心!就給我去!否則,我兒子白給你死了!”
旁邊的宋淹看着,急忙道:“你這是幹什麼?秋心也不容易……”
趙嫣華便開始哭:“不容易不容易,你們有我不容易嗎?我兒子死了我連一個祭奠的地方都沒有,你看看這個沒良心的人,哪裡將我兒子的一條命放在心上?!”
宋秋心的臉色微微發白,然後她抿了抿脣,開口道:“好。”
她看向窗外:“我去,找宋晚致,只此一次,以後,你我,再不相干。”
而在她看向窗外的時候,眼前的燈火突然晃了一下。
而後,異變突起!
變化來的如此之快!
最開始出手的,是一個拿着傘的小姑娘,那個少女本來是在挑選傘,笑語盈盈的跟着賣傘的賣家講價,買了傘之後,她狀似想要看看傘一樣撐開了傘。
而在這個時候,小夜一邊吃着糖人,一邊笑嘻嘻的經過她的身邊。
而在她的身子剛剛擦過拿傘少女的剎那,她在撐傘的剎那,瞬間出手!
一招,陰狠毒辣到了極致!直取心脈!
而就在她快要出手的剎那,她身上的殺意泄露,小夜在瞬間做出反映!
這個剛纔還笑嘻嘻的小姑娘,猛地將身後的沉瑾擋在了後面,而後,一退!
眨眼之間!
但是,這眨眼之間的功力,卻已經足夠讓所有人驚歎。
包括那個出手的少女。
她早就將眼前的少女的實力打聽清楚,明神境,明神境的力量幾乎不可能躲過這一招!
但是,她哪裡料到,現在的小夜,已經是明通境!
那是——小通明境!
而宋秋心在上面看的眼睛一閃!
如此功力!
只此一人,昭陽公主!
拿着傘的少女突然間再次進攻!
傘成了亡命之傘。
周圍百姓的性命似乎一點也不重要,那把傘帶過的地方,一片慘叫聲,而後,鮮血**辣的撲上去,瞬間澆紅了花燈。
小夜眼底冒着火!
這樣——殺人!
好!
她猛地將沉瑾一推:“要多遠走多遠!”
“刷”的一下,一道火紅的鞭子抖落出來,而後,一鞭揮下來!
周圍連聲音都被掃開。
而後,傘觸碰上火紅的長鞭,而後,“刷”的一聲,傘面破碎成片!
但是,傘骨還在!
傘骨之下,一道暗箭“咻”的射出!
小夜眼底殺光一閃:“去死!”
第二鞭——平沙莽莽黃入天!
那是大漠蒼茫之態,這樣的鞭力,以前的小夜沒有辦法使出,但是現在,她已經能夠運用四五分。
但是即便是四五分,在她的全神貫注之下,那也是,破釜沉舟之力!
哄——
前面拿傘的少女開始往後退。
小夜不斷的逼近。
而在這個時候,旁邊那個拿着羊肉串的富翁樂呵呵的笑了,他笑的時候很想彌勒佛,但是,他出手的時候,更像彌勒佛!
大口常開,瞬間吐出數百根毒針,然後,暴雨梨花般的殺向小夜!
小夜的後背留着無法遮掩的空門,除非她撤招,但是她若撤招,那麼,前方的拿傘少女,必定出擊!
那個時候,即便她有能力躲開,而被她護在旁邊的沉瑾,也只有,死路一條。
孝景帝的脣角勾起一絲笑意。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光劈了下來。
那光,來自黃鶴樓上。
伴隨着這道光的,是一個青衣身影。
宋秋心的身影。
誰能想到宋秋心會出手?!
年輕的少女,執着長劍,然後切割而來。
富翁出其不意,但是,誰能料到,更出其不意的宋秋心?!
孝景帝的臉色微變。
但是在這個時候,龍燈下的那個中年婦人出手了!
哪怕是宋秋心抵擋住了那個富翁的手,但是第三個人的出手,卻彷彿避無可避!
第三方出手,第三方的死穴,那麼,第三方的救兵在何方?!
中年婦人衝出來!
很快。
但是,比她更快的是一個雪白的糰子。
小白!
小小的一團,突然從黃鶴樓頂墜落!
而後,這隻小小的狐狸,在半空中,小小的爪子伸出,而後,繃直!
踢!
它太小了,小到沒有人在意,所以,直到它墜落到那中年婦人面前的時候,那個中年婦人才反應過來!
但是,已經遲了!
“啪!”
小白一爪踹在了她的額頭!
於是,從她的額頭開始,她的骨頭,寸寸碎裂,然後,“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而小白卻趁着這一踢之力,小小的身子瞬間反彈,然後,再次落到黃鶴樓頂。
它冷漠而高傲的看着她。
丫的!爺的主子早就知道你們這些居心不良!爺的主子的女人的女人也是你們想動手的?!找死!
哼!
而在下面,小夜的鞭子已經寸寸截斷那傘骨,然後,一把擊中那拿傘的少女,“砰”的一下,少女的胸骨斷裂,飛退倒在地上。
小夜收回手,接着轉身去對付那個富翁。
站在珈藍塔上的孝景帝沉默的閉上眼睛。
這個小姑娘,真是,好運氣。
然後,他的目光落到黃鶴樓上那隻小狐狸身上。
這是一隻,怎樣的狐狸?!
而在那邊,那富翁在見到大勢已去之後飛快的後退,但是即便如此,也被小夜的鞭子狠狠的甩在背上,身受重傷。
人羣呼啦啦的退散,而之後,羽林衛上來詢問。
小夜站在那裡,看着宋秋心,然後走過去,真誠的道:“謝謝你呀!你叫什麼名字?”
宋秋心看着她,然後道:“宋秋心。”
“呀!”小夜眼睛一亮,然後,她便開心的笑了起來,“啊!姐姐說過你很好,你果然很好呀!你喜歡玫瑰花是不是?我將我園子裡的玫瑰花全部給你!”
“不用。”宋秋心應了一聲,然後轉身,將長劍插回劍鞘,“我救你,和你無關。”
爲的,是當初宋晚致陰差陽錯讓她吃的那兩竹筒果子。
自此之後,兩清。
小夜看着她走遠的樣子,忍不住摳了摳頭髮,然後轉頭看着旁邊臉色還蒼白的沉瑾,問道:“喂,二傻子,你沒事吧?”
沉瑾沉默了下去,看着小夜,搖了搖頭。
小夜對危險向來沒什麼擔心,既然解決了,再接着玩便好啦,有什麼需要擔心的。
而沉瑾卻呆呆站在那裡。
他的眼前,仍然是危險來臨的那刻,被她護在身後的場景。
他不是應該被推出去的嗎?!
手中的糖人,握入手中,彷彿融化。
粘如掌心,忽而,浸入骨髓。
——
更深露重,小舟泊。
宋晚致閉着眼躺在小舟裡,漸漸的陷入一種混沌的狀態。
一瞬間,她分明的感受到,下面的洛河河水每一刻流動的模樣,還有距離她十米外的碧桃花樹上,停着一隻小小的鳥雀,正在慢條斯理的梳理着羽翅。
很新奇的感覺。
以前要凝聚心神才能感知的東西,此刻,就那樣跌跌撞撞的入了耳。
她知道,在不知不覺中,她的靈覺,似乎又邁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而等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邊的月亮都沒有了,有一陣清越的樂聲傳來,那聲音舒緩別緻,彷彿空山新雨,似乎如她剛開始感受到的那些東西相似。
而後,她才發現,自己身上,蓋着男子的衣衫。
她微微一愣,然後一轉頭,卻發現旁邊的人已經不見,她坐了起來,就看到船邊站着的蘇夢忱。
船已經靠在了岸邊,蘇夢忱只穿了一件中衣,站在那裡,手裡拿着一片葉子,放在嘴邊。
而剛纔那般曲調,顯然就是他吹奏出來的。
蘇夢忱的曲子一頓,然後轉過頭,就看見了坐起來看着他的宋晚致。
他走過去,然後一伸手:“醒了?”
宋晚致藉着他的手起來,抱起身上的布衣遞給他:“多謝孟公子。”
蘇夢忱不動聲色的接過,道:“大概,爲了方便,你不能再將我叫的這般生疏了。”
宋晚致點了點頭:“是,這點倒是我疏忽了。”
現在兩人的關係在外人眼底,若是叫這麼生疏肯定是不妥的,但是該叫什麼,卻似乎又不大想得起來。
蘇夢忱含笑道:“叫我,夢忱即可。”
孟沉?
宋晚致想了想,然後笑道:“好的,嗯,孟沉。”
蘇夢忱眼角眸光一轉,眼底帶了一絲深深的笑意。
宋晚致沒注意,她擡頭看了看四周,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蘇夢忱道:“要到丑時了。”
宋晚致沒想到,自己以爲的那一瞬間,竟然就這樣過去了將近兩個時辰,想到他在這裡等了自己將近兩個時辰,心底裡便有些過意不去,她的目光掃過他那已經積了一點水珠的髮絲,心底暖暖的酸酸的,卻是說不出什麼感覺。
蘇夢忱道:“時間不早了?要回去了嗎?”
宋晚致看着他,微笑着點了點頭,然後道:“回去的時候,且讓我來撐船如何?”
蘇夢忱笑笑:“好。”
宋晚致便走到船邊,然後拿起竹竿,她其實並沒有撐過船,然而她一竿子下去,感受着那水流的力度和方向,便輕輕一撐,然後,小船便滑了出去。
漣漪漸漸泛開,蘇夢忱就站在她身邊。
迎面的風吹來,帶起兩人的衣襟,簌簌然,又是一種別樣的感覺罷了。
將船靠岸,蘇夢忱又去旁邊,給大爺買了一罐好酒,放在那裡纔跟着宋晚致離開。
現在的長安大街依然還是不夜天的模樣,雖然剛纔發生了一場不動聲色但是驚險萬分的刺殺,但是在羽林衛的守護下,這場規模並不大的戰鬥並沒有影響所有人的興致。
但是當宋晚致走過那處的時候,還是非常敏銳的發現了不對勁,剛纔那場驚險萬分根據殘留的痕跡就這樣閃現。
宋晚致立馬在人羣中搜索小夜。
而後,隔着萬千的人,她看見了小夜在遠處看着火龍燈的模樣,還有旁邊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沉瑾,一顆心才放下來。
蘇夢忱站在那裡,眼角未擡,就看見了黃鶴樓上那甩着大尾巴的小狐狸。
小狐狸一見蘇夢忱的眼光,便諂媚的對着蘇夢忱齜開牙齒。
蘇夢忱卻懶得再理它,而後繼續擡眼,就看見了空無一人的珈藍塔。
然後,他垂下了眼眸。
宋晚致看着小夜和沉瑾道:“小夜能有這樣一個朋友,應該是好事。”
蘇夢忱看着沉瑾,嘴角勾起一絲深意的笑:“是,兩人相遇,自有緣分。”
宋晚致笑道:“就讓他們玩吧,我們先回去。”
兩人順着人流往前方走去。
走了一會兒,蘇夢忱道:“等一等。”
宋晚致停下腳步。
而後,蘇夢忱便穿過人羣,停在了一個賣東西的老人面前,那老人佝僂着身子,面前擺放的東西熱氣騰騰,那東西用黑色的竹筒包裹悶着,大概那竹筒看起來頗爲破舊,而那老人又衣衫襤褸,所以許多人也只是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蘇夢忱看着那老婦,從懷裡掏出幾枚大錢,然後遞給那老婦:“大娘,給我一份。”
那大娘一見,急忙包了一個竹筒過來,她沒想到還有人買她的東西。
她笑,因爲年老,露出已經沒有牙的嘴巴,一張臉皺巴巴,然而卻帶着最厚重的善意。
因爲別人買她的東西便感謝的善意。
蘇夢忱接了東西,道了聲謝,然後託了那東西走到宋晚致身邊:“呆了這麼久,且先吃點東西。”
宋晚致微微一愣,沒想到此人竟然細緻到了這般地步,她擡起眼看他,然而卻見他正將那竹筒剝開,一瞬間,晶瑩如玉的飯粒帶着茉莉的香氣漸漸的纏繞而來。
蘇夢忱道:“這是梁山移民的絕味,用的是黑山之竹,雖然瞧着不好看,但是這竹用寒地糯米伴着茉莉一蒸,味道極好。嚐嚐。”
說完,便用竹筒帶着的小勺子輕輕的瓦了一勺,送到宋晚致面前。
兩人站在角落裡,頭頂上便是一株綠葉萋萋的梅花樹,宋晚致看着蘇夢忱遞來的東西,見他神色從容磊落,於是便也就微微低頭,吃了一口。
一瞬間,那香味直直的透入肺腑。
他看着她低下的頭,從他這裡看去,只看到少女光潔的額頭,還有小巧的鼻子下面那輕輕張合的紅脣,彷彿綠意枝頭那一點爛漫硃色,引人採擷。
蘇夢忱問道:“可以嗎?”
宋晚致微笑道:“果然不愧爲梁山移民的絕味。”
這個人,也不知道踏遍了多少的山河,見慣了多少的人事,才能什麼事都知曉,從烹茶到這等山野小食,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共在。
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一道譏誚的聲音響了起來。
“果然就只配嫁給農夫,下賤的農夫也只能給你這種東西吃了。”
梅樹外面,宋含袖眼裡帶着怨懟的看着宋晚致,嘴巴卻是絲毫不留情。
宋晚致只是伸手接過蘇夢忱的那竹筒飯,然後一口口的吃完,接着,她才擡頭,看向外面的宋含袖。
宋含袖冷笑道:“一個低賤的食物你也能吃的這麼開心,果然是夠配的!”
宋晚致看着她,一雙眼睛古井不波。
宋含袖只覺得她看着自己,心裡忍不住生出一絲不安,但是想到自己的姐姐馬上就會找她算賬,不由底氣又足了起來。
“你看着我幹什麼?我說的不對?哼!宋晚致,你害了我姐姐,你就等着吧!你……”
話音沒說完,卻突然僵住了。
而後,她就呆呆的看着點在自己脖子上面的那根梅花枝。
她記得,當初在天晟宴上,那個用梅花枝一招就將她制住的鋒芒。
宋晚致微笑:“你說什麼?”
宋白懿結結巴巴的道:“你,你想幹什麼?”
宋晚致一步步抵過去,那冰冷的梅枝讓她忍不住節節後退。
燈火照出來,她們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周圍的人迅速的聚攏來目光,然後,便有驚訝的眼神轉來。
這,不是宋含袖小姐嗎?
他們在仔細一瞧,然後宋晚致模糊的影子瞬間便閃現出來,然後,又有更大的驚詫涌出。
晚致小姐?!
她們到底是幹什麼?!
宋含袖只覺得自己彷彿完全沒有抵抗之力,她一張臉頓時羞惱起來,她以爲宋晚致不敢的!
但是哪裡料到,宋晚致非但敢,而且還將她逼入大庭廣衆之下。
宋晚致依然微笑:“你剛纔說什麼?”
宋含袖一張臉漲得通紅,眼前的女子笑的風輕雲淡,但是,那抵在她脖子上的梅枝卻帶着無邊的鋒利。
宋晚致將梅枝一送。
宋含袖只覺得脖子一疼,而後,她便漲紅着臉,訥訥道:“我說你,說你這麼低賤,的食物你也吃的這麼開心。”
旁邊的人聽到這話,也能感受到那話中的譏諷,不由搖頭。
“敢這麼說晚致小姐,真是惘爲秋心小姐的妹妹。”
“晚致小姐吃那是那些人的榮幸,這宋含袖小姐也太沒理了。”
……
因爲早就認識到宋晚致的厲害,這些人已經自動將宋晚致和宋秋心並列了,所以聽到宋含袖這般說話都忍不住爲宋晚致說話。
而宋含袖聽到周圍的聲音,想起自己以前被高高捧着的樣子,不由得恨不得挑開一個洞鑽進去。
宋晚致卻依然含笑:“還有呢?”
還有?!
宋含袖說不出話了,但是被宋晚致的梅枝一戳,頓時,嚇得帶着哽咽聲道:“我說,我說,下賤的人,下賤的農夫只能,只能……”
下面的話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後,宋晚致的梅枝一拂,掠過她的手臂,膝蓋,宋含袖只覺得一陣劇痛,而後,“砰”的一聲跪了下去。
宋晚致指着她的額頭,聲音微冷:“宋含袖,你要說我宋晚致什麼,我可以當成沒聽見。但是,我身邊的這人,豈容你隨口辱罵?!下賤?我看你錦衣玉食一副好皮囊,卻纔是最下賤的。我在天晟宴上說過,從此以後便是見到我的馬你們都要避開,卻沒料到你還貼上來?”
宋含袖頓時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
宋晚致道:“既然你不想在昭都呆,那麼,就這樣吧。”
宋含袖一聽,頓時心裡“咯噔”一聲:“你什麼意思?”
宋晚致道:“既然你說爲你種田吃飯的農夫下賤,那麼,你也去一下如何?陳國苦寒之地平遙,那裡,倒是可以。”
宋含袖頓時尖叫起來:“你敢!宋晚致你有什麼本事?!你憑什麼?”
平遙!平遙那地方,便是最富有的人家也吃不飽,她,她怎麼可以?!
宋晚致微笑的收回手:“那麼,你就先看看我有沒有這樣的本事吧。”
說完將梅枝一收,道:“你就先跪着吧。天地君親師,在這裡的每個人,可都是你的衣食父母。”
說完,不再看她,和蘇夢忱一同離開。
宋含袖一張臉又紅又白,她擡起頭來,就看到所有人眼底那異樣的眼光,她恨不得將宋晚致碾碎,但是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她想站起來,然而卻發現雙腿卻像是被抽乾了力氣一樣,麻木的什麼都感覺不出來。
一時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然後哭道:“孃親!孃親!”
人羣都繞着她走,宋含袖哭叫着將自己的臉埋入地下。
怎麼,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宋晚致和蘇夢忱繼續向前方走去。
宋晚致轉頭看着蘇夢很,道:“真是抱歉,若非因爲我,你倒是不用受這等氣。”
蘇夢忱含笑道:“何氣之有?”
他看着宋晚致的眼眸,接着淡淡的道:“當日寒山大師問拾得大師,‘說我,羞我,辱我,罵我,悔我,欺我,騙我,害我,我將何以處之?’拾得大師回答,‘容他,憑他,隨他,盡他,讓他,由他,任他,幫他,再過幾年看他。’依我之見,你這也與這差不多。”
宋晚致眨眨眼:“嗯?”
哪裡差不多了。
蘇夢忱含笑道:“世人說我,羞我,辱我,罵我,悔我,欺我,騙我,害我,我便羞她,辱她,罵她,悔她,欺她,騙她,害她。何錯之有?”
宋晚致一聽,愣了愣,接着便笑了起來。
“嗯,差不多。”
然而嘴邊的笑意卻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
兩人走着走着,卻發現人羣紛紛散開,漸漸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同。
宋晚致擡眼。
寬闊大道,只有一人。
青衣孤傲,自有風姿。
宋秋心。
滿街的繁華燈火,人們卻不由自主爲她讓開,然後,以興奮崇拜的眼光看向她。
但是,那個少女卻絲毫沒有在意衆人的目光。
她的目光看向宋晚致。
然後,她走了過來。
所有人都看向她們。
這是幹什麼?!
所有人都認爲,這少女是對立的,但是宋秋心回來時候和宋晚致一起吃東西卻讓所有人都認爲,這兩個少女不是對手。
那是,惺惺相惜。
而現在,宋秋心又站在了宋晚致面前。
宋晚致也看着她。
接着,宋秋心開口,說了一句話,然後讓整個昭都整整瘋狂七天的一句話。
“宋晚致,七日後,珈藍塔上,一戰。”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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