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捂着耳朵跳了起來,夫子將手中的戒尺往他的額頭上一打,笑眯眯的道:“雲海間,睡得好啊?”
“不好。夫子,你將我吵醒了。”雲海間道。
夫子點了點頭:“好,既然本夫子將你給吵醒了,那麼本夫子便獎賞給你一點東西,待會兒下了課,到山下去,給我擔五十桶水上來,替飯堂的張大娘倒入水池裡。”
雲海間哼了一聲:“假公濟私,誰不知道夫子你看上了張大娘。”
夫子將手中的戒尺一扔,笑眯眯的道:“嗯,你怎麼知道。”
衆人:……
這個夫子挺有趣。
宋晚致掃了一眼那少年,嘴角泛起一絲笑意,然後捉住小夜的手,慢慢的走開。
後面的學堂,宋晚致也不曾去看了。
走出天合書院,太陽便漸漸被烏雲遮住了,宋晚致先讓小夜先走,自己拿着一把傘沿着街道慢行。
此處是皇城之外,本來便沒有很多人,再加上太陽已經下去了,更是毫無人影。
很長時間,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走,若非遇到小夜,或許她還會這樣一個人走下去。年少輕狂的時候,她喜愛熱鬧,享受那種萬衆矚目的感覺,所有的愛恨都以最濃烈的姿態去對待。而現在,她處衆人尋常之間,卻更能感受到那種蔓延於內心中和萬物同在的感覺。
她聞到了茶香。
她順着那香氣慢慢的轉,路過一處還斑駁的老牆,便停下了腳步。
老牆下面長了青苔,最上面卻是從牆頂長出來的一叢小蒼蘭,正嬌羞可愛的開着。斑駁的門外,一隻老母雞帶着幾隻小雞正在啄着地下的小米。
宋晚致走近,這些小雞也不怕,而在宋晚致停下的時候,一隻雪白的小雞甚至還跳到了她的繡花鞋上,然後睜着一雙烏漆漆的眼睛盯着她。
真不知道怎樣的主人,才餵養的出這樣的小雞。
宋晚致彎下腰,將小雞從自己的腳上捧下來,輕輕的摸了摸它的身子,微笑道:“去別處玩吧。”
然後她看着半開的破舊的木板門,又看到上面掛着一個小小的“面”的招子,於是就走了進去。裡面卻是別有天地,一片常青藤從上面的小樓沿着木梯一路下來,旁邊架子上,有幾隻小鳥正在撲騰翅膀。下面擺了幾張小桌,有兩個老人正在吃麪,大概是照顧老人,所以面煮的很爛。那兩個老人相對而笑,褶子一重重的堆起來,大爺擡起手,將老婦嘴角的渣滓給擦掉。
宋晚致心裡暖暖的。
而這個時候,一個戴着圍裙的老婦走了上來,問道:“姑娘,你,你是要吃麪?”
她這裡向來便只有附近的老人來吃,但是陡然間看見一個穿着如此精緻的美麗女子來,一時有些緊張。
宋晚致微笑道:“婆婆,我不吃麪。我想問,你這裡有茶嗎?我剛纔聞到一陣茶香,不知道可不可以給我一杯?”
看到這個姑娘一笑,那老婦立馬便放鬆下來,她笑道:“姑娘,咱這兒只賣面。剛纔是暫居在我們的客人在煮茶,我幫你去問一問,若是茶好了,便給你一杯。”
宋晚致躬身道:“那多謝婆婆了。”
那老婦急忙轉身上了木梯,走動間,那古老的木梯震得一顫一顫的,連帶着旁邊的常青藤也鬆鬆的抖開。
見宋晚致站着,那邊眼睛都快睜不開的吃麪老人道:“姑娘,來這兒坐。”
宋晚致笑盈盈的應了,然後走過去坐下,看着兩位老人這般模樣,笑着問:“老人家身子骨好啊。”
那老漢笑道:“好好好,都好。哈哈哈。”
旁邊的那老婦推了他一把:“別在小姑娘旁邊賣弄了。就你那身子骨,昨晚是誰在半夜說背痛的睡不着的?”
宋晚致看了那老漢,然後從自己的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道:“其實我爺爺也有這毛病,這是我替他拿的藥。老爺爺您回去一天吃一粒,馬上就好了。”
那老漢笑道:“吃什麼吃!哈哈,活了這麼多年,有時候痛點也沒什麼。只是我這個婆子倒是經常頭疼,晚上睡不着。”
“人老了,人老了。”老婦笑着說。
這般從容的去面對生老病死,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宋晚致微笑道:“我遇到的那位老人很好心,平日裡我給我爺爺配藥她都不要錢。下次我去的時候給你們二位帶點來,讓老爺爺和老婆婆晚上睡得好些。”
“給這老漢帶就可以了。”
“給這婆子帶就可以了。”
兩位老人同時出口,宋晚致心中暖意更甚,笑道:“好好好。改日我給帶來。”
兩位老人相對大笑起來,然後道:“那可麻煩了,小姑娘了。”
宋晚致微笑着搖了搖頭。
那兩位老人看了看天色,道:“小姑娘,我們先走了,要下雪了,否則待會兒我那些孫子又要殺來了。我那些孫子,比我家老伴還嘮叨。”
宋晚致站了起來,扶起那位老婆婆,點了點頭:“好。那麼你們二位走好。”
兩位老人點了點頭,然後才雙手攙扶着邁出舊門。
宋晚致輕輕一笑。
相扶一生,不離不棄,世間幾人能得?
宋晚致又站了一會兒,木梯上傳來“登登”的腳步聲,宋晚致回頭,就看見那老婦端着一杯茶走了下來,宋晚致急忙上前接住。
青花白底,雪胚熱茶。
那老婦道:“姑娘小心燙呢!”
宋晚致笑道:“嗯。”
其實,茶豈非燙着纔出味?
宋晚致慢慢的酌了一口,幾乎澀的要吐出來,但是仍然不動聲色的嚥了下去,但是當她嚥下去之後,一股絕香之氣沿着肺腑倒過來,然後瞬間充盈自己的整個味蕾,彷彿置身於一片青山新雨後。
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宋晚致一口一口的喝了,到了最後,層層疊疊的苦澀涌出來,然後又被那香氣給壓下去,然後苦澀又冒出來……如此往復,像是閱盡人間滋味。
吃完茶,宋晚致便將茶杯還給那老婦人,又看了那樓梯一眼,想來煮茶之人並不想見人。
於是微微躬身,到了聲謝,然後便轉身走出門外。
走出門外,卻突然下起了霏霏小雪,不大,一落便化了。
宋晚致只覺得落到身上涼涼的,沒有寒冷,反而覺出另外一種安寧來,但是剛剛走到另外一條小巷,她看着前面,突然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