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又漸漸的籠罩整個覆雪城。
古樸的皇宮一角宮殿,那是已經完全被封閉了地域。
少女裹着一件披風,輕輕的坐在屋頂,看着那片天地。
這處曾經整個皇宮最熱鬧的地方,到了現在,只剩下一片荒蕪,四年不見,雜草從稀疏的石板裡冒出來,覆蓋在整個青石板,春夜裡,已經有不少的蟋蟀在暗夜裡拉動琴絃。
——雪意哥哥,咱們的這地方不要鋪滿石板,就讓那些花花草草冒出來,好不好?
——好,阿晚說什麼便是什麼。
而如今,終於如她所願,但是當初那個對着她溫柔含笑的少年又去了哪裡?
宋晚致坐了良久,然後輕輕的落到地面,伸出腳撥開那些已經將稀疏的青石板擋住的青草,然後,慢慢的朝着裡面走去。
一棵橘樹茂密的生長着,開出一朵朵雪白的小花。
少女愣愣的站在那裡,方纔想了起來,四年前,這課橘樹纔不過小小的一棵,然而今日,它已經成爲如今模樣。
進入覆雪城,卻一直不敢踏足這個地方,然而今夜到達皇宮的時候,卻發現,有些東西,深藏在腦海裡,不是因爲不見便能夠淡忘。
有些人淡忘,有些人深藏,有些人,註定成爲一道永不可磨滅的痕跡。
宮殿的門就在那裡。
然而,她不敢推開。
鮮豔的紅綢依然繞着整個宮殿,現在已經長滿塵埃,蜘蛛網在上面繞了一層又一層,全部都是舊時模樣,她閉上眼,似乎都還可以知道,這間緊閉的殿門後,都是按照她喜歡的來佈置的,處處紅妝裡,每一處都是她所熟悉的,也不知,那日,她採來的山花枯萎了還是消失了,她養的那幾只鸚鵡是飛走了還是一直在那裡已經死了,她寫下的那些妄想挑戰大宗師的招式是不是依舊在那裡佈滿灰塵。
她不知道。
她就默默的站在那裡,忽然間,卻又是那恍惚的記憶鋪天蓋地的襲來,那場盛世的紅妝,那場無法避免的災難。
夜色漸漸濃厚,又漸漸淡去,一門之隔,然而,又有誰知道,隔斷的是什麼?
雪意哥哥……
雪意哥哥,可是我現在,卻連見你一面的資格都沒有。
她坐在宮門的石階前,垂眸,安安靜靜的看着眼前那些萋萋的青草,縮在那裡。
夜色濃了又淡,冷意深了又淺,天色重了又輕。
一直到提燈宮奴報着時辰走過,少女方纔回過神來,一眨眼,一滴小小的淚水便“噠”的一聲,落在那青草上。
然後,她站了起來,又輕輕的撥開眼前那攔路的青草,彷彿生怕踩壞了這裡的一切東西,然後,出了這宮門。
等我,雪意哥哥,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也在所不惜。
少女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遠處。
夜色彷彿被撕開。
而當少女走後,旁邊的角落裡,布衣男子慢慢的轉了出來。
他看着少女離開的方向,然後擡頭,大紅的柱子已經被風吹化。
蘇夢忱走到那石階上,然後,慢慢的彎腰,半跪在地,伸出手,將那滴青草上還未滴落的水珠一觸,那滴淚慢慢的滾入男子的掌心。
他回頭,看着身後那半舊的紅綢。
若非當年事,如今的你,是否已作他人妻?
被他人捧在掌心,擁有着這個世上,最讓人羨慕的年華?
而他,卻連她身邊的匆匆過客,都做不得。
他半跪在那裡,手裡握着那滴淚,似乎,帶着灼人的熱度。
男子的袖子裡小狐狸突然跳了出來,然後,急切的“嗷”了一聲,探出爪子想要去觸碰男子的胸口,然而,卻不敢。
主子,主子……
那件淺色的布衣,突然間被一道血色滲透,暈染開。
小白急的嗷嗷直叫!
這世上,到底是怎樣的傷,才能在他的身上,永不癒合?
它拼命的抱住男子的手指,然後使勁的舔。
“不礙事的。”他笑了笑,然後伸手在小狐狸的小腦袋上一點,摸了摸。
“不要告訴她,知道麼?”
很多很多事,都不需要,告訴她。
——
宋晚致回去,換了衣服便推開了門,天空已經擦亮,而旁邊的丫頭已經開始適應少女的起牀時辰,開始給她準備各種東西,宋晚致洗漱之後對着她們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朝着外面走去。
蘇夢忱的小屋被安排的隔她很遠,在竹樓之上,爲了便於每日幫夫子做事。
宋晚致走到蘇夢忱的房間,輕輕敲了敲房門,卻沒有人的聲音,她疑惑了一下,接着,旁邊的窗戶便跳出小白鼠,然後對着宋晚致“嘰嘰嘰”的叫了起來。
“他呢?嗯?”宋晚致對着小老鼠微笑着問。
而那隻小老鼠卻對着宋晚致指手畫腳的嘰嘰嘰叫。
而竹樓頂上的小狐狸卻探出一個腦袋,然後,看着宋晚致。
宋晚致看着它,微微一笑:“早上好呀,晚上風涼,也別總是在樓頂上,屋子裡面暖和些。”
那紅狐狸看着宋晚致,坐在那裡,不動。
在那個世界生活了這麼久,卻親眼看着它覆滅,而後,變成這個樣子。而這也意味着,它要等的人,永遠也不可能再找到它了。
宋晚致不由有些輕輕嘆息,然後對着紅狐狸伸出了雙手。
過來,讓我抱抱你。
那紅狐狸卻站在那裡,看着少女一直沒有放下的手。
少女的眼睛帶着溫和的笑意,卻一直對它舉着,安安靜靜的等待着。
一人一狐就那樣看着。
那樣明亮的眼神,那樣燦然的笑意。
紅狐狸看了許久,歪了歪腦袋,接着,躊躇了一下,跳了下去。
少女一把將它攬住,然後,抱入懷裡。
小狐狸將小腦袋深深的埋入她的懷裡。
宋晚致輕輕的摸着它像是火一樣的狐狸毛,輕聲道:“狐狸毛都有些溼了,怎麼都睡在外面。以後別這樣好麼?再不以後跟在我身邊。”
紅狐狸擡起頭來看她。
宋晚致微微一愣,接着,心間便是狠狠的一刺。
那隻紅狐狸的眼睛,竟然開始溼潤。
宋晚致更深的將它抱入懷裡,然後低頭,在它的腦袋上輕輕的親了一下:“別怕,以後我們都在。”
而宋晚致的吻剛剛落下去,身後,小白不滿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嗷嗷嗷嗷!
女主子!那是我未來的媳婦兒!你還我!即使你是女的,也不準親!不準!
宋晚致一轉頭,便看見蘇夢忱站在那裡,手裡提着一個小籃子。
小白“刷”的就衝了過來,哀怨的看着宋晚致。
女主子,你搶我媳婦兒!
宋晚致對着小白微微一笑,而蘇夢忱已經走近,道:“去街上轉了一圈,看了看小食物,帶回來給你吃。”
他說着便將籃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然後,將一盤水晶餃子和其他等小食物給端了出來。
宋晚致瞧着,卻感到分外親切,看着蘇夢忱:“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些?”
蘇夢忱含笑道:“猜的。”
他說着將筷子遞給宋晚致,然後,又給小白,小老鼠等放了一盤在面前。
小白瞬間用爪子抱起一個水晶餃子,然後奔到宋晚致面前,伸出兩隻爪子羞澀的遞給紅狐狸。
旁邊的小老鼠見了,眼珠子一轉,然後,自己也捧着一個水晶餃子,高興的遞到紅狐狸面前。
小白瞬間都快炸毛了!
爺的媳婦,你來獻殷勤幹什麼?!丫的給爺滾!
而小老鼠似乎一點也看不出小白的憤怒,依舊將東西捧着。
宋晚致看着撲哧一聲就笑了起來。
蘇夢忱乾脆給宋晚致夾了一個在面前的小盤子裡,含笑道:“幸好沒人給我搶。”
宋晚致看着他,然後,也給蘇夢忱夾了一個:“喏,幸好也沒人給我搶。”
蘇夢忱笑了一下。
而紅狐狸看着它們,然後縮到了宋晚致旁邊,將蘇夢忱放在宋晚致盤子裡的東西給吃了。
小白回頭,悲憤的看着自家的主子,然後縮到另外的一邊自己畫圈圈。
主子,嗚嗚嗚,連你也跟我搶……
嗚嗚嗚……
小老鼠好奇的看着小白,然後,也學着小白的模樣,蹲到旁邊去了。
宋晚致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
吃了早飯,竹樓旁邊的學堂也開始,經過這幾天的相處,老夫子似乎對蘇夢忱越看越順眼,而這幾日,已經不讓蘇夢忱搬書,而是讓他謄寫書卷。
老夫子看着蘇夢忱的字跡,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字寫得不錯,有大家之風。”
宋晚致瞥過去,笑了起來。
也不知道,這個人是如何練就那變幻萬千的筆跡的。
而在那邊,林思禮也將素日整理的東西給送了過來,她對宋晚致道:“姐姐,你看看,這是我整理的,說不定女官考試的時候會考。”
宋晚致雙手接了:“謝謝。”
林思禮對着她微微一笑。
雖然沒有人認爲眼前的這個少女能夠勝出,但是大家也在竭盡全力的幫忙,而林啓甚至偷偷給她準備了小抄,對着她眨了眨眼道:“放心,這東西貼在手腕上,看起來是透明的,只要找準角度,就自己看的見。”
宋晚致不禁啞然失笑。
林啓哼了一聲:“別不相信,當初你哥哥我就是這樣做的,沒有一回不過關的,嘖嘖厲害着呢!”
而他的話一說完,身後齊王妃的聲音便陰測測的響了起來:“林啓,你說什麼?!”
林啓“刷”的就跳了起來,臉色一變,又立馬捧上一張笑臉:“啊,我說母親你長得好美!只要對你說好話,沒有一次不過關的,叫妹妹學着點,小心以後捱打呀,啊,別!”
齊王妃一腳就踢在了林啓的屁股上,林啓摸着屁股,然後一跳,對着宋晚致使了一個眼色,急忙跳走了。
而齊王妃又立馬將手裡的雞湯給宋晚致端了上來:“要記得東西可能有點多,別累着了。十年的老母雞,來,喝喝湯。”
宋晚致:……
宋晚致又被灌了一碗雞湯,蘇夢忱看着宋晚致在齊王妃的目光下將那些東西吃的乾乾淨淨的模樣,忍不住失笑,齊王妃看到他一笑,頓時就將空碗給扔了過去:“去,洗碗!”
宋晚致剛想阻止,而蘇夢忱卻雙手接過,道:“能爲吾妻洗碗,便是幸事。”
宋晚致頓時臉一燙,低下了頭。
齊王妃看着宋晚致,頓時怒着瞪蘇夢忱:“快去洗碗!”
蘇夢忱端着碗去了。
宋晚致低下頭翻着書。
蘇相,洗碗……好吧,其實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還是覺得有點好笑。
宋晚致翻看了林思禮送來的筆記,不由微微垂眸,這位姑娘心思細膩,瞧着斯斯文文的,然而筆伐間,卻頗有一股鋒利。
想到這裡,宋晚致不由仔細看了起來。
而其他人看着宋晚致如此認真的模樣,都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個少女,能看懂麼?
看了一日,宋晚致又翻了一點書冊,然後便抱着書本回到自己的屋子。
夜色下,少女翻看着林思禮的筆記,心中暗想,若是雪意哥哥醒來,這個少女,倒是可以一用。
她凝神,抱着紅狐狸,等到時間差不多了,便放下書冊,然而,等她放下,擡頭一看,才發現蘇夢忱坐在窗臺邊,含笑看着她。
宋晚致急忙站起來:“夢忱,你怎麼來了?”
蘇夢忱含笑道:“沒事,就是想看看你。你要睡了?”
宋晚致看了看牆上掛着的自鳴鐘,然後點了點頭。
蘇夢忱便道:“那麼,好好休息。”
說完,便跳下窗戶,接着,替她輕輕關上了窗戶。
宋晚致愣了一下,看着那窗外,突然間,心裡一陣滾燙。
有時候,豈非,就是爲了一眼而已?
無需打擾,看着一個人在那裡,彷彿,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宋晚致微微一笑,然後,看着站在桌子上的紅狐狸,接着,輕輕的摸了摸它的腦袋:“等等。”
宋晚致找來一些輕棉,然後給紅狐狸暖了一個小窩,想起這小狐狸似乎喜歡在高處睡,然後,便將這個小窩放在了高高的架子上,然後,用帕子給小狐狸擦了擦腳,然後纔將它放上去。
紅狐狸看着她。
宋晚致微笑道:“我要吹燈了,好好睡覺哦。”
宋晚致褪了外衫,然後,熄了燈,躺在了牀上。
她透過那帳子看着那緊閉着的窗戶,輕輕的笑了起來。
好夢,夢忱。
——
三日之後,便是文試,那地方設在紫蘇閣。
天下三大書院,而昭國因爲各種原因,並沒有那樣舉世聞名的書院,紫蘇閣已經算是昭國有名的書院之一,由皇家出資建造,雖然地方不大,但是卻是整個昭國最有底蘊的書院。
宋晚致的手裡依然拿着林思禮的書卷。
一輛輛馬車在外面停靠着,百姓都擠破了腦袋想要忘裡面湊,今日的貴女們和世子們裝扮的尤爲隆重,自然避免不了遲了稍許。
而今日,當他們踏入紫光閣的時候,便看見那蒼翠樹木下面的石桌前,坐着一個少女,她低着頭,正在翻看着書卷,而旁邊站着的男子正爲少女倒着一杯清茶。
諸位貴女和世子的目光紛紛交錯。
“都到這個時候來臨時抱佛腳,如何抱得起?”
“哎,人家那是好學,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恰好又碰到了一題,豈非不那麼丟臉?”
“站在她身邊的那個人難道就是傳說中齊王府的上門女婿?”
“這齊王府的人也夠不要臉的,這樣的資質,也便該配這樣的人,還想要嫁給權貴俊才,怎麼配?”
……
即便是故意壓低聲音,但是在座的人都是耳朵聰慧之徒,人們的談論全部一字不落的聽了下來。
而坐在那裡的少女和布衣男子,卻似乎,一點都沒有聽到。
而在這個時候,突然間,那兩個竊竊私語的少女驚呼一聲,人們迅速看去,卻見上方傾倒下來一杯滾燙的熱水,盡數倒在了兩人的身上。
“誰!誰敢這麼對我”少女擡頭,然而一擡頭,當空便罩下來一個空杯子,然後,砸在了她的臉上。
大家瞧着她,頓時默不作聲的轉開了目光。
而在這個時候,考官也走了出來。
大家一看考官出來,頓時住口。
這考官是昭國有名的閻王,鐵面無私,姓鍾,叫做鍾羅,大傢俬底下都給他改了一個名字叫做鍾閻羅。
便是燕和郡主也不得不在此人的威嚴下安靜下來。
然而,她坐在宋晚致面前,轉頭對着她冷冷的一笑。
宋晚致微笑道:“燕和郡主,你要看嗎?我妹妹這些書卷可不一般。”
燕和郡主頓時臉色一變,她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蘇夢忱站到了旁邊,林思禮對着宋晚致道:“姐姐,咱們都加油。”
宋晚致將書卷合上,道:“是的。”
她說完站了起來,然後,將書卷翻開,走到了那鍾閻羅面前,雙手遞上去:“文試在即,還請考官您幫我收着這東西。”
鍾閻羅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宋晚致將翻開的書冊放在了右邊。
她相信,這位鍾閻羅一定會對這個非常感興趣。
她退下。
其實文試對於大家而言並不算什麼,這裡有天賦的少女,大多都會成功通過,而難的是下面的。
所以,當鍾閻羅的試卷發下來的時候,大家也不以爲意。
拿起筆,十道題,三炷香。
在所有人都目光裡,四十位少女擡起了筆。
而後,大家都紛紛提筆。
人們的目光不有落到最差勁和最厲害的少女身上。
最差勁的自然是宋晚致。
最厲害的自然是燕和郡主。
然而,人們只看到燕和郡主拿起筆審題,而宋晚致已經拿起筆寫了起來。
這麼快?
而當燕和郡主似乎還在寫第一道題的時候,只見宋晚致已經放下了筆。
而其他有些貴女甚至連題目都還沒看完,少女試卷上的墨汁已經被風吹乾。
人們奇怪的看着宋晚致。
這是幹什麼,寫不出來了?要知道剛纔她寫的時候大家可是看着,這個少女絕對不會寫超過十個字,這樣的字數,連第一道題都根本回答不完,誰不知道當初鍾閻羅的一道題,可是讓當時昭國最有才氣的世子寫了三天三夜才讓鍾閻羅滿意,這少女,簡直就是在找死。
是呀,找死。
她擱筆的聲音傳到前方的燕和郡主的耳朵,她不由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然後,便又迅速的提筆落字。
哎,還以爲會有什麼奇蹟發生呢,可以讓身後這個人輸得不那麼難看,看來,是自己想錯了。
三炷香的時間一眨眼便過去,而宋晚致從頭到尾卻再也沒拿起過筆墨,便是旁邊一直收卷的小童也感到訝異,而當他去收試卷的時候,低頭一瞥少女的試卷,頓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十道題,十個字,而且,還是十個相同的字。
------題外話------
不知道有沒有二更,如果有,晚上六點,否則就是抽不出時間了呀親愛滴。
星期三快樂。
其實,有關我蘇,額,我對男主向來沒底線,上卷很多他的沒寫,手下留情,但是,請記住我愛小蘇蘇噠。
謝謝月票票,手機無法複製,等下一章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