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雪粉紛紛。
一樹梅花開在懸崖邊,挑着紅色的豔麗。
蘇夢忱站在懸崖邊,看着那火紅的顏色,一伸手,在上面輕輕的一點,想要折下,但是手指放在那梅花枝上,不覺得想起當初在懸崖邊上少女替蘭花擦拭雪粉的模樣來,於是也是輕輕的一笑,手指摩挲着那梅花花瓣一下,然後便收回了手。
他低頭,看着眼前的懸崖。
這便是埋藏着昭國秘密的地方?
層層的霧氣下,他聞到了炙熱而腐朽的氣息,黑暗一波波的涌出來,然而卻又被一種強大的力量給壓下去。
他負手站在那裡,並沒有在意,然而在那層氣息再次衝擊而來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絲熟悉。
那種熟悉,來自於他已經鑲嵌入靈魂中的另一部分的氣息。
蘇夢忱站在那裡,然後,目光一閃,便跳入了那深淵。
這對於其他人而言彷彿魔域一般的地方,彷彿對他而言,並沒有任何的異樣。
銀袍裹着雲霧在袖間揮舞開。
他閉上眼,一落,然後,踏入一片黑暗之中。
那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有光跟着他落下,但是,卻不能像他一樣進入。
一條黑色的河流涌動着黑暗的氣息。
他蹲在那河水前,黑暗的氣息聞到生人的氣息,頓時朝着他涌來,想要將他吞噬。
然而,當男子的手指穿插過水麪的時候,那些黑暗的氣息頓時一閃,像是觸碰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迅速的退開。
那是敬畏,便是他們這些無所畏懼的力量
黑暗褪去,河水變得剔透起來。
那是純淨的藍色,瑰麗難言,清澈見底。
蘇夢忱垂眸,透過那清澈透明的河水,看到了散碎的白骨。
他看了那白骨半晌,方纔轉身,朝着那無邊無際的黑暗走去。
哪怕他走過許多許多的地方,但是,也從來沒有地方,能像這裡這般的黑暗和吞噬。
沒有任何的生機,連光都可以在這裡被淹沒,那麼,還有什麼東西是不可以被毀滅的?
一望無際的黑暗,彷彿沒有盡頭。
如果是其他人走在這裡,絕對會因爲眼前的這種荒蕪而感到害怕。
因爲,不可預知。
然而,蘇夢忱卻走的異樣的平緩。
無數的聲音在這裡凝結,通過他的靈識,那些被留存在這裡的執念一波波的滑過他的眼。
那是生死,那是糾結,那是悲喜,或者,還有一點彷徨?
然而人生而孤獨,又何須彷徨?
蘇夢忱停下了腳步。
他擡起了手。
他感受到了她的氣息。
一縷非常肆意而又溫暖的氣息。
他閉上眼,去追逐這縷氣息。
靈魂彷彿也該跟着飄蕩,日月在眼前叩首,他隨着那縷氣息,飄了出去。
天地之外,璀璨星火,大片大片的芙蓉花在眼前盛放,黑暗迎着晚霞,於交錯間有了格外的絢爛。
四周有鳳鳴,然而那鳳鳴似乎和他所知的鳳凰鳴叫有些不一樣,盛大而蒼涼,溫和而淒厲,像是包含着另外的力道。
而在這樣盛大的昭示裡,一個啼哭聲響了起來。
這是覆雪城最爲熱鬧的一日。
他的神魂隨着飄過去,然後看到了她。
清泉流淌,年輕美麗的婦人坐在旁邊,披散着髮絲,比明月還溫柔,她的眼波如春水,手指如春蔥,她深深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像是在看一個奇蹟。
英俊的男子站在那裡,半跪下來,顫抖的用手撫摸那張小小的臉,他看着這夜幕與霞光相交,含笑道:“你是這上蒼送給我們最好的禮物,我與你母親這一生,已經別無所求了。”
而在兩人旁邊,還站着一個抱琴的小少年,他看着小孩子,問道:“我以後可以來看妹妹嗎?”
男人擡起手落到他肩上:“浮卿,如果有機會,自然是可以的。”
他看向遠方:“然而,晚致是我們向上蒼求來的,我們已經許諾,若是她能降生,我們將會在海外,于歸墟之境間爲蒼生祈福,永世不再踏足故土。”
男子的聲音蒼涼而悠遠,雖然不捨,然而,卻更加的從容。
這是一個父親對於一個女兒最大的承諾。
只要你好,此生無憾。
晚霞席捲着光芒,那奇異的鳳鳴在天地之間隱約傳來。
蘇夢忱看着整個昭國都因爲這個少女的降生而沸騰。
他含笑,走了過去。
他低頭看着她,一瞬間,彷彿經年相逢的命運之初,於這十八年之後再次降臨。
心被那股力量所揪住,狠狠的,無法抵擋。
他只看到她的眉眼,依稀是他撫摸過的模樣,他緩緩的在她的面前蹲下,然後伸出手,竟然帶了些許的忐忑。
明明知道觸碰不到,他仍然伸出手,一點點的落在他的眼睛上。
“晚致。”
他輕輕的開口,似乎生怕嚇壞了這個小孩子。
當他的手指落到她眉眼上,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小晚致突然朝着他的方向,然後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他微微一愣,然後便聽到那個小少年說話:“看,妹妹看的那邊好美。”
蘇夢忱隨着轉頭,只見天地蒼蒼,晚霞舔舐着青空,彷彿鳳凰的尾翼在天邊撥開,絢麗無比。
他深深的看着她的笑容,笑了。
晚致,你原來是看着那邊的景色笑的嗎?
這是昭國天成三年,一個小嬰兒出生了,和這世間所有的生命一樣,承載着父母最大的希望和美好。
他知道這都是埋藏在少女最深處的東西,所以纔會留在那黑暗之地,被反覆的刻鏤,才能讓他因爲那龍之精血的感應,看到這些。
他看着三人離開,看着她被那神殿中的人抱走,看着她一點點長大。
在帝后和神殿中的人簇擁下,他們替少女改了名字,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們在各種各樣的聖典中查找名字想要配上這個被譽爲鳳凰真身的少女,然而每次一念名字,不會說話的小嬰兒就會“哇”的一聲,明明眼底沒淚卻偏偏要做着哭的樣子,於是大家便驚慌失措,只好將她好好的捧在手心裡,將一個個字放在她的面前,讓她自己選。
小嬰兒肥嘟嘟的手掃開一個又一個的紙片,然後坐在桌子上,牢牢的抓住了兩個字,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一個晚。
一個致。
他靠在桃樹下,看着繁盛的燈火和熱鬧的人羣,微微一笑。
哦,這便是,他的晚致嗎?
他繼續朝着前面走去,昭國的桃花開,梨花謝,秋吹來,冬越過,小晚致從爬到走,到了三歲。
他順着那皇宮的道路前行,春寒爬上宮闕染了一指青霜,一隻雪雁掠過天際,小晚致從那邊跌跌撞撞的奔跑而來,那雙美麗的眼睛閃爍着高興的光芒,她張開雙臂,朝着他奔來。
奔入他的懷裡?
蘇夢忱忍不住笑了笑,然後蹲下,也微微的張開雙臂。
然而,那個小姑娘卻直直的穿過了他,然後一把撲入了身後少年的懷裡。
“雪意哥哥!”
蘇夢忱一愣,繼而便自失的搖了搖頭,她怎麼會看得到自己呢?
他轉身,終於看到了那個人。
雪衣少年。
八九歲的少年,已經初初顯示出了自己的身形,這昭國皇宮滿布紋路,千年的建築蒼蒼古樸,他站在那裡,卻如初來的一點雪,卻又似乎帶了些新綠,眉眼朗朗乾淨,怕是這世上任何一點污濁的言語都無法用在他身上。
他抱起小晚致。
“怎麼跑出來了?”他微笑着轉頭,看着這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
小晚致笑得眉眼彎彎,聲音糯糯甜甜宛如沾了糖的軟糕:“想雪意哥哥啦。”
蕭雪意抱住他,一步步的朝着前方走。
“想雪意哥哥了麼?”
“是呀!想雪意哥哥的笑,想雪意哥哥的手,想雪意哥哥的,嗯,南瓜糕了。”
“怕是最後一個想纔是真的吧,嗯?”他低聲輕問,眉眼間卻全是寵溺和縱容。
蘇夢忱邁着腳步,慢慢的跟在他們後面。
皇宮的青石板因爲雪粉化開而微微的溼潤,他看着小女孩被抱在小少年的懷裡,給他比劃着。
“昨兒我見到那隻鳥了,好大好大呀,比阿晚還大,比雪意哥哥還大,比樹木還大,比皇宮還大……”
“七個大宗師說我老搗蛋,我沒有呀,我只是看着他們的鬍子長了,晚上幫他們給剃了下來而已,晚致一直很乖的,對吧雪意哥哥?”
“雪意哥哥,你抱我累了沒?”
小女孩的話語軟軟糯糯,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澄澈的看着那雪衣少年,彷彿看着人的心也跟着軟了下來。
雪衣少年一直耐心而溫柔的聽着小晚致的話,聽了小晚致的回答,然後搖了搖頭:“不累。”
小女孩瞬間抱住他的脖子:“啊,那雪意哥哥將阿晚一直抱着好不好?”
蕭雪意忍不住擡起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好,你這個小丫頭。”
蘇夢忱慢慢的跟在後面,看着小晚致無憂無慮的笑,看着那雪衣少年對她寵溺和包容,看着他愛對宋晚致做的小動作都是曾經她愛替小夜做的……
這便是他缺席的曾經,有一個少年,也這樣將他捧在手心裡的小姑娘珍而重之的捧着。
是否,該感謝?
那邊,宮門被打開,清麗溫柔的年輕昭後急忙奔了出來,眉眼間全是急切和關懷。
“這麼冷,快快快,阿晚這麼小,凍着怎麼辦?”
她打開門,抓着手中的帕子,急急忙忙的下了臺階。
一陣風來,雪粉被吹飛,天地間的景色瞬間一轉,到了夏夜。
天階夜色涼如水。
小姑娘已經五六歲。
當年眉目稚嫩的小姑娘雖然依然稚嫩,但是因爲那非凡的血脈,那種無雙的容色已經初初展現。
蘇夢忱看着站在那裡的小女孩,看着那張臉,隱約已經料到了什麼,不由微微的顫抖。
曾經和過去,時光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怎樣的印記?
他慢慢的走到她身邊。
這是神殿,她的頭頂有一株千年古樹,藤蔓纏繞,百米多高,夏日裡開着一朵朵小小的白花,撐起一片天空。
小姑娘趴在那千年古樹下的石階上,翻看着一本書籍。
她時而皺起小小的眉頭,時而咬了咬嘴脣,時而閉着眼像是在苦思冥想些什麼,種種的模樣,都是後來的宋晚致再也沒有的。
他走過去,一低頭,卻見那繁複的古字。
原來小姑娘被一個問題困住了。
他擡頭,看見千年古木上穿梭着一隻只小小的螢火蟲,他心有所念,想了想,手微微一揮。
那些穿梭其間的小螢火蟲竟然因爲他的這一揮,而往下,接着,一隻只的聚集着在小晚致的面前。
淡綠色的光輝將眼前的書本照得愈發的清晰。
小晚致擡起眼,看着眼前匯聚起來的小螢火蟲,眼底閃爍着欣喜而新奇的光芒。
蘇夢忱走上前,坐在她的旁邊,藉着那淡綠色的光芒,看着她。
小晚致趴在那裡,眉眼彎彎,像是天邊的新月,她小心翼翼的開口,似乎怕驚擾了這些小生靈。
“你們是來陪我的嗎?”
小螢火蟲只是輕輕的揮舞着翅膀。
蘇夢忱含笑的看着這個小女孩,輕輕的開口:“是。”
小晚致小心翼翼的擡起手,然後看着一隻螢火蟲落在她白嫩嫩的指尖。
小螢火蟲收了光輝。
其實,就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小蟲子。
宋晚致盯着它,眨了眨眼睛:“謝謝你。”
她又將目光落到了那書本上,道:“我和大宗師打了賭的,我要將這本書上的問題弄懂,你說,我肯定會弄明白的是吧?”
小螢火蟲尾巴的光亮一閃一閃。
蘇夢忱忍不住輕輕的笑了起來:“是,你一定能。”
他的小姑娘,如何能不是最厲害的呢?
小晚致高興的笑了起來:“是呀是呀,我聽到你說是了!”
小小的孩子眉眼都舒展開,彷彿像是耍了賴皮一樣,又帶着一絲小竊喜。
那隻小螢火蟲揮動着翅膀,再次發着綠色的光,匯聚在小女孩的上方。
小女孩仰起頭,看着那一隻只匯聚起來的巨大的光亮,陷入了沉思之中。
蘇夢忱含笑看着她,慢慢的開口:“世有三光,我們見到的天地,有時候真正的光亮或許不是來自於本身,而是來自於外物。世人以內心而求血脈的開拓和滋養,卻並不知道,天地萬物,都可以成爲自身的光輝。”
“比如水中月,或許,一個湖泊一個月,這天地間,本該便有無數的月。”
蘇夢忱慢慢的開口,或許眼前的少女永遠不會聽見,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只是想告訴她罷了。
而他的話語一落,那邊的小姑娘卻突然跳了起來,然後一下子看到了湖面上的那輪月亮,接着突然間開心的笑了起來。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水中月!水中月!”
小姑娘說着,一把彎腰撿起那書冊,然後甩開小腳便朝着遠處飛快的奔跑過去。
蘇夢忱坐在那裡,看着古木前面那澄淨的湖水,微微一笑。
他低頭,看見石階上滾落着一顆小小的耳珠,那是屬於小姑娘的。
長大後的少女已經不着明月璫,但是在小的時候,每個昭國的女兒家都會有耳洞。
所以,這便是當初的她的。
蘇夢忱一伸手。
本來虛無之間,那顆小小的珠子卻滾落到他的掌心。
小小的一粒珍珠,沒有光亮,白中泛着一絲絲的黃。
他看着那粒珍珠,然後輕輕的收入懷中,再次站了起來,朝着湖面走去。
湖水倒映出一天明月,月中飄蕩着一絲烏雲。
他擡腳,然後踏入水面,月亮的影子瞬間破碎,接着,邁入另一個場景。
真實和虛無,往往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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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晚上九點吧~單身狗爲你們碼字去~大家雙十一剁手沒?沒剁的加緊剁呀~
然後,這幾章雙線走,丸子的過去和現在交錯~沒有發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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