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是一切的終結。
宋晚致墮入黑暗。
傳說中歸墟是一個永遠不會到底的深淵,萬物在那裡只能永恆的降落,便是死亡,也是在降落的途中。
那是永生永世的孤寂。
宋晚致感受到那歸墟。
她已經什麼都看不見。
然而在這個剎那,歸墟的最深處,卻又有一道氣息蔓延而來,然後,宋晚致便感覺到那股力量溫柔而溫暖的繞着她三圈,接着,才戀戀不捨的託在她的腰上,然後,託着少女的纖細的身子在茫茫的歸墟之境裡逆流而行。
宋晚致心底微微驚訝,在看到海面上那散碎的陽光的時候,她回過頭,對着那無形的氣息微笑:“謝謝。”
那道氣息慢慢的散開。
一條小魚剛好從她的身後穿過,然後掃過她鬆鬆的藕色髮帶,那髮帶便纏繞在了魚鰭上。
宋晚致本來想要伸手拿,然而最終卻沒有動手。
一根髮帶罷了。
那魚帶着髮帶遊往深不可見之地。
她從大海中探出腦袋。
而船上的所有人僵直的身子在看到少女破水而出身影的時候微微一愣,然後,大家都發出驚喜的聲音!
宋晚致吸了一口空氣,然後伸出手去:“拉我一把。”
大家急忙纔將宋晚致拉了起來。
宋晚致一身溼淋淋的坐在甲板上,然後看着同樣溼淋淋的所有人,伸出手去:“我們說好的,同歸。”
阿英一把握住宋晚致的手,哽咽出聲。
阿英握住秀秀的手,秀秀握住阿南的手……
宋晚致將目光轉向旁邊臉色蒼白的蕭雪聲,看着他,一笑:“在這裡,我們是一起同歸的朋友。”
蕭雪聲垂下了眼眸,沒有說話,也沒有遞上手。
旁邊的珠珠見了,一把握住宋晚致,又一把握住蕭雪聲的手:“我們一起歸去!”
死裡逃生,大家看着平靜的水面,帶淚含笑。
收拾休息一番之後,大家便開始準備快點離開這個地方,誰知道下一次的噩夢又是什麼時候到來。
大家開始捕魚,然後在下雨的時候蓄足淡水,伴隨着那逆風。
漩渦在深處打滾,海面上一點痕跡都看不出。
蕭雪聲再次讓那些紅魚牽扯着山海船,然後朝着來的方向回去。
天公作美,有紅魚幫忙,幾乎是順風順水,比來的時候更加的快,而那上百條紅魚在冰海之下,絲毫不懼那寒冷,飛快的拖拽着船隻走出了這片區域。
早就不見歸墟。
宋晚致回頭,想起那道溫柔而溫暖的力量,泛起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澀之意。
卻不知,這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因爲有了來時的遭遇,所以大家面對一切的寒冷和狂風暴雨都有準備,反而愈發顯得安然。
所有人都期待着回去的那一日。
這艘山海船已經在一路的行程中毀的差不多了,而那奇怪的禁制也跟着消失,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一艘普通的船。
不過這樣也好。
大家時常坐在甲板上曬太陽。
經過這一路的風餐露宿,風吹日曬,大家都變得極其狼狽。
而經過一個月的旅程,算着時日,也不過還有三四天的時間,便可以回去。
走得時候是夏日,歸來的時候,卻已經是秋日。
蕭雪聲這一路上都異常的沉默。
下午的時候,宋晚致看着蕭雪聲坐在船尾,於是便走了過去。
她坐在他的面前,然後遞了一碗水過去:“要不要喝點水?”
蕭雪聲只是看着海面,這一路,他不斷的將紅魚的繩索解去,到了現在,只剩下一尾紅魚,紅色的鱗片在水中若隱若現。
宋晚致見她不說話,然後便將清水放在他旁邊,然後轉身離開。
蕭雪聲卻開口:“那日你爲什麼沒有踏入出口?”
真實和虛無之間,那最後出現的光陰第七卷的出口。
宋晚致聽了他的話,然後在他的旁邊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一是那個時候救你們比較重要。而是,我更相信,哪怕我出不去,他也會來。”
她坐在那裡,坦然。
那是全然的相信。
蕭雪聲冷冷的道:“且先不說他進得了進入不了這光陰第七卷,便是進入了,這光陰卷裡面藏着數千年的過去未來,便是秦皇也不可能,更何況是他?”
宋晚致道:“他不是秦皇,他是蘇夢忱。”
蕭雪聲冷笑道:“蘇家的人?蘇家的人說到底還不是因爲秦皇之死而存在?什麼見鬼的蘇家人,也不過只是個皮囊而已。”
宋晚致搖了搖頭:“我相信他,不是因爲他是蘇家人,是蘇相,而僅僅是因爲,他是蘇夢忱。”
蕭雪聲僅僅的抿着嘴脣。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是卻仍然什麼都沒說。
少女的手撐在那裡,他知道,手下有薄繭。
宋晚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其實,有時候,不必太過掛念過去的事情,可以試着向前看看。”
蕭雪聲冷哼一聲。
宋晚致繼續道:“且縈公主的事,你其實不必太過在意。”
蕭雪聲的身子一僵,然後猛地轉過頭來,冷冷的看着她:“你知道些什麼?!”
在那一瞬間,他幾乎要撕裂一切。
宋晚致依然安靜的看着他,開口:“我遇到了戚夫人,她告訴我一件事,讓我和你說一聲抱歉。”
蕭雪聲冷笑一聲:“抱歉?!”
宋晚致道:“戚夫人一族的血脈,沒有心,他們的血脈讓他們從始至終,不能對任何人有感情。不管你對且縈多好,她都感受不到。所以,她很感到抱歉。”
蕭雪聲的整個人都繃緊,彷彿在那一瞬間就撕裂。
就像他終於強大歸來,想要復仇,想要讓且縈試試曾經他所受的痛,但是卻沒有料到,回來的時候,那個少女,已經在戰亂裡死去,連屍骨在哪兒都不知道。
有時候,生命總以你永遠不知道姿態而存在。
宋晚致站了起來,看着前方道:“有時候,你可以試着不去排斥一切,試試,除了那強大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東西。可以是一碗飯,可以是一道菜,可以是金銀玉器,或許,僅僅是你我現在看到這一片被陽光照着的海面。走出去,而不是困在那裡。你知道十三歲那年我經歷過什麼,你擁有雪意哥哥的記憶,那麼自然知道我是怎樣的。而當我在此從那黑暗中睜開眼的時候,得知還有救回雪意哥哥的方法的時候,便開始從未有過的感謝。我感謝我還能看到一束陽光,大概是受夠了黑暗,感謝還有希望還能讓我瞧見,我感謝所有。從那之後,便感覺到生命有了別樣的滋味。要不,你也試一試?我,阿英,秀秀,那個村子裡的所有人,你都可以試一試。”
蕭雪聲冷冷的勾了勾嘴角。
宋晚致不再多話。
或許這些話對於他而言什麼都不算,但是當她看見蕭雪聲將阿英遞給他的時候,便想說了。
至於他的選擇,宋晚致無從左右。
而至此一話後,兩個人便再也沒有交流,直到大船行駛着終於看到了他們的小山村。
船太大了,雖然構造可以在這樣的淺海處行走,但是卻沒有辦法繼續往前。
而水性很好的阿英再也忍受不住了,一下子跳入淺海,然後飛快的朝着海邊游去。
而在那裡耕作的人擡起頭來,看到那艘大船都驚了一下,然後對着旁邊的婦女道:“村,村長!船!船來了!說不定是阿英他們!”
旁邊那個短短三個月便瘦了一大圈的婦人擡起頭來,一眼便看見了大船。
而這個時候,還在海邊水裡的阿朱探出水來,拼命的揮動着手臂,一邊大喊一邊抹着眼淚喊道:“娘!娘!我們回來了!都回來了!快讓船去大船那兒接人!”
村長一愣,然後那“都回來了”四個字鑽入所有人的耳邊,大家愣了愣,然後瞬間都沸騰了!
地裡收割的人揮舞着滿手的黃土,然後飛快的朝着村子走去,一邊走着一邊大喊:“快!船!老三家!老李家!七姐家!你們的女兒妹妹都回來了!快點呀!”
村子裡的人不多,聽到聲音全部衝了出來。
等到小船終於將大家全部都接了回來的時候,剛剛下船,大家便互相擁抱着哭了起來。
村子裡的女兒家不喜歡哭,認爲哭是懦弱的,但是到了此刻,卻發現,根本控制不了。
爲久別重逢。
爲苦盡甘來。
可以爲悲傷,也可以爲歡喜。
宋晚致站在旁邊,看着一份團聚的歡喜,忍不住微笑。
真好。
爲這一刻的相聚而感謝。
這三個月的艱難險阻,種種際遇,到了此刻,都被沖淡。
阿英抹乾眼淚,然後看着她的母親,沙啞的道:“母親,你怎麼有白頭髮啦?”
村長笑道:“你回來我就沒有啦!怎麼瘦了這麼多?”
阿英道:“娘!我再也不吃魚了!有飯沒?有菜沒?我們要吃,走走走!馬上就吃!”
“好好好!回去!將最好的拿出來,今晚大家一起吃!”
大家這才簇擁着而去。
宋晚致走在後面,慢慢的走着,臉上始終帶着笑意。
吃食擺滿了一桌,阿英他們將這一路的過程撿了七零八碎的說,所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
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阿英吃着雞腿,道:“若不是因爲宋晚致和蕭公子,我們根本回來不了。”
大家急忙看向宋晚致和蕭雪聲。
宋晚致夾起一粒豆子,然後看向村長:“村長,我們離開的這幾個月,村子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