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耶, 你回來了。”林一言微笑着向方未耶伸出手來,泛白的嘴角,勾着一道完美的笑痕, 然後, 就撐着手肘想要坐起來。
“小心!”方未耶慌忙放下臉盆奔過去扶住了林一言的身體, 輕輕地略帶嗔怪地對他說, “躺着就好了, 醫生說你要多休息。”
“嗯。”林一言溫順地應了一聲,然後就又躺回去了,只是手還緊緊地握着方未耶的手。
“未耶。”
“嗯?”
“讓你擔心了, 對不起。”
方未耶怔了怔,心底裡隱隱地痛了痛, 但她很快就搖了搖頭, “沒關係,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麼也不擔心。”
“那個張瓊那, 是我的客人。”林一言繼續說着,語氣中帶着強烈的一股歉意,“對不起啊未耶,我瞞着你,去推拿店工作了。”
方未耶沒有應, 只是被林一言握住的那隻手, 細微地顫抖了一下。
“怕你擔心不讓我去, 所以就瞞了你了對不起, 未耶, 你能原諒我嗎?”林一言這樣問着,臉上的表情顯得一副急切而又擔心的樣子, 揪着眉頭,用一雙空洞的眼睛迫切地望着方未耶。
可是方未耶卻好久也沒有應他。
他看不見方未耶的表情,無法得知她現在,是生氣?是難過?是擔心?還是,厭惡?
各種各樣的猜測與疑問,像是被裝上了消音裝置的炸彈,一個接一個地在胸膛裡無聲地爆炸開來。
“未耶!未耶!你,生氣了嗎?”他急得從牀上坐了起來,一邊使勁地搖晃着方未耶的手,像以往那樣,彎下身子仰起臉“看”着她說,“未耶,說話好不好?快點回答我好不好?未耶……”
“啊?”
卻是一句“啊?”。
明顯是根本就沒有在意自己的話的意思。
林一言的心,頓時就沉了下去。
“一言,怎麼又坐起來了?這樣對恢復不好的,快躺下吧。”方未耶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地壓在他的肩上,試圖幫他躺回去。
林一言卻僵硬着身體,完全不爲所動。
“怎麼了一言?”方未耶有些不解地問他。
林一言還是僵硬着身體,胸口開始了猛烈的一起一伏,緊接着,喘息就有些厚重了上來,跟着臉色也一下子就變得青白一片,嚇得方未耶差點就要驚呼出來,“一言,一言你怎麼了?心臟又難受了嗎?怎麼樣?需要叫醫生嗎?”
林一言用力的揪起眉頭,還是倔強地保持原有的姿勢繼續執拗地坐着,任由胸腔裡的那顆破心臟正在奮力地齧咬着他那些脆弱的痛覺神經。
她,已經不在乎他了。
她的心,什麼時候,已經遠離了?
她,是要離開他了嗎?
只是因爲自己的這個破身體,她現在才勉強地留在這裡,然後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真的離他而去了嗎?
“林一言,我會等着看的,看你到底能愛她多久!”此時,張瓊那臨走前的那句話,再一次像炸雷一般轟隆在耳畔。
他的全身開始像篩糠一般發起抖來,這使得他,立刻就一把反手握住了方未耶的手腕,“未耶!”
他的這個掌握,幾乎用盡了他的全力,所以方未耶幾乎是立刻就被他的抓握痛到驚呼出來!
“方未耶,你愛我嗎?”他問。
“一言?你……”方未耶還在咧着嘴,可是又不敢貿然掙脫林一言的手,但實際上也是掙脫不開,林一言的手,幾乎就跟蟹鉗一般堅硬而有力,帶着一種必死無疑的堅決。
“我問你,方未耶,你還愛我嗎?”他吼起來!吼得胸口那裡像是被一隻大鐵錘重重地往下敲落一般,又鈍又重的一種痛,令人難以呼吸。
“一言……”淚水一下子就浮上了眼眶,也不知是痛的,還是氣的,方未耶使勁地甩着手,“一言,你先放開我再說好嗎?你抓痛我了……”
“快回答我方未耶!快回答我你是不是已經不愛我了,你是不是已經打算要拋棄我了,你是不是已經有別的男人了!!!”
方未耶停止了所有的掙扎。
手腕還在繼續發抖,但是抖的那個人,是林一言。
悶痛的心跳,厚重的喘息,每一次血液的奔涌,都是一次凌遲宰割,連皮帶肉,一片一片淌着血地被割除下來,眼前的世界,再次變成了一塊被石頭敲碎的玻璃窗,散落下一大片尖銳而冰冷的玻璃碴,深深地扎入柔軟而脆弱的內心裡。
“一言……”
“滾。”
驚住!
再次喚一聲,“一言……”
“滾!!”越發堅定而絕決的口吻,以狂風暴雨的力度從面前這個平常總是溫潤如水的男人嘴裡噴涌出來,“滾!滾!!方未耶你給我滾!!!”
無法置信!
全身像被澆注了水泥,完全無法動彈,甚至連淚水,都被這巨大的驚怔凍成了一堆冰,落不下來,卻反身深深地扎痛了眼眶。
吼完那些,林一言自己也已經無法支持,虛弱下身體歪倒在牀上痛苦地喘息起來,雙手死死地按在胸口上,藍色的病號服被他抓得到處都是一層一層的皺褶。
“一言!一言!”此時也顧不得自己的心情,方未耶幾乎是用撲過去的,在奮力地按動了緊急鈴之後,就俯在了林一言的身上痛哭失聲了出來,“一言,你別這樣,一言,求求你別這樣,不管有什麼事情,你罵我打我怎麼樣都行,就是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傷害你自己的身體好嗎?有多少氣,也請你,在身體好了以後,再跟我發,好嗎好嗎?一言……”
林一言死死地閉上了眼睛。
再也不想聽。
死了更乾淨。
不然,方未耶這個傻姑娘,怎麼可能放得開?
成堆的眼淚,被他拼盡全力地從眼眶處倒流回了身體裡面,滲入滴血的心臟,隨着身體的溫度蒸發乾淨。
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的張瓊那,握着門把手,透過開了半扇門的縫隙將這一切收盡了眼底,嘴角處,慢慢地浮起了一道不知是笑還是哭的痕跡。
另一處的病房裡。
柏若承也是歪着身體趴在牀沿上,閉着眼睛,顫動着肩膀,“嘔……嘔……”地繼續不停地往外吐着暗紅色的血,胃裡的傷口,始終跟着心頭的絕望在一點一點地破裂着,滅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