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餘生和紀卓庭一同去參加孟秦深先生和沈碧如小姐的婚禮。
孟秦深是tay餐飲集團的繼承人,沸城四少之一,也是紀卓庭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他的婚禮,紀卓庭自然是要去的。餘生雖然不喜去那種人多嘈雜的地方,但她是紀卓庭名義上的妻子,於情於理,也是要去的。因爲共同的目的,餘生與紀卓庭難得的相聚了一小會兒。吃過早飯,兩人便坐着車去了教堂。
婚禮在沸城最莊嚴肅穆的大教堂舉行。
紀卓庭今天穿着香檳色的燙金西服,餘生則應景性地着了一襲雪色長裙。他們下了車,遞了邀請函,便從賓客通道進入教堂。
教堂正前方的十字架上面,座落着一個巨大的神像,周遭是佈滿繁複花紋的扇形銅臺,頭頂上有圓穹內壁的大型宗教鑲嵌畫,四面大開着雕刻精美的玫瑰玻璃花窗。日光洋洋灑灑傾瀉進來,打在如同鑽石一樣閃爍的水晶吊燈上,閃碎晃下來,光線朦朧,玲瓏剔透,讓整個教堂都變成了華貴的金色。
唱詩班的孩子們還在後臺,做最後的準備練習踝。
賓客們都零零星星地坐在座位上。
她挽着紀卓庭的手臂,沿着柔軟而鮮紅的長地毯,緩緩步入其中,心中早已是百轉千回。
她在想,她與紀卓庭結婚的那一天,是不是也這樣莊嚴隆重?
婚禮還沒正式開始,許多賓客都在座位上有說有笑,紀卓庭也同旁邊的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餘生懶懶坐着,看着自己手臂衣袖上的鏤空玫瑰花紋,無聊得都快要睡着了。就在這時,紀卓庭拉拉她的袖擺,好笑地說:“真是個奇怪的人,在這種環境下都能睡着。”
說話之間,噴吐出來的熱氣掃在餘生的鬢角,癢癢的。餘生伸出手來,毫不客氣地推開他的臉,說:“我只是闔上眼小憩一會兒而已,你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
“有。”
聽見他的回答,餘生睜開眼來,她正想反駁他,還沒開口,眼角餘光就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旁邊角門轉出來,便立時噤了聲。
那人身形高大頎長,肩膀平而寬闊,一襲黑色西裝,襯衫是酒紅色,在日光的映照下就像是午夜盛開的血薔薇。他揹着光走進來,五官俊美,眼神如一潭泉水,幽深不見底。跟在他身後的女子,身着一襲華貴的櫻紅色禮服,薄妝,眉目細長,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妖嬈之氣,媚態天成。
“陸先生和chloe小姐,這邊請——”他們剛剛走進來,就有穿着白襯衫的侍者迎了上去,爲他們引路。
“陸先生真是稀客啊,歐洲揚名的頂級建築師,這不是常年留在國外嗎?如今怎麼有時間回來?”紀卓庭見到他們,立時站起來迎了過去。
“原來是紀少……”陸司淳回眸來看見紀卓庭,輕輕的笑了,眼角的細紋嫋嫋散開了去,像一株生了纖微裂痕的白玉蘭,隱隱透着悲意。
紀卓庭伸手與陸司淳交握,“陸先生,久仰——”
陸司淳回握,“哪裡,紀少言重了,陸某不過是在建築方面略懂一二而已,算不得頂級。倒是紀少厲害,紀少年紀輕輕,便已是商界首屈一指的人物。這些年出入名利場,寵辱不驚,決勝千里,更是令人不可小覷。”
紀卓庭收回手,笑了笑,“是陸先生太謙虛了。”
看着陸司淳,餘生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她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纖長嫩白的手指,玲瓏的骨節泛了白,她的心也開始慢慢地瑟縮起來。
紀卓庭與陸司淳居然認識?
什麼時候的事?
關於陸司淳與紀卓庭之間的過往,餘生腦袋裡只是一片空白。她正驚覺自己可能失去了很大一部分重要記憶的時候,紀卓庭握了握她冰涼的手。
“有我在。”
聽見紀卓庭不同尋常的溫柔聲音,餘生怔了怔。紀卓庭放開她,又伸手與chloe交握,笑道:“大明星chloe,能認識你是我的榮幸。”
聞言,chloe臉上笑開了花,狹長的眸子彎成一雙皎潔的月牙,亮晶晶的,她說,“能認識紀少,也是我的榮幸呢。”
紀卓庭又向他們介紹餘生道:“餘生,我的妻子。”
餘生向他們微微點頭致意。
陸司淳這才注意到了她,他轉過頭來看着她,容顏冷峻。漸漸的他臉上斂去了笑意,目光淡淡的,偏生在這樣熱鬧的氛圍裡,眉目間流出一種漠然清冷的氣質,有一種不容人察覺的憂傷。
“紀少,你的妻子真漂亮。”
低沉沙啞的嗓音落了下來,如同落在人傷口上的冰花,涼而冰冷,滲透進肌膚,刺痛着她的神經。
餘生擡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陸司淳,眼前的男子,清俊,英挺,豐茂得好似懸崖邊上灼灼盛放的君子蘭,卻帶着濃濃的疏遠,自骨子裡散發出無限落寞來。
她不禁笑了一笑,說,“謝謝陸先生讚美。”
語氣
輕微,卻冷得讓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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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教堂內高朋滿座,樂聲如潮,司儀已經宣佈婚禮開始。
紅地毯一直從教堂外延伸到裡面,上面撒滿了殷紅欲滴的紅玫瑰花瓣。周遭不時有白烈烈的鎂光燈打起,頭上水晶吊燈閃爍着鑽石一般的璀璨光芒,飄飄漾漾落下來,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朦朧感。
臺上那對新人珠聯璧合,幸福得讓人羨慕。
神父在爲他們致辭。
“孟秦深先生,你是否願意娶沈碧如小姐爲妻,永遠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都一直陪在她身邊,不離不棄?”
“我願意。”
餘生含着笑看着他們,冰冷指尖轉動着自己手指上的那枚精緻鑽戒。
聽到孟秦深說“我願意”的那一刻,她下意識地擡眸看向坐在前排的陸司淳。他背對着她,肩膀平而寬闊,將一襲深色西裝穿得挺括而優美,就像一隻引吭高歌的鶴,清越燦然的燈光落下來,給他周身披上一襲皎白的薄光。
不知就這樣呆呆地看了他多久,陸司淳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偏過頭來,視線直接掃到後面。
餘生忙不迭低下頭。
她的低頭似乎驚動了旁邊的紀卓庭,紀卓庭握緊她的手,輕聲詢問:“怎麼了?”
餘生擡眸看向他,清麗素白的小臉上,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卻隱隱透着不安,“紀卓庭,你是那位陸先生是怎樣認識的?”
“哦……”紀卓庭微微眯上狹長的眸子,“前年我去德國趕一場商會的時候,在機場碰見的陸先生。我們是同一個航班,又恰好鄰座。閒着無聊,我隨手拿起一本雜誌來看,翻開發現上面有對陸先生的採訪。當時我便覺得那雜誌上的陸先生與我鄰座的先生長得十分相似,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發現果然便是。接着我就與陸先生交談起來,然後自然而然就認識了。之後又在商會遇見了他。在異國他鄉,兩次皆遇見同一個人,我覺得緣分,之後便保持聯繫,沒想到今天又遇見了陸先生。”
“怎麼……”紀卓庭突然側過臉來瞥着餘生,眼底的光犀利驚人,“怎麼?你對他有興趣?”
“沒有。只是記不得了,便想問問。”
“如果你對他有興趣……算了,你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想去跟誰約會就去跟誰約會,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免得你每天哭喪着一張臉,說我虧欠了你,委屈欺負了你。”他收回目光,淡淡的語氣裡帶了些許悵然。
聽見他說的話,餘生肚子裡窩了火,便垂下眸,不再理他。
沉默一晌,她擡眸時卻無意間瞥見陸司淳的目光。
那目光冷冷的。
他含着笑看着他們,眉目清冷,面色自若,脣角微微上揚,那一抹笑中帶着寒意,本來就蒼白的臉色,就在微笑裡變得愈加深沉冷酷。餘生被他的目光看得怔了一下,瞬間,她反應過來,揚起頭別過眼,將視線放到臺上的一對新人上。
不再看他。
臺上,林如瑟與秦鹿同交換了婚戒之後,相擁而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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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過後,賓客們都在教堂後面的綠草坪之上吃宴席。餘生覺得懨懨的,便避開喧鬧聒噪的人羣,直直朝着教堂走去。
偌大的教堂空落落的。
晴空如洗,白雲如嫋,日光從雲層縫隙裡一點點漏落,從花格子玻璃窗外傾瀉進來,烙在鴉青色的雕花地面,像金子一般散碎一片。
教堂的正前方,十字架的底下,站着一位身形頎長高大的男子。
他正專注地望着頭頂上的巨大神像。
日光幽幽渺渺的,一層層撲下來,光線朦朧,讓整個教堂都變成了華貴的金色,他一襲黑色西裝,襯衫是酒紅色,站在日光底下,就像是午夜盛開的血薔薇。
餘生一眼便看見了他。
她一步步走過去,紅地毯上鋪滿玫瑰花瓣,細跟的黑色高跟鞋輕輕踩在上面,鮮紅的汁液就濺得到處都是。
餘生還未走到他身邊,他便察覺到她的到來,淡淡開口,“如果能夠回到過去……你說,人所犯下的罪孽可以得到救贖嗎?”
餘生也望着那滿臉悲憫的神像,說,“我不知道。”
陸司淳回眸來,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眼神沉下去,脣角含着一抹疏離莫測的笑,若有若無,隱隱透出一種悲慟的味道。
“枝枝,你恨我嗎?”
見餘生久久沒有回答,他禁不住悵然一笑,清俊的眉目間透出幾分無奈。
“我不恨你。”
餘生擡起頭來冷冷地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帶着一種薄涼之意,“姐夫,我不恨你。我只是忘了你而已。”
不輕不重的話,她淡淡地說出來,卻如同一句陰曆森冷的咒語,在他心尖上一遍又一遍地回
蕩。
他站在背光的陰影裡,臉部輪廓柔軟,面色模糊,表情看不出喜怒。
沉默一晌,她轉身就走。
“枝枝……”他追上去,一把攥住她纖細的皓腕。
餘生回眸來。
“枝枝,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陸司淳靜靜地看着她,深不見底的眼瞳裡,微瀾輕起,有水光濺在無垠深處,“枝枝,如果當年我沒有丟下你,沒有逼你離開,你是否……是否能夠原諒我,原諒過往的一切。”
“姐夫,枝枝都已經忘了,不管之前我們有多大的隔閡多大的芥蒂,枝枝都已經忘了,不記得了。所以,對於我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原不原諒,恨不恨。”
餘生慢慢掰開他攥住她皓腕的修長手指,淡淡的笑了。
寬而長的走廊是如此的寂靜,帶着從骨髓深處透出來的陰涼,一點點蔓延過來,浸入他眸底,微冷。
他站在原地,熠熠的眸光逐漸沉了下去。
“原來是這樣。”
餘生擡眸盈盈一笑,她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說,“時候也不早了,姐夫。我要先出去了,他們都還在外面等着我呢。”
話罷,她就無視他冰冷的臉色,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出教堂。
長長的走廊裡,燈光昏暗,她轉過一個轉角,就再也忍不住,悽悽的哭了。
她靠着背後冰冷的鴉青色壁牆,無力地蹲下身子來。爲了不哭出聲音,她伸手緊緊捂住脣,纖薄的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透着難以禁止的脆弱。
臨風欲折。
原來時間隔開的只是她的自以爲是而已。
在身體的某一處,陸司淳這三個字如最頑固的病菌,在體內吸取養分,瘋狂滋長,只爲某一日某一刻,捲土重來,揭起驚濤駭浪。
讓她欲罷不能,彌足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