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他沉默了,輪廓分明的側顏映着蜜色的燈光,深若刀削。
“那就離婚好了。”
沉默良久,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說話的聲音低沉如舊,隱約帶了一絲黯淡的沙啞,倦意深深。
“可是……姣”
白烈烈的光亮中寂寂無聲,餘生的身體漸漸僵住。望着陸司淳,水光浮動的眸子裡透出幾絲絕望。漸漸的,晶瑩淚水一點一點凝聚,從眼眶裡滑落下來,濺在塵埃裡,驚起一片漣漪,“可是……離婚,姐夫……我從沒想過與紀時景離婚。”
“是他對不住你,枝枝。”
“姐夫……”
想到紀時景之前對她的種種好,餘生搖了搖頭。緊緊攥住他袖擺的手指也不禁用了力,骨節泛出青玉一般澀然的蒼白,但她什麼都沒說,就如一隻受了傷的小獸般,綿綿軟軟地瑟縮在他懷裡,無聲垂着淚秈。
垂下頭,陸司淳看見餘生孱弱可憐地伏在他懷裡,神情惶恐不安,目光閃閃爍爍,眼裡滿滿都是害怕。想哭又拼命忍住的抽泣樣子,就像7年前,她十八歲生日的那個夜晚,渾身被雨水淋溼了,小臉被凍得麻木發紅,在他懷裡哆哆嗦嗦個不停的悽楚模樣。
頭頂上灼眼的光線折了下來,刺痛了他的眼,“也是姐夫對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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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景如畫的江南小鎮,宋水依依,舟楫如梭,沿河兩岸有廊橋深宅、重脊高檐綿延。搖櫓聲欸乃,天上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一個妙曼婀娜的年輕女子穿着一襲合度優美的素色旗袍,正打着白底紅花的油紙傘在幽深巷子裡走着。
“紅綾——”突然出現一道醇厚低沉的男音,在喚她。
她回眸。
只見一個身穿挺括軍裝的高大男子站在巷口,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肩章和短髮上皆沾滿了如點點白糖般的細雨絲。
啪地一聲,她手中的油紙傘滑落在青石板道上。似是見着了日夜思念的那個人,她也顧不得天上還下着雨,連傘都沒撿,就一路小跑過去,像一陣輕柔疾快的流雲,驀然撲進他寬闊的懷抱裡。
“將軍——”
像是闊別重逢,兩個人都用盡力氣緊緊相擁,不想連那一點溫存的時間也消失,爭分奪秒。那女子在他懷裡低聲哭了起來,她抽抽搭搭的說:“將軍,紅綾受夠了沒有你時候的苦相思,不想你再離開了。如果你還是要走,請把紅綾帶上!”
那長身玉立的軍裝男子用力抱住懷中玲瓏妙曼的女子,無聲哽咽良久,最後他說:“好。紅綾,我答應你。”
“cut!”
導演站起身來,幾個闊步就走在那男演員面前,指着他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亂罵:“你演的是什麼?肉麻煽情得不得了!還有那表情,像是打了肉毒桿菌似的,皮笑肉不笑的,你以爲小孩子過家家啊!chloe演得那麼出神入化,聲淚涕下,而你……你到底要我們ng幾次才肯罷休!”
“我……”那男演員被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到最後,他憋出一句話,“導演,人家沒有談過戀愛。”
“你……你沒有談過戀愛……沒談過戀愛就不能深情款款不能自己了嗎?沒談過戀愛就不能如癡如醉纏纏綿綿了嗎?藉口!一切都是藉口!演不好戲就別來演,我們這部戲缺男演員嗎?”
導演泡沫橫飛地罵着,忽然覺得頭頂上的雨不順眼,立馬大吼一聲:“把雨停了!”
樓上拿着工具下雨的工作人員立時就停了水。
chloe笑了笑,眼神嫵媚一掃,就有助理走上前來給她披上外套。她走到臨時搭建的工作棚裡,坐在藤椅上,懶洋洋地喝起加熱的牛奶來。見到餘生還在旁邊等着,她放下手中的牛奶,說:“餘小姐,你看我——多沒記性啊,一拍戲就忘了正事了。”
餘生也是一笑,“沒關係。”
“餘小姐,馬上要中午了,估計這戲也不會拍了。我們不如去外面的咖啡店坐坐。”
“天也怪冷的,去坐坐也不錯。”
於是兩人便一前一後去了咖啡店。古樸懷舊的咖啡店,透着江南水鄉的溫潤氣息,一景一物,都裝潢得古雅精緻。由於這邊經常有劇組過來拍戲,咖啡店老闆對明星藝人過來喝咖啡的事,都見怪不怪了。chloe一進去,就對老闆笑着打了聲招呼,叫了兩杯藍山咖啡,便和餘生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喝着咖啡,chloe認真地看着餘生,眼神迷惑,“下次我們去聖彼得堡拍戲,餘小姐也要跟劇組麼?”
餘生點了點頭,“不過是陪青稚。也隨便出去散散心。”
chloe手指漫不經心地滑過咖啡杯,脣角淡淡一挑,“青稚不是科班出身,一出來,就能飾演女四號的角色,挺不錯的。”
餘生沒有說話。
“上次那本《聖彼得堡戀人》,餘小姐看了沒有?覺得裡面的情節內容如何?餘小姐,對你的記憶恢
復有沒有幫助?”
“還是……有一點幫助的。”餘生垂下眸子,淡淡喝了一口咖啡,“至少讓我記起了姐夫和姐姐的一些情事。”
“哦,是嗎……”chloe溫言緩笑,平靜無垠的眸底卻濺起一絲絲漣漪。
咖啡店不遠處是高鐵軌道,一列高鐵驀然從頭頂上飛馳而過,轟轟隆隆,帶來一片混濁噪音,震耳欲聾。雖然咖啡店隔音效果好,但部分噪音還是穿過玻璃罅隙,透進來,讓在店裡靜坐的她們微微有些耳鳴失真。
“聽說,餘小姐與eli離婚了是嗎?”沉默半晌,chloe擡起頭來瞅着餘生,眼裡嘲弄滿聚。
“是的。”餘生並不否認。
“不過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怎麼就離婚了呢。上次咱們一起去參加秦鹿同婚禮的時候,大家都還好好的。我也一度以爲,你們感情深厚……”像是無心似的,chloe自顧自的說着,突然發現餘生臉色變得黯淡,便止了口,尷尬一笑,“不好意思,餘小姐。我只是覺得你們是公認的模範好夫妻,便有些口無遮攔。”
窗外日光傾城,溫溫糯糯地灑了一地蒼亮,斜斜照進來,映得餘生的半張臉亮堂堂的,皓白如玉,光影斑駁。
她持着冰冷的銀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攪着杯中的咖啡,手指徒然用力,纖細玲瓏的骨節凸顯出來,泛出青玉一樣的蒼白,在眼前節節浮現。
沉默一晌,最後她說,“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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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吵架過後,紀時景再也沒有出現,後來他直接寄來一份離婚協議書。餘生簽字之後,便和紀時景去了民政局。那天她特別平靜,像領結婚證一樣,歡喜盈滿眼底,脣角還一直揚着笑。搞得民政局的工作人員以爲他們是來結婚的。
紀時景的表情,她沒有注意看,只是倆人從民政局出來之後,他一下子把她緊緊抱住,久久不肯放開她。
他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她脖頸裡,手上用力,像是要把她嵌入他靈魂深處似的,連說話時候的聲音都在顫抖,他說:“餘生,對不起。”
她沒有說話,只是任他抱着。
他的呼吸深深淺淺的,噴灑到她脖頸上,驚起一片顫慄。她剛想伸手推開他,便有溼潤溫熱的東西從她脖頸處滑落進去,濺到心口上,冰冰涼涼的。
是他的淚水。
餘生不明白,捨不得又爲什麼要出軌。出軌了又要說對不起,真是可笑。她冷笑一聲,用力推開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離婚之後,紀時景把房子車子都給了她。但她再也不願意回去住。看着房子裡的一景一物,都會想起紀時景想起他們曾經恩愛的一切。徒添悲哀而已。她把咖啡店轉賣了,重新購買了一套小戶型的公寓,叫了搬家公司的人員來,把自己的東西搬過去。
陸司淳過來時,她正繫着淡綠色的碎花圍裙在做飯,聽着門鈴聲叮咚一響,她飛快地跑過去開門。
打開門,光線漸漸聚攏過來,將陸司淳線條柔和的側臉一一映入她眼中,黑亮的眼眸,高挺的鼻樑,纖薄的脣。挺拔高大的身姿,依稀是初見時候的清俊模樣。
“姐夫。”
他笑了起來,說話時候的聲音竟是繾綣又性感,“枝枝,你在做飯嗎?”
“嗯。我現在已經會自己做飯了,而且廚藝不錯。”她連忙招呼陸司淳進房間,眉眼盈笑,“以前總是姐夫做飯給枝枝吃,現在枝枝也會做好吃的給姐夫吃了。希望姐夫不要嫌棄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