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的巡捕房裡面安靜無聲,本該吵吵鬧鬧的捕快們很難得的一言不發。
這當然不是他們突然變得有涵養了,而是因爲他們都被人打昏在地上,不少人的臉上還被用毛筆寫了判詞。
比方說一個人高馬大,胳膊比尋常人的腿還粗的壯漢,臉上就被寫着“蠻不講理”四個字。他旁邊一個賊眉鼠眼的瘦高個,則被寫了“坑蒙拐騙”四個字。
在這羣捕快之中,以捕頭老爺臉上的字最多。
別人都是寫着幾個字,他的臉上則被人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了一整篇文章。
“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凡此種種,人皆有之。君子知道其心而守之,行不逾矩,是爲仁義禮智。小人知其心而棄之……”
這篇文章十分有名,乃是昔年帝甲子所作《勸學十篇》之一,名叫《守其性善》。
《勸學十篇》是大夏皇朝的蒙學教材,所有上過學的人都要學,地位大概跟另外一個世界的小學一二年級課本相似。整個大夏皇朝,但凡是給朝廷做事的人,沒有誰沒學過這些教材。
……至於能不能背得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潘龍能背得出來,默寫也不成問題,甚至於他還能寫一手好字。
當初在定豐鎮官學上學的時候,別的孩子都時不時要挨一頓竹板炒肉,才肯老老實實背書練字。只有他天天勤奮,不僅早早就將教材全都背上,更是努力練出了一手不錯的書法,讓老夫子十分滿意。
記得當年母親見到他默寫的《勸學十篇》,還曾經感嘆:“比臨時抱佛腳的強多了,學問這東西,果然還是靠努力比靠天賦更實在。”
那時候他只以爲母親是隨口感嘆,後來才知道,原來母親說的那個“靠天賦”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家老爹。
至於藉助山海經殘片的力量埋頭苦讀苦練究竟算不算靠天賦……那就呵呵呵了。
收好筆墨,他悠悠然走出了巡捕房,留下一羣臉上寫了字的豬頭。
本地的這些捕快們倒也沒什麼需要挨刀子的大奸大惡,但這些人平常偷雞摸狗欺行霸市之類的壞事也做得不少。若是不給他們一些教訓,他們未必不會越來越壞,路越走越窄,最後走到死路上去。
潘龍覺得,自己這不算是尋釁滋事,而算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
心情很好地吃了頓宵夜,他安安穩穩睡了一覺,第二天出門直奔狼頭山。
狼頭山現在其實已經不叫這個名字,而叫“半邊山”。這座山的山勢非常奇怪,左半邊看起來像是一個對月長嘯的狼頭,右半邊……右半邊什麼都沒有,就是斷崖。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狼頭被劈開兩半,一半已經下鍋燉了,剩下的一半還擺在那裡。
潘龍昨天特地問過花老夫子,得知了這座山現在的名字、大致方向以及主要的特徵。出了鎮子之後,按照花老夫子指的方向找去,沒多久就找到了那座山。
半邊山的山勢頗爲險峻,高大巍峨,一座山峰至少有四五百米高。但奇怪的是,這麼一座高大的山峰,卻寸草不生,光禿禿的山體上到處都是怪石嶙峋,看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關於這座山的來歷有很多傳說,但都是胡說。它真正的來歷已經因爲朝廷封鎖消息的緣故,湮沒在了歷史的塵埃裡面。只有學者們秘密流傳的筆記裡面,才記錄下了真實的緣由。
潘龍沿着山路走過去,走到斷了一半的崖壁處,停下了腳步。
他並不只是來懷古,更多的是要觀摩兩位神仙交手的遺蹟,看看能否從中學到點什麼。
他仔仔細細地看着崖壁,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一些特別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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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壁的一處格外光滑,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打磨過一般,簡直光滑如鏡。
“這裡應該是當初妖神義烏抓住河神的腦袋,在山體上摩擦的痕跡。”
那處崖壁頗高,離地怕是接近百丈。也不知道當初河神究竟是真身特別龐大呢?還是飛在天上,被妖神義烏揪着腦袋撞過去?
他正要走過去,突然心中一動,停下了腳步。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從心底升起,有點像是警兆,但卻沒有危險的意味,只是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有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來了。
他停在原地,過了一會兒,便看到一男一女緩緩走來。
這二人的相貌都頗爲俊美,稱得上是一表人才。兩人相貌有幾分相似,劍眉星目、棱角分明,英氣勃勃。只是他們臉上都有一些陰鬱之意,看起來就差了幾分。
潘龍注意到他們的衣服十分華美,材料都是上等絲綢,鮮亮柔順。和衣服搭配的珍珠美玉之類,在陽光下發出柔和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貨色。
等到兩人走得稍稍近一些,他更注意到這兩人的衣服做工極爲精巧,妥帖柔順不說,甚至看不到一處裁剪縫紉留下的線縫。
(天衣無縫?)
他臉上不動聲色,心中越發警惕。
兩人緩緩走近,那女子看了他一眼,並未說話,倒是原本走過來這段路上沒有朝他看哪怕一眼的那個男子突然轉過頭,問:“你是什麼人?爲什麼會來這裡?”
這人的語氣頗爲生硬,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傲慢,就像是習慣了高高在上俯視別人一般。
用說書先生的說法,這叫“上位者的氣質”。
潘龍眉頭一皺,回答:“貴人若是嫌我礙事,在下這就走。”
這兩人突兀出現,顯然是有什麼不大妙的事情,別說這男子語氣裡面頗有趕人的意思,就算這人說話客氣禮貌,他也是要走人的。
男子的表情稍稍好了一些,女子卻突然說:“既然相遇,就是有緣。我有一句話,想要向小哥你請教一下。”
她說話倒是比那男的客氣許多,而且她這一開口,那男的皺了皺眉毛,卻什麼都沒說,看得出來在二人之中,隱隱以這女子爲首。
潘龍後退一步:“貴人有問,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在下才疏學淺、見聞不多,恐怕未必能合貴人心意。”
女子微微一笑,說:“你不用這麼拘謹,對我們來說,身份高低並不重要,反正……算了,我且問你,如果你有親人被人殺了,你要爲他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