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潘龍思考的時候,天上的戰況又有了變化。
只聽得一聲巨響,然後便是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倏忽遠去。
畫紙上的烏鴉大笑兩聲:“玉龍這廝素來是色厲膽薄,看起來像是個大人物,其實一到要拼命的時候就慫了。這次果然又是,不過就是開個膛而已,心肝五臟都還沒丟,叫得那麼悽慘幹什麼!”
潘龍乾笑兩聲,他實在不覺得“開個膛”算是什麼小事。
心肝五臟丟了,那不就死了嘛!
“玉龍是誰?”他問。
“在雲州邊陲,有一連串的雪山,其中有座山,叫做‘小玉龍’。山裡有條泥鰍,修煉了約莫六七千年,也湊湊合合地修成了龍蛟之身,就以山爲名,自號‘玉龍’。”烏鴉解釋說,“其實不算是什麼厲害人物,在雲州妖神裡面,大概排在三十名以後。”
“三十名以後?!”潘龍一驚,問,“那雲州究竟有多少妖神?”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二三百個總歸是有的吧。”烏鴉隨口說道,“當年趙勝掃平天下,和各路妖神商議遷徙封地。妖神們本就不喜歡人煙稠密之地,大多遷居到了雲州。那時候號稱‘九州千神,雲州八百’。這麼多年下來,妖神們有出去闖蕩天下的,有關起門來睡大覺的,也有本體沉睡元神分化轉世爲人想要修成仙佛的……真正還清醒着的,可能也就不足百人了。”
潘龍長大了嘴巴,有些震驚。
他本擬九州雖大,仙佛妖神也不會太多,卻想不到數量竟然有這麼多!
“怎麼會……這麼多呢?”他忍不住說,“真人宗師的數量都未必有這麼多吧!”
“當然沒有。”烏鴉回答,“整個九州,歸真境界加上天人境界,合起來也不會超過百人,其中大多數還只是歸真境界的,天人境界的應該不會超過二十個。總數連妖神的零頭都不到吧。”
“爲什麼妖神的數量反而更多?”
“因爲妖神不會老死啊。就算是天人境界,努力苟活下去,也就是撐到四五百歲。可妖神是長生不死的。所以隨着歲月積累,自然是妖神越來越多。”
烏鴉很隨意地說:“比方說我吧,我也快一千五百歲了,但在妖神裡面還算是小字輩呢。這九州大地上的妖神,基本隨便找一個出來,年紀都比我大。反而比我還年輕的妖神少得可憐。”
潘龍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嘆了口氣。
長生者的世界,真是讓人羨慕啊!
“你羨慕嗎?其實妖神沒什麼可羨慕的。”畢靈空何等人物,一聽他的嘆息聲,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勸道,“一念成神,永生不死。這固然是好事,可成也一念,敗也一念。妖神們在成神的那一刻,基本上人生道路也就走到了盡頭,雖然神通法力可以不斷增長,但做人的境界卻幾乎不會再有什麼變化。”
她也嘆了一聲,說:“昔年阿參說,‘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一個人就是要不斷改正自己的思想,才能永遠進步。但妖神的思想是沒辦法改正的,也就沒辦法進步,這種長生不死,並不值得羨慕。”
“那仙佛呢?”
“仙佛就了不得啦!他們是真的永生不滅,就算你把他們轟殺至渣,過些時日也能重生。而且他們雖然因道成聖,卻並不會爲道所困。只要不跟自己的‘道’對着幹,別的怎麼樣都可以。所以仙佛纔是真正的長生逍遙,讓人羨慕得不得了!”
潘龍連連點頭,但心中其實有些不以爲然。
仙佛固然讓人羨慕,可妖神也一樣讓人羨慕啊。
能修成仙佛,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但若是成不了仙佛,能成妖神,他覺得也很好。
長生不死本身,就已經足夠美好,哪怕是思想上沒辦法再進步,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知道你不以爲然,也知道你肯定覺得妖神就很好,人都是這樣的。”烏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兩聲,說道,“其實當年我也覺得能成妖神就很好,但現在我卻覺得,要是當初咬咬牙,目標訂得高一些,沒準我就成仙佛了。”
潘龍笑了:“您的確是有資格說這話。”
“唉!往事已矣。一轉眼那麼多年都過去了……”烏鴉笑了笑,說,“其實做妖神也行吧,至少讓我活了這麼久,看亂世紛爭,看新朝建立……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樓塌了……都過去了。趙家的天下眼看着也到了末尾,決計是撐不過下一個一千年了,或許一百年都撐不過了。沒準我還能看到趙大混賬的墓讓人給挖了呢。”
“那‘趙大混賬’說的是誰啊?”
“還能是誰?當了皇帝之後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的混賬東西唄!”烏鴉冷笑,“他要是真有種,讓自己的子孫後代全都當無姓無氏的野種,我倒也佩服他一下。結果他終究硬氣不到最後,死之前定下規矩,三代之內稱帝姓,三代之外稱趙姓……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文二最後跟他反目成仇,一點也不奇怪!”
“那文二又是誰呢?”
“文二……我也不知道他是誰。”烏鴉沉默了一下,說,“那個人很奇怪,沒人能查得到他的來歷,彷彿他就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他跟趙大混賬關係很好,當年雙方不止一次爲對方拼過命,稱得上是過命的交情。他們有一種很難形容的默契,很多時候,好像他們一下子就能彼此明白。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誰也聽不懂,但他們卻常常說着說着突然就大笑起來……”
潘龍皺起了眉頭。
他覺得,這些話聽起來,似乎有些……既視感?
“趙大是帝甲子,那文二就是文超公?”
“文超公這個名號,用他們的說法,只是一個‘筆名’,而且算是他們兩個共用的筆名。趙大混賬的好幾篇文章,也是用這個名字發的。”
“那文二究竟是誰呢?”
“說不清,說不清。”烏鴉拍打了幾下翅膀,“他來得糊塗,走得莫名。後來突然就消失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我只能說,他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他的很多想法,讓人佩服,最難得的是,他的這些想法,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始終如故。”
烏鴉說着,深深地嘆了口氣:“也許……當年若是他來當皇帝的話,結果會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