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談到此處,只聽韋夫人高聲叫喚,催他們動身上路。兩人回到石洞中,韋小容拿起她的小包袱,薛陵帶了長劍,再行上路。
以他們四人的腳程,奔馳如飛,還走了兩個時辰有多,才走入那一條狹谷中。在這座狹谷內,可以仰視得見那高入雲霄的懸崖邊的金塔。
十方大師領先而行,依崖疾走,如此,身形可藉冰雪覆蓋着的山崖遮隱起來,從懸崖邊下望,無法發現。
片刻間,已進入幽暗卑溼的壑谷內,由於冰似劍,崎嶇溼滑,一旦失足,非死即傷。
所以十方大師命薛陵緊隨他身後,更不時出聲指點他該怎樣走,告以落足之點。薛陵也不敢分神,好不容易纔抵達崖下。
以後沿着一條險狹的小徑,盤旋攀登,有時須得躍過丈許寬的缺口。假如無人領路,定非回頭不可。
薛陵走得微微淌汗,忽見十方大師停步轉身,面露安祥的笑容,便知已經到達地頭,不由得心情緊張起來。
他奔過去一瞧,但見一座寬敞高大的洞府,裡面地勢平坦,又甚是光亮,靠近出口處,竟有些松柏等耐寒的樹木,使人見了,精神一爽。
韋夫人母女相繼走入,韋夫人取出乾糧,分給大家食用。
韋小容不等吃完,急不及待的拉了薛陵,走向右側,轉入一條甬道之內。
但見丈許處有一扇青色的石門,巨大異常。
韋小容指住那扇石門,面上忽然露出惶的表情,道:“這就是別府府門了。”
薛陵嗯了一聲,道:“你怎麼啦?”
韋小容嘆一口氣,道:“這座別府,經我祖父和爹踏勘過,除了這一扇門戶,決無出路。但這一扇石門又如此的可怕。”薛陵道:“別擔心,我一定能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出來。”
韋小容突然撲入他懷中,道:“阿陵,我心中害怕得很。這幾天我睡夢中,老是見到你被關在別府之內,不能出來,總是駭出一身冷汗。”
薛陵心中掠過一片不祥的烏雲,感到這似是不吉的預兆。但他強自鎮定,平靜地說道:
“這是你太關心我了,憂慮過甚,纔會做這等惡夢。”
韋小容決然道:“反正假如你出不來,我此生一定爲你守節,你可以放心。”說到這兒,心中一慘,不由得抽噎起來。
甬道中充滿了淒涼的氣氛,薛陵目下雖然不似荊軻渡易水時那麼悲涼壯烈的場面。但他爲了天下武林的安危,獻身武功,獨赴險地,此中的悲壯激烈胸懷,實在不遜於古人。自然在此地,韋小容的兒女柔情,愈發顯得悱惻纏綿,令人深爲感動。
薛陵真情流露,伸臂擁住她的嬌軀,道:“唉!我雖是很感激你的情意,但教我如何說纔好呢?我總不能說你應該爲我守節,對不對?”
韋小容道:“薛郎啊!在這分袂在即之前,容我坦白奉告一句,那就是你雖是守禮君子,但有時不免太迂腐固執了!以致有等事做得太違揹人情啦!”
薛陵一怔,道:“你舉個例來聽聽。”韋小容道:“例如在這刻,你難道不能對我表示得熱烈一些麼?到了這等時候,是誰要你謹守禮教呢?”
薛陵雖然有很多理由可以駁她,但他實是不忍心這樣做,略一躊躇,終於低下頭去,吻在她兩片香脣之上。
在薛陵來說,這可真是忘我銷魂的一吻,完全任由情感奔放,不加遏抑。設若不是前途茫茫,生死未卜,他決計不會做出這種逾越禮教之事,即使做了,心中亦不會如此坦然無礙韋小容更是昏天黑地,恨不得像冰雪向火般,融化在他的熱情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緩緩鬆開手,韋小容卻不由得珠淚紛,拉住他的衣袂,絮絮囑他一定要如何小心,寧可得不到武功,也要及時出來等語。
這切切叮嚀之中,含蘊了多少柔情?而這多少的柔情,又使她拋了多少珠淚?這恐怕不是常人所能測度得出來的了。花樣青春,水般柔情,在那未來的危險陰影之前,益發顯得燦爛可愛,難以捨棄。
韋小容的叮嚀,似是無有盡時,薛陵全然不曉得她說些什麼,只知她的無限關心,無限牽情………
因此他癡癡的想道:“這真是”牽袂幾曾終絮語,掩關從此入離憂“了!唉!但是有情皆滿願,更從何處思量?原來,這人生總是不能如意滿願的,老天教我遇到阿茵在先,阿容在後,卻都是這般淒涼的下場。”
轉念之間,忽然想起她講及自已太過守禮,流於迂腐固執的話,心中恍若有悟,忖道:
“她分明指的是阿茵之事了。當初十方大師曾經訂明一個條件,那就是要她設法使阿茵嫁給我之後,方許成婚。怪不得她不惜指出我過於拘禮,以致有誤人誤己之事發生。”
他懷着歉疚的心情,想起了齊茵。這個天生麗質的少女,當年一見之下,就出力助他逃脫朱公明魔掌,此後得拜明師,報仇揚名,皆是得她所賜。然而他卻爲了另一個人,把她視如敝屣,竟沒有替她設想到種種問題。
這刻,猛然想通了反面的道理,不由得後悔莫及,感慨萬千,沉重的嘆息數聲,又想道:“我到底該怎樣做纔沒有錯呢?”
忽聽韋小容道:“你心眼活動一點,就不會做錯。”
薛陵才知道他不知不覺中,說出了心中的疑問。當下道:“如何方是心眼活動?”
韋小容道:“不要苦苦尋搜那間巒崖,要把握得住時間,及時出來。”
薛陵嘆道:“如若是入寶山空手回,便又如何?”
他的話意雙關,移用在有關齊茵之事上方可。
韋小容道:“事有輕重緩急之分,假使有別的事比入寶山空手回還要重要,又何妨空手而回呢!”
她隱喻性命可貴,不可爲了搜尋密寶而失去了生命。但在薛陵聽來,卻另有含意之處。
他悵然若失,想道:“不錯,有些事情此個人的私情還要重要,我如不能守禮自持,與禽獸何異?如何當得大俠之稱?唉!但這樣卻苦了阿茵。”
數丈外傳來一聲低咳,薛、韋二人趕快再分開一點,向甬道入口望去,只見十方大師和韋夫人緩緩走來。
十方大師柔聲道:“孩子,這是該進去的時候了。”
韋夫人道:“你只有十二個時辰的時間,務須在明日此時趕出。由於是在白天,不致影響視力,所以不能再行耽誤。”
薛陵應了一聲“是”,韋夫人伸手摟住女兒,輕聲道:“並非娘忍心不讓你們多說幾句,而是關係到阿陵的安全,不得不這麼做,你明白麼?韋小容抹去眼淚,點頭道:“女兒知道。”
十方大師走到門邊,韋夫人也跟過去。
韋小容叫道:“等一等。”
飛奔而去,片刻迴轉來,手中多了一個包袱。
她打開來,取出一困深黃色的皮索,粗如拇指,遞給薛陵,道:“困在腰間。”
薛陵如言做了,但那包袱內還有幾件衣服以及火摺藥瓶等物,韋小容重新包紮,讓他紮在背後。
她道:“那條皮索,是我向一位老人家請教的特別法子,用了不少牛皮醃製而成,當作乾糧的話,每日只咬嚼一節,可以支持一日的精力。這一困,可供你支持許久了。包袱內有兩套替換衣服,還有許多獨居時需用的零星物件,唉!但願你不須動用。”
薛陵見她如此細心周到,無微不至,心中大是感動,深深的注視她一眼,輕輕道:“但願如此,謝謝你啦!”
十方大師不忍多看這兒女之情,說道:“薛陵,小心在意,此門一啓,立時以大騰挪身法進去。”
薛陵道:“是,大師放心。”
但見他雙掌貼向石門上,韋夫人則伸出右手,抵住他的後背心。她乃是用傳力之法,不必親自碰到石門。
十方大師深深吸一口氣,突然間,全身寬大厚重的僧袍,都漲大起來,似是被風力充塞其中,撐得滿滿的。
“咿”的一聲,那道石門,現出一道縫隙,然後逐寸加大,往內陷入,一望而知,沉重無比。
薛陵早已蓄勢待發,眼看那扇石門已開了一尺寬的裂縫,立時快如閃電奔雷般側身擠人去。
就在他剛一進入:石門也“砰”的一聲,再行封閉,使人真耽心薛陵會不會已被石門夾了一下。
韋小容幾乎失聲驚叫,幸而終於抑制住了。以她的眼力,自應看出薛陵有沒有被夾着。
但她是關心者亂,竟失去了平時的判斷力。
他們須得對付一次更艱鉅的任務,是以趕緊調息。
且說,薛陵進入別府之後,那扇石門一閉,頓時變得黑暗無光。他定一定神,緊攏目光這才四下打量。
這別府之內的通道甚多,盤旋曲折,內中暗含陣法。如是常人闖了入來,實在難以找到出路。
薛陵腦海中浮現出整座別府的詳圖,因此,他定過神之後,毫不遲疑,立刻開始行動。
他首先遵照計劃,決定先繞行全府一匝,依循計劃好的路線奔行,以便覈對一下以前研究的陣法、路徑,是否有錯?假如一切順利,他會很快就回到洞口。
倘使不能迅即回返洞口,那就證明參研的地圖不對,薛陵至此,便須放棄了搜查密室之事,全力找尋出路。
此一應變,僅是爲了爭取時間而言,早一刻發現計劃中的破綻,就多一分生機,這是必然之理。
於是,薛陵故步奔去。
一路上的甬道,都是那麼陰暗。但以他的夜眼火候,卻足以明察秋毫。
不過,如是到了晚間,一定無法見物,這正是他何以必須在中午進入別府之故了。那些甬道條條都一般大小,形狀一模一樣,幾乎無法辨識。中間也經過不少空闊寬敞的地方,宛如廳房。
薛陵奔行得十分迅速,甚至不必瞧看,也知道應當往那邊走。大概走了半個時辰,他才停下腳步。
定睛一看,果然是在石門後面。
他頓時大爲放心,微笑一下,忖道:“第二步應當去瞧瞧那間水室了。”
他一轉身,奔入一道門戶,門內甬道、地勢陡然升高,斜斜向上。他走入不遠,登時感到奇寒砭骨,冷度大增。
常人至此,定必熬受不住而凍僵了,要不然就非得後退不可。
薛陵自然不致於如此,但越往前走,就越感奇寒刺骨,實在很不容易熬得住。
不久,他就到了一道窄小的門口,往裡面望去,但見門內凹陷下去,竟是一個空的水池。但在左方另有一個地勢更低的水池,卻已蓄滿了水。
薛陵已聽十方大師述說過,這上一層的水池中,有一塊萬年溫玉,不過由於此處奇寒無比,是以一旦有水充滿了水池,立時凝結成冰。
那塊萬年溫玉溶冰的效力很慢,是以這一大塊堅冰,須得十年之久,才化爲水,完全流落下一層水池中。
別府的那道石門,當上一個水池凝結着冰塊之時,壓着機括,就算是神仙也弄不開。須得等到十年時光,冰塊完全消溶爲水,纔可以打開石門。現下這水池還空着,他看了之後,感到奇怪,便縱落池底瞧瞧。
那座水池,大約三丈見方,池底全是雪白的石頭,相當平滑,這刻尚是溼漉漉的,還有一層薄薄的冰,猶未融盡。
薛陵走了幾步,只覺這池內奇寒澈骨,血液也生像要凝結了,心中暗忖道:“往時在北方,每當大雪紛飛之時,竟不甚寒冷。直到冰融雪化之時,反而冷得不可開交。此處剛剛融化了一池堅冰,是以比別處更冷,並不足奇。但我可瞧不見有水再流進來,如何能再結一池冰呢?”
要知下雪之時,因爲冰雪形成之時,已把空氣中寒冷吸去,是以不覺其冷。反之,當冰雪消融之時,由於必須吸收大量的熱,並釋放出冷分子,因而令人感到格外寒冷。
他在奇寒澈骨的池底走了幾步,忽然間感到有異,初時尚不明其故,但旋即明白,敢情是地上並無冰層,並且那奇寒之感也忽然消失,他頓時恍悟,忖道:“是了,那塊萬年溫玉一定在這裡。”
他懷着好奇之心,蹲低身子。只見腳邊有一塊白色石頭,約是一尺見方,隆起地面之上他伸手一摸,那方白石微微溫暖,在這一片冰冷之中,這些許溫暖,使人感到無限溫馨和眷戀。
薛陵心中並無一絲一毫貪婪之意,只不過感到好奇,隨手摩娑,忽然覺得這方石頭竟能移動,便試着捧起。
誰知,那方白石,果然應手而起,份量相當輕,並不似是整塊堅實的石頭。
他轉過來一看,敢情那石頭乃是空心的,宛如一個方形覃子,石內空無一物。
他正奇異不解,低頭看時,那地上有一根五寸粗的銅柱,柱頂是一個蓮座,蓮座上放着一塊才三指寬的玉抉。
在黑暗之中,也看得出這方塊玉抉,顏色赤紅,隱隱泛閃光華。
他伸手去拿,手指才觸玉抉,一陣萬馬奔騰之聲,驀地衝到。
薛陵本能地往另一邊躍起,雙足踏住池邊,那悶雷似的聲音已見分曉,原來是一大股泉水奔注入池,來得突兀異常,在山腹之中,聲音迴響,以致聲勢駭人,宛如千軍萬馬衝鋒殺!
那個水池恰好漲滿,便不見有泉水再流入來。
薛陵舒一口氣,想道:“如果走慢一步,落在水中,就算不淹死也得凍死了。”
方轉念間,但見那一池泉水,霎時,已平靜如死,然後很快地凝結,轉眼間,上面的那一層,已結成厚冰。
他咋舌想道:“這兒可真寒冷不過。”
猛可發覺手中一片溫熱,這才知道,自已在倉惶躍避之時,竟把那塊硃紅色的玉抉,也帶走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想道:“那圓樹祖師的門人,費盡心機,利用這一池堅冰,以及這一方萬年溫玉,佈置成巧妙之極的機關,每到十年,就可以自動打開門戶上的機括。我如今取走溫玉,豈不是破去了這個機關?”
滿面盡是懊惱之情,但已經無法可想了。
出得外面,他以別府石門作爲起點,靜心定慮,腦中細細思索那幾條研擬好的路線,開始奔去。
十方大師早就擬定了幾條搜索路線,此是他以前未曾參透陣法的奧妙,以致漏過的地方薛陵沿着甬道急奔,左彎右轉,大約奔行了一炷香之久,便到了盡頭。一堵石壁,阻隔住去路。
他失望地迴轉頭,循原路迴轉,因爲這一條路的盡頭處,正與十方大師孩提時所見的一樣。回到石門,再選第二條路線,又迅即奔去。
十方大師爲他一共擬定了十二條路線,如若全無阻滯,單走完這十二條路線,也得費去六個時辰之久。因此,他覺全得靠碰運氣,假如在最初約兩三條路線中,已找到密室,便是運氣好。
薛陵第二度出發,奔行於迴環往復的甬道中,甚是迅快。但他卻是小心翼翼的計算路程和方向,一點也不敢大意。
一炷香左右,又到了盡頭。也是那麼一睹石壁,阻住去路。薛陵穩立如山,深深吸一口氣,忖道:“天可憐見,終於找到密室了。”
原來這第二條路線,盡頭處應該是一間寬大的石室。
目下不見那間石室,卻是一堵石砌牆壁,無疑可以認定,那間石室,就是供奉兩位祖師法體之地了。
他身子動也不動,但腦海卻忙碌異常,反覆計算他已走了多遠的路程,便和那石室原來的距離作對照。
假如兩者相差了兩丈七八尺,就可以斷定那間石室,當真是被阻隔在這堵石牆的後面了此事重要異常、萬萬差錯不得!因爲這一睹石牆,看來砌得堅固異常,現下還不知如何能闖得出去?,如若必須攻穿石牆,定必耗費許多時間。因此,一旦計算錯誤,等到攻破石牆後,才發現不是那間密室,再回頭找尋時,便來不及了。
他第一次算出的結論,果然兩者相差了兩丈七八,恰是那間石室的深度。薛陵爲了謹慎起見,又從頭再算。
薛陵費了七日工夫,記下這別府內的陣法,又牢牢記住每一條道路、走法,以及長度。
現在他得細細計算自己已走了多長的距離,每一個轉彎都不可錯漏,若非他聰明過人,實是難以辦到。
他總算又計算了一遍,確定不訛之後,這才拋開腦中的一切數字,運集目力,細瞧這堵石牆。
從那石塊的大小,已可以測出石牆的厚度在一尺以上。如若手邊有種種鑿石開山的工具,一尺厚的石牆,實是不難攻破。但他當然不可能有很完善的工具,是以必須運用智慧,打破這道難關。他伸手又摸又推,曉得石牆堅固之極。
於是他小心地查看石塊的接縫,觸手一片光滑,幾乎感覺不出有縫隙存在,不由得大吃一驚。但他並不氣餒,由下而上,慢慢的摸索查看。一直找到離牆頂只有兩尺之時,才摸到一條手指般組的縫隙。不過這道縫隙並不長,也不一直透過石牆。然而薛陵大喜過望,打開懸掛在左邊的一個皮製口袋,取出三四件體積很小的工具,開始行動。
這些工具是十方大師所設計,專門用來鑿石打洞之用。但假如不是武功高強之人,定有無法用力之感。
他又鑿、又鑽、又撬的弄了好久,那道縫隙已擴展至尺許長,大半尺深,成績不壞,但何時才能穿透過去,那就只有天才知道了。
這是因爲這堵石牆的厚度,無從估計,假使厚達兩尺以上的話,則等到他鑿穿過去,也未必能移開任何一塊石頭,自然也就無法過去。
薛陵埋頭苦幹,心中盡避掠過許許多多會招致失敗的因素,但他的動作,卻不因此而稍有疏懈。
又鑽鑿了好一會,突然間鋼鑿一輕,知道是透石而出,估計這道石牆,還不到一尺厚,頓時精神大振,勇氣百倍,加緊施工。
直到他的手已可以容容易易穿過去,他才改用鋼鑿去撬這一塊石頭,果然能夠移動,便用力扳,一下子就扳下這一塊。
從這一方石磚的洞中,透視過去,只見兩尺左右,有一道門戶,由於太過黑暗,只能見到有一道門戶,而且有門板關緊,其餘的情形,就瞧不清楚了。
他奮勇搬移那缺口中的石頭,果然氣力沒有白費,很快就開了一條尺許寬,四尺長的縫隙。
現在他已不能浪費時間去弄寬這道空隙了,立即側身擠了入去,伸手一摸,那扇門板,敢情是鋼鐵鑄造的。
薛陵的心駭得狂跳一下,用力一推,這道鐵門果然紋風不動,分明內有機括,已經鎖住了。
他上上下下都敲打過,看來完全沒有開啓的可能,這一回饒是堅毅如薛陵,也不由得了氣,頹然靠在門上。
要知,他冒了這麼大的險,費了如許精神氣力,卻是碰上功敗垂成的命運,焉能不痛心頹喪?
餅了一陣,他空空洞洞的腦中,不知如何會轉動了一下子,隨即略爲振作,取出一隻火摺。啪地燃着。
火光之下,但見鐵門的右上角,似是有些字跡,連忙揍近去,拿火摺一照,果然在那黑色的鐵門上,寫着一些黃色的字跡。
他迅速的瞧着,但見那字跡寫道:“此聖室門外,雖是禁制重重,但智巧之人,尚能衝破。唯此鐵門,若非福緣巧合,絕無開啓之法。見此字者,可取走金浮圖之鑰,除可得一種傳上乘武功外,尚有大量珍寶,定下敵國之富矣,庶幾無入寶山空手回之恨!天竺僧摩蘭、偕法伽仝啓。”
薛陵楞住不動,過了一會,這才轉眼去看下面的字跡,那是指示他如何走法,便在一間石室內取得金浮圖之鑰。然後又如何走法,便可以到達府門。
他這時真是恨得牙癢癢的,但時間無多,須得當機立決才行。他想了一會,悶悶不樂地擠出牆縫,依照門上留字所指示的方向、途徑行去,果然找到那間石室,便在一隻石桌下面,摸到一根金鑰。
金鑰上還附着一面銅牌,牌上刻着此鑰可以開啓那一扇小門的圖樣,按圖索騏,便不必慢慢的逐個去試。
他收起金鑰,計算一下時間,竟已耗費了四個時辰,實是又餓又倦,便坐下來吃了一點乾糧。
休息了兩個時辰之久,到處已一片漆黑。但他不慌不忙的起身走去,不久,就安然抵達府門。
目下距開門的時間,倘有六個時辰之久,他坐了一會,便又舉步踏上通向聖室的那條道路。
他邊行邊想道:“反正還有六個時辰,我好歹到聖室門口站着,或是想法子亂碰,總比坐在這兒,上算得多。”
在黑暗之中,他也不知如何捱過這漫長的六個時辰。反正他一次又一次的摸遍那道鐵門,試過種種方法,試圖弄開它。
到他離開之時,那道石牆已被他拆除了大半,可以通行無阻。但他仍然失望的回去府門口,等候這道石門打開,把這情形告知十方大師他們。
等來等去,那道石門,毫無動靜。
薛陵雖然生性沉穩,但這刻也自焦燥起來,先是用拳頭擊打石門,發覺不起作用,便拿出鐵器敲打,發出清脆的響聲。
然而他仍舊很懷疑,這聲音能不能達過那麼厚的石門,傳入外面的人的耳中?但不管有沒有用,他仍然用力敲擊,後來幾乎把那柄“絳雲劍”敲斷了,估計也超過了時限達兩個時辰之多,這才頹然罷手。
其後,他一直沒敢離開府門,甚且不敢稍有鬆懈,只等府門一動,他就得竄出去,以免錯過了那一線之機。
這樣地捱了一日一夜之久,他才倦極倚門而睡。但時時驚醒,覺得彷佛石門移動,但事實上,卻全無其事。
外面的十方大師、韋夫人和韋小容三人,也急得像熱鍋中的螞蟻一般。當十二個時辰之限一到,十方大師和韋夫人曾經用盡全力推撼府門,誰知那道石門,竟然紋風不動。
韋夫人先停手,但眼見女兒珠淚紛灑,發瘋地去推兩道石門,便也再度和十方大師合力去試。
每一次都失敗了,一家三口,全都筋疲力盡。韋小容一面哭泣,一面在韋夫人懷中睡着這已是三晝夜以後之事,韋夫人望住懷中的女兒,自家也疲乏地嘆息一聲,向十方大師低低道:“唉!這便如何是好?阿容可能以爲我們故意不推開石門呢!”
十方大師道:“那怎麼會?我們已用盡全力,她不會瞧不出來。再說,假如有薛陵這等人才爲婿,已無遺憾,何必不放他出來?”
韋夫人嘆口氣,道:“這一扇石門,只怕永無開啓之日了!容兒一定受不住這等打擊。
唉!這真是天數!”
十方大師道:“不錯?天意如此,我們也沒有法子,設使她不是碰見薛陵,我們就不會到這兒來了。”
韋夫人道:“幸而我改變心意,當時接受你的意見,招薛陵爲婿。不然的話,這個關在別府之內的人,恐怕定是杜一濤無疑。現下薛陵既然不能復出,杜一濤就是我們韋家的女婿啦!”
她口中的杜一濤,乃是韋夫人的一個好友的兒子,不但相貌堂堂,而且能言善道,甚得韋夫人歡心。
十方大師不表示可否,淡淡道:“那孩子現下在什麼地方?”
韋夫人道:“阿濤麼?他近兩年在江湖歷練,很有一番作爲。他每年總要來拜候我一趟,大概快要來了。”
十方大師道:“他來得越遲越好,容兒須得有一點時間,纔可以沖淡薛陵的影子。”
韋夫人大不以爲然地搖搖頭,道:“我們怎能由得小孩子作主?一濤這孩子真不錯,假如我們拖延時日,他家裡迫他娶了妻子,我們就後悔莫及了。”
十方大師道:“你可是打算等他一到,就辦妥親事?”
韋夫人道:“不錯,我要他們立刻成婚,然後讓一濤把容兒帶走。她到了外邊,定必很快就忘記了薛陵這回事。”
十方大師道:“我看不見得,容兒這孩子很固執,大有你昔年之風。”
他本想設法勸韋夫人暫時不要操之過急,以免把女兒逼得走投無路,鬧出不可收拾的可怕後果。
誰知勸說之言尚未說出,韋夫人已一板面孔,含怒道:“她敢不聽從父母之言麼?哼!
哼!如是這樣,要這等女兒作什麼?不行,一濤一到我們家,就得成婚。”
十方大師別轉面,望向洞處灰黯的天空,他的心情也像這天空的顏色一樣,默默忖道:
“你已把丈夫迫得逃入佛門,尚不知悛改,現在又迫起女兒來了。”
他對這位夫人,早已束手無策,這纔會毅然出家爲僧,現下見她故態復萌,情知無法扭轉。
心中突然泛起深痛惡絕之情,咀角泛起一絲苦笑,再不言語。
但他又深知,假如自己不想法子幫助女兒的話,說不定會鬧出莫大悲劇,因此雖然十分厭恨,卻又不能起身拂袖而去。
想了一會,已經頭昏腦脹,也沒有善法。
當下起身道:“我出去走一走,容兒醒來之後,你先別提杜一濤之事,讓我先勸勸她。”
走到洞口,回頭望去,只見女兒偎靠在韋夫人懷中,仍然熟睡未醒。她的母親正輕柔地替她撥起一綹頭髮,動作之間,充滿了憐愛之情。,十方大師爲之一怔,想道:“到底是親生骨肉,慈愛之情,出自衷心。”但他又見到韋夫人長長的眉毛,微微聳起,那是她對某一件事下了決心的徵象。
由此可見,她已決意把女兒嫁給杜一濤,只等那杜一濤抵達,立刻成婚。她的決心,已如山嶽峙立,萬萬不能動搖了。
他的目光又落在女兒面上,只見她倦容猶在,眼角似乎還有淚溼的痕跡。這使他這個父親,忽然心中痠痛起來,他似是還能見到她童稚之時的神情,時間沒有把父母的眼光改變多少,這個女兒,仍然是那個稚嫩脆弱的小女孩。
於是,這個老僧發現眼中已涌出淚水,在朦朧的視線中,彷佛見到女兒正向自己要求幫助。正如她小時候,想做什麼事情而做不到,急急跑來找爸爸求助一般。那一個父母能袖手旁觀,對兒女的求助置之不理呢?
十方大師急忙走出洞外,免得妻子見到他的淚水。但心中陣陣的痠痛,卻緊纏他,毫不放鬆。
他信步疾行,經過許多危險的地方,稍一失足,就將滾落千仞深壑之內,以致粉身碎骨但他極是熟悉地形,該縱躍之時,一躍而過。有些地方只能慢慢的走,便緩緩行過,是以全無驚險。
繞過兩座白皚皚的山峰,但見一座金塔,矗立在右方對面的山崖上。由於金塔地勢較低,是以,他乃是在俯視鄰山山腰的金塔。
此是從別府前往金浮圖的一條道,十方大師孩提之時,已走過千萬次,是以熟悉得可以閉目而行。
現在他若要到金浮圖去,只須走下此山,再攀登彼山即可。但他卻沒有這樣做,只遙遙觀望,心中仍是十分茫然而又傷感。
突然間,那金塔下面,出現幾條人影,十方大師本能地縮退一點,只露出一雙眼睛,遙遙望去。
那幾條人影正向金浮圖走去,十方大師目力甚強,相隔雖遠,仍然可以覺察這些人舉止之間,並不急迫。不過面貌可沒有法子瞧得清楚了,並且由於氣候苦寒,人人都穿得很厚,幾乎連性別也分不出來。
十方大師忖道:“看來,他們只不過來瞧瞧而已,或者是來等候能開啓金浮圖之人………善哉!善哉!這些人如若能夠開啓金浮圖,老衲我爲了祖訓嚴禁,只好出手阻止,縱然要大開殺戒,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於是他小心地偵察這些人的行動。良久,又有一批人馬出現,都走到金塔底下,卻沒有一個人取鑰動手。
十方大師看看天色,便耐心等下去,果然不多久,那些人紛紛離開。原來,他們住宿之地,相距尚遠,必須在太陽未墜以前,回到居處,否則天色一黑,這條路隨時隨地有喪命之虞。
十方大師也迴轉去,到了別府門外的石室,只見女兒已經睡醒,正和韋夫人說話,臉蛋上淚痕縱橫。
他在心中痛苦地嘆息一聲,走過去垃起女兒,道:“也該讓你母親睡一會了。”
韋小容站起來,卻乏力地依靠着父親,澀聲道:“爹爹,阿陵一定駭壞了。”
十方大師道:“他不是平凡之入,不會駭壞的。”
他深知女兒渴望父母親都留在這兒,以便每日得以試試看能不能打開府門,心念一轉,便道:“剛纔我見到不少人在金浮圖周圍徘徊,似是等候持有金鑰之人。”
韋夫人登時精神一振,道:“假如有人開得金塔,我們非出手禁止不可。”
十方大師道:“這個自然,但我們如若出手太早,打草驚蛇,那持鑰之人不敢來,我們還是防不勝防。”
韋夫人道:“那麼你的意思怎麼辦?”
十方大師道:“我們也在暗中監視,最好能奪回金鑰,便永無後患了。”
韋夫人道:“好,我們輪流監視他們,希望在三兩天之內,辦得妥此事。”
她臥倒在獸皮上,蓋上厚被,打個呵欠,又道:“我先睡了。”
韋小容和父親走到一旁,低聲道:“爹,你爲何不讓我開口?”
十方大師道:“我知道你想替齊茵求情,因爲聞說她擁有金浮圖之鑰,但你如若開口,只有把事情弄糟。”
韋小容垂淚道:“難道娘會當真對付阿陵的好朋友麼?我怎麼辦呢?”
十方大師道:“你須得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對薛陵發生感情,而不是你母親。因此,薛陵之事,她只是盡餅心力就算數,決不會耐煩在這兒慢慢的試着救他,而且她做母親的,也可以把你許配給別人。”
韋小容大驚道:“爹,女兒這一輩子已是薛陵家之人,決不改嫁。”
十方大師頷首道:“我知道你一定是這樣想法,但你母親可不容許你作主。她的脾氣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但現在暫時不談這個,先說盡力拯救薛陵出困之事,假如你母親一走,我獨自出手,實是無法開啓府門。”
韋小容又大驚道:“那麼娘一定要走的話,如何是好?”
十方大師道:“所以我想借有人想開啓金浮圖之舉,暫時留住你母親,以便兩人合力試開府門。咱們再試上十天八天,再作計較。”
韋小容這才明白父親的用心,不由得感激地依在他胸前。十方大師伸手輕輕撫摸她的秀髮,恍惚又回到十餘年前,摟住女兒談心的光景。
但歲月竟是如此無情,人生如此的冷酷。他底小女兒不但已長大成人,並且已遭遇到莫大的打擊。
這位佛門高僧,又一次觸動了舐犢之情,鼻中一酸,熱淚險險又涌了出來。他自知這刻多麼願意這打擊移到他的頭上,別讓女兒承受。然而這當然是不可能之事,因此他唯有悲痛嘆息,除此以外,直是束手無策。
韋小容的遭遇誠然悲慘,但她還有父母羽翼呵護。而這刻還在別府內石門旁邊打坐的薛陵,那纔是悲苦淒涼不過了。
他一直在門邊打坐,爲的是生怕石門忽然打開,以致失了這一線之機。可是時至如今,他可就不能不絕望了。
起初他心情鬱悶煩冤,但覺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豬狗,他薛陵從未做過壞事,命運何以如此的不濟多舛?
但隔這一段長時間以後,他的心倩已大是不同。反而覺得如若活埋在這別府之內,倒也甘心。橫豎一個人遲早不免一死,目下不過是把結局提早了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