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江都之後,沈百翎一時也不知往何處去,天大地大,藏身之處數不勝數,要找到雷嚴自是難上加難,更何況聽聞這位雷長老道行高深,即便找到了他,能否從他口中問出厲初篁的下落亦是難說。
他將自己在江都的遭遇書信一封傳往天墉城,隨即四處探訪。數月下來,果真如琴姬所說,此行一無所獲。也曾親去衡山祝融峰探看,然而峰頂雲煙繚繞,卻再也不見會仙橋的影蹤,想來青玉壇也已察覺有人暗中查探,已將山門閉鎖。後來沈百翎才從涵素真人處得知,自那三名青玉壇弟子死在江都之後,天墉城遣去衡山的弟子便再也不曾有訊息傳出,看來亦是凶多吉少。
暑往寒來,又是數月匆匆而過,忽有一日沈百翎收到傳訊玉劍,傳訊之人不是別個,正是韓休寧,訊上請他正月前務必往烏蒙靈谷走一遭。沈百翎知曉每年正月初一烏蒙靈谷護山大陣會沉寂十二個時辰,結界亦將消失,外人若想入谷便只能趁這一日,若無要事韓休寧定不會將這個機密泄露,是以收信後便馬不停蹄地一路朝南而去。
回到烏蒙靈谷恰是正月初一,韓休寧與百里無憂早已守在入谷之路上久候。三人相攜入谷,沈百翎見韓休寧一身裝束與過去全然不同,神情也莊重許多,手中更多了一柄烏黑長杖,那長杖他識得是韓黎祭祀時曾手持過的,想不到現下竟給了休寧,一問緣由才驚訝得知,原來韓黎已於年前逝世,如今韓休寧已是靈巫族的大巫祝,也難怪一路走來族中衆人待她的態度比過去更敬重許多。
三人一同來至韓家,休寧請他上座,這才說出請他前來烏蒙靈谷的緣故。
原來韓休寧繼任大巫祝之位後不久便在一次入冰炎洞時發覺封印有異,她深知這些年來女媧娘娘留下的靈力一日比一日稀薄,終於漸漸難以壓制封印,爲此她可謂是殫盡竭慮,然而亦無濟於事,眼見着封印一天天不穩,煞氣一點一滴滲透出來,她只恐傷及族人,倉促中想加固封印,僅憑一己之力卻是難如登天,若要找人相助,族中那些巫祝不是年老體邁便是功力不足,曾與她父親一同加固封印的林青兒又嫁去南詔多年不能輕易前來,無可奈何之下忽然想起沈百翎來,韓黎在世時曾對女兒說起過此人修爲深不可測,他又曾許下諾言願助靈巫族,此時想來倒是個可靠之人,於是纔有了傳訊相求那一幕。
沈百翎自然義不容辭,當下三人便趕往冰炎洞,韓休寧令百里無憂守在洞口不得讓任何族人靠近,隨後便引着沈百翎來到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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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百翎上一次來冰炎洞還是身爲百里無殤時,此時再來不免生出些故地重遊之感。只是不過片刻,洞中濃郁的煞氣便讓他心中那一絲感慨霎時化爲烏有。他訝然看向韓休寧:“怎麼會……”多年前來此時洞中還未有這般濃重煞氣,封印竟已微弱到了這地步?
韓休寧凝視洞中巨大的石劍面色沉重,道:“我幼時來此,洞中還一片平和,哪裡想到不過十一年……唉。”她搖了搖頭不再多說,引着沈百翎走上一條石道。
此去加固封印不同於十多年前那場報草之祭,石道一路盤旋向下,沈百翎度其方位,依稀是通往石劍底部,這也正印證了他曾經隱隱約約的猜測:那柄上古兇劍焚寂正是封印在了冰炎洞的巨石劍中。
二人步下石道,來到巨石劍根部,沈百翎仰頭望去,石劍上端早已隱沒在一片黑暗中,也不知是近年來煞氣過於濃重還是洞中本就少燈火的緣故,瞧來只覺一股壓抑之感油然而生。
韓休寧神情凝重,一手緊握住烏杖豎在胸前,沉聲道:“沈大哥,我這便要將靈力灌入封印巨石,還請你從旁相助,在我力竭之時替我……替我繼續下去。”她想起父親當年從洞中出來的虛弱模樣,眉眼間一縷憂色閃過,但下一瞬便換做滿目堅定,既然已下定決心,那便不能再畏畏縮縮,既是爲了族人,付出這條命又算得了什麼?
入洞時韓休寧已將加固封印種種事項向沈百翎說明,其實過程不過是將靈力灌入巨劍,將煞氣壓住,但說來簡單,只輸入靈力這一項所需力量便極巨大,當年女媧封印焚寂付出神力已是不少,凡人又哪能和神明相比?當年若非林青兒所攜聖靈珠中蘊含不少女媧留下的靈力,只怕加固封印還不能那般順利。今非昔比,只憑他們二人,還不知能否成功,但……
沈百翎與韓休寧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對彼此微微點頭。韓休寧當即閉目唸誦起巫族咒語,手中那根烏杖漸漸脫手懸浮半空,杖身一抹白光如流水般從杖頂流向杖身,漸次擴張成環狀,將休寧與烏杖裹在了正中。
白光越閃越亮,猛然從杖頂匯成緊緊一束,勢不可擋地衝入了巨石劍中!
韓休寧唸誦的聲音愈發響亮清晰,原本交握在胸前的雙手緩緩擡起,掌心向外,宛若推着烏杖刺向巨石劍般,明亮的白光從她掌心噴薄而出,與烏杖連貫成一線,杖頂涌出的白光愈發強烈,眨眼間便將周遭煞氣一掃而空。
沈百翎站在不遠處亦能察覺到自那白光中散發出的重重靈力,他心中先是一驚,隨即便露出讚許之色,他算得上看着韓休寧長大,但萬萬想不到這個年輕姑娘竟能在短短一段時日中修爲大進至此,聯想到這其中她所付出的心血,由不得不生出幾分敬意和憐惜。
看着白光由暗至亮,漸次極盛,沈百翎心下大定,知曉韓休寧已到了緊要關頭,更是屏氣凝神不敢輕易發出聲響,唯恐打擾了她。哪知就在此刻,韓休寧猛然渾身一震,唸咒的聲音戛然而止,掌心白光亦隨之一收,烏杖失去靈力來源,頓時從空中墜落,原本籠罩在周圍的淡光也漸漸散入空氣。
隨着烏杖落地的一聲“咚”,韓休寧也倒在了地上。
沈百翎大吃一驚,喊道:“休寧?!”忙奔來將休寧抱起,卻見她面色慘白,額頭滿是冷汗,整個身子早已蜷作一團。他連連叫道:“休寧,休寧?”又將手按在她背後,將一股真力輸了過去。韓休寧卻只雙目緊闔一動不動。
沈百翎擔憂不已,察覺到周遭煞氣又漸而復生,只得雙臂用力將她抱起,匆匆趕出冰炎洞。百里無憂守在洞口,見他出來忙迎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問封印之事如何,一低頭已看見心上人蒼白的面孔,頓時大驚失色地問道:“她……她這是怎麼了?”
沈百翎搖頭道:“洞中煞氣逼人,我只怕傷及她內腑便將她帶了出來,還沒仔細查看。”說着與百里無憂一同將休寧安置在洞外一棵樹下,這才伸手按住她皓腕細細探聽脈搏,片刻後面色古怪地放開了休寧的手。
百里無憂急道:“如何,休寧身子要不要緊?”
沈百翎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道:“休……韓姑娘她……她……”
“她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啊!”百里無憂忍不住捶了下樹幹。
沈百翎轉頭看向韓休寧,眼中仍殘留着些許難以置信,低聲道:“……她有三個月身孕了。”
“什麼?”百里無憂目瞪口呆,隨後一陣狂喜席捲而來,他從地上一躍而起,“休寧懷孕了?我……我要當爹爹了?”
沈百翎頓時瞪大雙目:“你的……孩子是你的?”
百里無憂欣喜若狂地在地上已連轉了三個圈子,聞言瞪着眼道:“自然是我的!休寧是我的妻子,孩子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
沈百翎着實沒想到兩人已經成婚,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扭頭看向韓休寧,又看向兀自蹦來跳去的百里無憂,一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心情油然而生。
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忽然響起:“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原來韓休寧已醒了過來。
沈百翎忙低頭又將一股真力送了過去,扶着她緩緩坐起。他道:“你既已身懷有孕,加固封印一事還是改日再提,先養好身體再說。這段時日萬不可再進冰炎洞,否則洞中煞氣侵體,不只你自己受損,對腹中孩兒也極是不利。”
韓休寧眉頭皺起,道:“烏蒙靈谷正值內憂外患,我哪裡來的功夫保養身子,又怎能爲了這個孩子將全族人的安危和女媧娘娘的託付放在一邊?”
百里無憂見妻子醒轉本正歡喜,哪料卻聽到她說這種話,頓時沉下臉道:“你和孩子比什麼都要緊!這些日子你還是好好休養,我和沈大哥來看守冰炎洞就是。”說着不由分說將她抱起向家中走去。韓休寧在他懷中,唯有微微搖頭而已。
此後數月過去,百里無憂果真如自己所說,不許妻子踏足冰炎洞一步,自己反而隔些日子便約了沈百翎一同去探看。韓休寧見丈夫決意甚篤,也不便推卻他好意,加之身懷有孕後甚感疲懶,勉力支撐着主持村中事務已耗費不少心力,索性便安心呆在家中,只是擔心丈夫出入冰炎洞時被煞氣侵蝕,又將韓氏祖傳的心法暗中傳授給百里無憂和沈百翎,督促他們日日修煉,這才放下心來。
韓氏一族的心法乃是轉爲剋制冰炎洞中煞氣所制,由歷任大巫祝代代相傳,每任大巫祝都是自幼修習,才能在出入冰炎洞時儘量不受煞氣影響,即便如此靈巫一族的大巫祝仍是代代早逝。百里無憂雖蒙妻子傳授此法,但畢竟修行日淺,近幾個月來出入冰炎洞又甚是頻繁,又時值洞中煞氣千百年來最盛之時,種種原因夾雜一起,終究使得他在六月裡生了一場大病,就此臥牀不起。
韓休寧究其原因,料想丈夫還是被煞氣侵體纔會日漸虛弱,只是疑惑沈百翎爲何安然無恙。她可不知沈百翎身爲妖族體魄本就強健,又身負玉照長老多年修爲,自然不懼煞氣侵襲。但韓休寧此時也顧不得想那麼多,疑惑在心中不過一晃而過,看到丈夫蒼白消瘦的面頰,心中又生出無限愧疚憐惜,顧不得臨盆在即,日夜守在百里無憂牀前悉心照料,好不容易養豐腴些的身子又漸漸憔悴。
屋漏偏逢連夜雨,百里無憂臥牀不過十幾日,忽有一天夜裡,冰炎洞中竟滲出一縷煞氣,虧得沈百翎發覺及時將煞氣逼回洞中。但這一番驚嚇對韓休寧來說已是不小,她不顧沈百翎勸說,竟挺着肚子闖入洞中查探封印,待到沈百翎趕來洞底,幾乎被眼前景象嚇得倒抽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