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七日過去,臘日將至,沈百翎等了又等,始終不見援兵,無奈之下,只得對寂桐道:“天墉城的人只怕不能及時趕來,我們只好先行一步,這就出發。”
此時已是深夜,寂桐看了看天色,訝異道:“這時入谷?”
沈百翎點了點頭,解釋道:“歐陽少恭欲在白日趁亂闖入,我們須得趕在他之前。現下子時已過,谷口結界想必也已消失,我們這就去罷!”
二人便即前往烏蒙靈谷,抵達谷外時一彎弦月正當空,朦朦白光穿透薄霧,灑落山前,照耀着幽幽山谷、楓葉香花,愈發襯得這片夜色清幽寧靜。沈百翎注視着眼前此景,想到一場大戰即將打破這裡的幽靜,屆時山谷爲之變色,楓葉凋零,香花成泥,人更是不知多少傷亡,越思越是惻然,不禁輕嘆一聲。
誰知恰在此刻,有人不約而同地亦發出嘆息。沈百翎側目望去,原來是寂桐,她仰首望着夜空,眼中一片波光流轉,不知在想些什麼。沈百翎看到她一雙眼眸映着月光清澈如水,靈動異常,心道:若是隻看到這一雙眼睛,任誰都要將她當作了絕代佳人,哪裡想得到竟會是個老婆婆?
兩人走上山谷小徑,果然上古結界已然消失,一路暢通無阻。不多時來到谷中,只見四下裡屋舍參差,窗內俱是漆黑一片,靈巫族百姓顯然正沉睡在夢鄉。唯有山澗溪水涔涔,淌過一片閃閃銀光。
沈百翎足不停步,徑直來到山谷南面祭壇左近的一帶房屋前。寂桐見這一片房舍地處高位,比方纔看到的民居也高大,輕聲問道:“這裡莫非是烏蒙靈谷什麼大人物的住處?”沈百翎微微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族中那些巫祝們都住在這裡。”
順着山體鑿出的石階拾級而上,接連數個平臺,臺上三五間大屋不等,都是屋前植花,屋後栽樹,頗有意趣。沈百翎經過一間屋前,腳步忽地一頓,寂桐疑惑道:“怎麼?”她並不知這棟房屋其實是百里巫祝家的住處。
沈百翎默然不語,只深深向着大門稽首,拔步又向前去。
又走上一道階梯,兩人已來到最高的一處平臺。只見一間大屋獨自佇立夜色之中,比下面那些屋舍儼然更莊嚴氣派幾分。窗中透出淡黃燈光,顯是這家的主人還未休憩。
沈百翎上前叩門,未幾有人開門,寂桐立在沈百翎身後望去,只見一位手提烏杖的年輕婦人從內走出,她容顏俏麗,神情卻冷若冰霜,正是靈巫族的大巫祝韓休寧。
乍然見到分別一年多杳無音信的結義大哥,韓休寧冷漠的臉上也不禁流露出欣喜之意,她忙不迭將兩人迎入正堂,一面親自奉上自家曬制的黑茶,一面惓惓問他這一年多來的情狀,沈百翎久未感受過歸家的喜悅,此刻也不由得心中溫暖。
只是災禍迫在眉睫,沈百翎顧不得敘些閒話,衝口便道:“明日祭祀大典上可是有貴客要來?”
韓休寧先是一愣,旋即展顏道:“不錯,大哥好靈通的耳目。明日便是咱們靈巫族的大日子,待到祭祀完畢還有慶典,這位婆婆還沒有見過我們南疆人的歡慶罷,晚上請務必和大哥一起參加。到時還有一位來自幽都的使者,也請大哥隨我見上一見。”
“幽都的使者?”沈百翎吃了一驚,他曾聽韓休寧說起過,幽都乃是女媧率領部族最後避世之所,深在地底不見天日,忙問,“幽都之人已經很多年不曾踏足人界,如今爲何要來烏蒙靈谷呢?”
韓休寧正要回答,忽地住了口,側目瞥向一旁的寂桐。寂桐會意,微笑說道:“韓大巫祝,沈公子,我年紀老朽,不堪熬夜,倒是該休息了,否則怎麼參加明日的慶典?”韓休寧立即順坡下驢,帶她去客房安置。
待她回來,屋內只剩下他們兄妹二人,韓休寧自然也不再避諱,道:“大哥有所不知,你離去之後沒有多久,冰炎洞中煞氣復發,將封印沖弱許多,以我一己之力已是難以壓制。族中那些巫祝不是功力不到便是年邁體衰,也難以成爲我的臂膀。其他巫族……唉,我雖不出谷,也聽聞黑巫與白巫如今勢成水火,哪有空閒來理會我族的請求?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從遠方竟然傳來了女媧娘娘的訊息……”
她雙手交握胸口,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孺慕的神情:“原來女媧娘娘一直在暗中關注着我族,還派遣了一位靈女前來查看封印,發覺封印果然鬆動不堪後,靈女告訴我,女媧娘娘會再派來一位功力高強的使者,那人將帶着女媧娘娘注入靈力的法器前來相助,與我共同加固封印。靈女離開前曾告知,幽都距此遙遠,那位使者到來時恐怕已是正月。果然前不久傳來音信,那位使者明日便能抵達我族。只盼他此行順順利利,不要出什麼岔子纔好。”她說着站起身向女媧神像的方位深深行了一禮,口中更是喃喃念着祝禱之辭,顯是在替那位幽都使者向女媧祈禱。
沈百翎看向她寫滿虔誠的面龐,踟躕再三,還是打斷她道:“休寧,明日的祭典……必須取消。”
韓休寧一怔,直起身道:“什麼?”
沈百翎重複了一遍:“明日不能舉辦祭祀大典。不僅如此,我們還需在幽都使者到來之前疏散族人,讓他們速速躲到安全之所,否則便要大禍臨頭。”
韓休寧面色一變,忙拉住他問道:“大哥,你快說清楚,你是不是在外面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沈百翎毫不遲疑地頷首,將自己探聽到的消息一一告訴了她。韓休寧得知獨子云溪竟被歐陽少恭誘騙,泄露了族中事情,登時怒不可遏,拍桌道:“這孩子竟犯下如此大錯!我千叮嚀萬囑咐,令他不可踏出山谷一步,更不可輕易吐露族中秘密,他竟全然當做了耳旁風!倘若我族因此遭遇大難,他豈不成了一族的罪人?我教導出這樣的孩兒,又怎麼對得起女媧娘娘,對得起族人,對得起地下的爹爹和無憂?”說到後來,她更是轉怒爲悲,眼圈也微微紅了。
沈百翎輕輕拍着她肩背,柔聲勸道:“男孩子活潑好動,嚮往外界廣闊天地無可厚非,況且你平日裡對他管教嚴格,他不得自由,更是愈發想要出去。那歐陽少恭陰險狡詐,即便騙不到云溪,只怕也能騙其他族人,你不要太過自責,也別責備云溪。我且問你,這幾日他可有再去見歐陽少恭?”
韓休寧當即搖頭道:“沒有!前些日子他太過頑皮,不好好修煉,我一氣之下便將他關起來罰抄祭文,已有六七日不曾放他出門。”
沈百翎點了點頭:“這就好,歐陽少恭本來還想從云溪口中打探冰炎洞的情形,我想他對焚寂定是勢在必得。我們可得早作準備。”
兩人隨即商議起來,沈百翎道:“谷中族人大半都是普通百姓,定然抵擋不過那些青玉壇弟子。如今結界消失,讓他們留在谷中無異於待宰羔羊,倒不如將族人們送出谷,附近羣山無數,森林密佈,他們只需躲將起來,那些青玉壇人也難以將他們一一找出。歐陽少恭與雷嚴旨在奪取焚寂,只怕也不耐煩和這些族人糾纏,如此方可保全大家。”
韓休寧深以爲然,但轉眼又面露難色,道:““烏蒙靈谷四面都是山壁,出入唯有谷口那一條路可走。但青玉壇中人必定早已在那條路旁埋伏好,若是從那裡離開無異於自投羅網……”話說到一半,忽地靈機一動,站起來道,“大哥,我去問云溪幾句話,你且先等一等。”
她忽然轉了話頭,沈百翎莫名其妙之下還當她怒氣未消,要將兒子責罰一頓,忙道:“便是要訓斥云溪,也不必大半夜地將他擾醒……”
韓休寧回頭一笑:“大哥想錯了,我是想着,云溪他偷溜出谷不被發現,定是谷中還有其他出去的密道,我這就問個清楚,到時便讓族人們從那裡躲出谷。”沈百翎恍然大悟,笑道:“不錯,不錯。快問問他。”
片刻後韓休寧快步返來,身後還跟了一條小尾巴。韓云溪一副頗爲沮喪的模樣,看見久別的沈伯伯也只是咧了咧嘴便又如喪考批地垂下頭去。韓休寧板着臉瞪他一眼,說道:“等會兒再罰你!”語畢轉頭對沈百翎道,“這孩子實在倔強,怎麼也不肯說出和他見面的人是誰,不過出谷的路途總算問了出來。”
原來韓云溪找到的出谷密道在烏蒙靈谷的西南角,是山體下方石壁上一道極爲狹窄的細縫,恰可容一人通過。也不知那石縫到底出現了多久,其中生滿雜草藤蔓,西南一帶又是荒草樹木叢生,一片綠意遮擋,竟也沒人發現。韓云溪無意中發現這條石縫,好奇心起便鑽入其中,誤打誤撞竟讓他鑽出谷去,他倒也伶俐,知曉若是給人知道了這條路,自己定然不能再溜出去玩耍,索性便將這事隱瞞,出入時更是小心謹慎,不忘將行跡妥善隱藏。
沈百翎聽後笑贊:“我看云溪這孩子很是聰明,也頗有義氣。此事過後,你可得好好教導他,靈巫族將來興盛,只怕還得靠他呢。”
ps.差不多可以開始倒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