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終章 最後一戰(下)

許久,許久。

當滿目煙塵與光色漸漸消逝,覆蓋了整片天空的烏雲也已散去,彷彿從黑暗忽然走入了光明,沈百翎怔怔看向洞頂,看着那萬頃斜斜灑入的日光,看着空中並立的那一對人影,恍然有如隔世。

依稀有風拂過,雙眼竟也似被吹皺起了波瀾,他視野裡那兩個長身玉立的身影竟有一瞬,重疊到了一起……

“結束了……”耳邊傳來巫咸宛如喟嘆的聲音。

是呵,一切終將塵埃落定……

沈百翎的視線越過玄霄與紫英,越過從天空飛下的幾柄仙劍,飄忽地落在了對面那個少年的身上。

最後一絲金光幾經閃爍,宛如冷夜裡搖搖欲墜的一點燈火,終於不敵晚風寒疾,一晃而熄滅。金色的羽翼霎時散入空氣,歐陽少恭怒睜的雙眼盛滿了不甘與難以置信,他一手捂住胸口,猛然一口血噴出,下一刻佝僂的身體便如一塊被雷電擊斷、被烈火灼燒過的枯木,重重掉了下來。

在他落下的瞬間,焚寂劍一點點、一點點從那鬆開的指縫中滑脫。

衆人的視線略過歐陽少恭,追隨着那道劍光墜落的軌跡,火紅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黯淡,在落地的那一刻,那道光猛然一閃,旋即徹底裂成了兩片。

大家的心彷彿也隨着那清脆的一聲劇烈跳動了一下,無不睜大了眼朝地上望去。

地上唯餘兩截斷裂的劍身。

焚寂……斷了。

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千年古劍……竟然就這樣損毀了麼?

“娘!”

就在這時,韓云溪的一聲大叫令衆人回過神來,卻原來是韓休寧看到焚寂折斷,一時氣血上涌,竟昏了過去。一旁巫咸忙伸手將她軟倒向一側的身子接住。

韓休寧暈眩不過片刻便即醒轉,她倚在巫咸肩頭,雙眸仍急切地找尋着古劍,腦中已是一片紛亂。“焚寂……”她喃喃念着,眼前父親、無殤、無憂的面孔一晃而過,靈巫一族千百年來守在這偏僻的山谷是爲了什麼?不正是爲了守護這一柄古劍麼?爲此她已失去了父親、兄長和丈夫,如今焚寂就這樣毀去,她一生使命就此完結,一時茫茫然竟不知該做什麼,臉上也露出迷惘之色。

沈百翎見義妹臉色蒼白,只當她因傷痛楚,忙握住她手輸過一股真力。溫暖的真力轉瞬流入韓休寧體內,她呆望着地上斷劍,猛然想起什麼,反手抓住沈百翎手掌,忽地叫道:“大哥,焚寂劍中還有劍靈,劍靈——”話未說完,一陣劇痛從胸口泛起,令她劇烈咳嗽起來。

但這句話已點醒了沈百翎。對啊,焚寂已斷,劍中魂魄卻去了哪裡?

他忙立起身,還不及放出氣息四下探查,卻聽到一陣喑啞笑聲,斷斷續續,從不遠處傳來。

“哈哈……哈哈哈……棋錯一着、滿盤皆輸!……縱使二人合力,武功蓋世又如何,還不是……逃不出我的算計?”

……歐陽少恭!

沈百翎循聲望去,恰恰撞上歐陽少恭滿含詭秘笑意的一雙眼。這少年本應傷勢極重,此時卻不知哪來的力氣令他站起身,雖仍手捂胸口,面上卻沒了虛弱之態,他向着沈百翎勾脣一笑,緩緩將按在前胸的手掌輕輕擡起了一瞬。

只是一瞬,但自那手掌下爭先恐後向外噴薄的靈魂氣息卻已被沈百翎準確地捕捉到了,沈百翎頓時吃了一驚,那蓬勃的白光不是生魂又是什麼,只是生魂中那一縷邪異煞氣……緊接着便恍然大悟,那是焚寂的劍靈!

這一念頭甫一出現,下一刻諸般念頭接踵而來,思緒竟暢如泉涌:歐陽少恭是何時將焚寂劍靈得手?自然是趁劍上封印被打破之時。劍上封印又是何時被打破?自是方纔玄霄師弟與紫英聯手施展的那一記“上清破雲劍”……是了,這惡徒竟是早早算計好,要趁此機會奪得焚寂劍靈——奪回自己的那一半魂魄!他見玄霄二人聯手自己勢必不敵,頃刻之間便做出取捨,舍焚寂而取劍靈……利用陽炎煞氣與九天玄雷之力,破除古劍封印又有何難?屆時師弟與紫英功力耗盡,又等於除掉了兩個強敵,真乃一舉兩得……

他望着歐陽少恭似笑非笑的臉,心底不由得泛起一絲涼氣:這人爲達目的,不惜以身犯險,即便有焚寂替他擋去那一擊,他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但拼着受傷也要令師弟他們中計,甚至連我們這些旁觀者也都信以爲真,歐陽少恭其人當真……深不可測……

彷彿從沈百翎驚怒交加的眼神看出他心中所想,歐陽少恭脣角的那絲笑意愈發溫柔繾綣。察覺到沈百翎想要靠近的意圖,他猛然揚手,一道金芒自袖中射出鋪展作一堵光壁,而他自己卻忽地倒退飄出數步,在血塗之陣邊沿停了下來。血霧繚繞,在身後不斷勾卷着他衣角,歐陽少恭面孔映着這大片血色愈發蒼白透明,他胸有成竹般對着隔牆怒視自己的沈百翎笑道:“焚寂解封,劍靈已是我囊中之物,數千年的別離,今日終將迎來兩半魂魄的重逢……沈公子,你也曾經歷魂魄分離與修復,此刻難道不爲我感到歡欣愉悅?”

沈百翎道:“將焚寂劍靈還來!”

歐陽少恭笑意漸淡,他漠然看着沈百翎,語調溫柔地道:“這本就是我的東西,怎能說‘還’?”說着漸漸倒退到身後的血塗之陣中,血霧一陣激盪,將他身影徹底隱沒。

“歐陽少恭!”沈百翎怒喝一聲,春水劍發出一陣劍鳴,青光如波紋,向着前方擴散,光壁霎時便被打個粉碎,他腳步不停,眨眼便穿過那一片碎光,向着血塗之陣奔去。

誰知就在此時,地面猛然一陣震動,血塗之陣上血氣翻涌如滔,漸漸旋轉成渦,一股熟悉的吸力從陣中再次生出,比先前更強了數倍,拉扯着衆人的身體向陣中滑去。

沈百翎疾奔之勢本就未停,被這股吸力扯動,不由自主地朝前踉蹌數步,撲入那一片血霧中。

“師兄!”

“百翎!”

衆人驚叫聲轉眼被甩在身後,來自半空的那兩個聲音卻緊追了上來。沈百翎心念疾轉,在踏入血陣的那一刻猛然口脣噏動,念出一段咒語,一頭烏髮轉眼由烏變銀,額頭亦爬上朱紋,真力轉化爲妖力的瞬間,迅速在陣外佈下了一道結界。

這是屬於夢貘的妖術,沈百翎從貘妖族中學來,時隔數百年這還是第一次施展。他回頭望了一眼,心道:師弟,紫英……這一次便交給我罷。隨即快步向前走去。

血塗之陣內與外部彷彿已成了兩個世界。沈百翎走在這一片看不見邊際的血霧裡,耳邊聽不到一絲聲音,肌膚辨不出一點冷暖,只有比之前強了數百倍的吸力源源不絕地從足下傳來,用力撕扯着他邁出的每一步,彷彿恨不得將他的生魂從身體裡撕下一片。

沈百翎微微闔目,心中默唸從玉照真人記憶中學來的定魂之咒,過得片刻,胸中躁意漸去,吸力的效果也減弱許多,他揮動春水,劍上生出的清風打着旋兒朝四面八方飛去,但散開的血霧後是更深一層的血霧,無邊無際,看不到頭。

他向前又行得片刻,只覺得自己一直走的直線,緣何始終未走到陣法邊緣?血塗之陣再大,亦不可能大過冰炎洞的邊際,這其中必然有古怪。沈百翎心想這說不定便是歐陽少恭設下的圈套,索性暫不前行,垂頭思忖起來。

正苦思冥想,眼角忽地瞥見一抹亮紅色飄過。沈百翎追着那抹亮色看去,卻原來是一片紅色符文,他一劍刺去,那符文便扭曲成一縷煙,轉瞬融入周遭霧氣。沈百翎忙低頭向周圍看去,果然又見無數符文自地面浮了上來,再看地面,原本還是堅硬平整的岩石,此時憑白多了無數縱橫的深深溝壑,這些溝壑依稀連亙成古樸的陣法一角,但因其餘部分沒入血霧,也辨不出完整佈置,只能看到暗紅色光芒如血液不住在溝壑中流轉,瞧來便如有生命力一般,十分詭異。

沈百翎心道:這血塗之陣乃是雷嚴心血佈下,但縱使將他體內血液全部放出,也不會有這麼多……這陣法果真妖邪。他一面想,一面將飄過身前的符文盡數刺破,只覺足下一帶吸力漸漸減弱,想來是毀掉符文的功效,但見有些漏網符文竟是朝着同一個方向飄去,他心中一動,腳步便跟了上去。

這次只走不過幾息,便見前方一陣血光大亮,無數符文自陣法的四處飄來,一一沒入到一大團紅光中,紅光之下立着一個人影,手中捧着幾點朦朧白光,那白光形狀如圓珠,晶瑩如琉璃,在他手中上下漂浮,散發出淡淡生氣。

沈百翎一見到歐陽少恭身影,迅捷無比地揮出一劍,劍上無數青光化作劍影,從四面八方向着那險惡少年刺去,帶起的氣浪將血霧都拂向兩旁,然而劍影到了跟前卻刺了個空,那人影卻連同劍靈一起陡然消失了行跡。

不等沈百翎回神,下一刻歐陽少恭悠然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沈公子好狠的心,莫不是連焚寂劍靈也要劈作兩半?”

沈百翎還不及轉身,只覺一股力量宛如繩索般將他禁錮,他竟是又中了歐陽少恭的捆仙術!

歐陽少恭緩緩從他身後走了出來,道:“魂魄相融是何等妙事,沈公子既然有幸見識這一場面,也當不要肆意妄爲纔好~”他說着向沈百翎滿頭銀髮和額頭朱紋仔細打量幾眼,略帶訝然地笑道,“倒是從未見過沈公子如此模樣,平日裡分明是個人,現下卻滿身妖氣,世間果真無奇不有……”

沈百翎咬牙不語,只運足妖力衝擊着身上禁錮。歐陽少恭見此道:“勸你不必白費力氣,這捆仙術除非找到解法,否則便是仙神也難以掙脫。”說着不再理會沈百翎,轉身走到紅光之下,也不知施了什麼法術,那一團紅光便忽地沉了下來,將他與劍靈籠罩在了其中。

剎那間無數白光從歐陽少恭胸口飛出,那是被他納入鑄魂石的無數無辜生魂,此刻卻悉數成了他魂魄重合的祭奠。沈百翎想到許多無辜者就此再無輪迴,心中悲憫無盡,大聲道:“歐陽少恭,你痛恨天道毀去太子長琴生生世世,恨自己無法重入輪迴,可你自己所作所爲,比之天道猶有過之!”

歐陽少恭回過頭來,目光若火燒灼着沈百翎面龐,沈百翎神情毅然,昂首回望道:“人生在世,有喜有悲,固然悲慟遠多於歡喜,卻也是生者活過的痕跡,你僅爲自己求生,卻將千萬人的痕跡生生抹去,他人何其無辜?”

“你不甘永生受苦,要改變命運理所應當,但即便如此也應堂堂正正,可你所作所爲,可當得起一句‘無愧於心’?都說琴爲世外清韻,太子長琴昔日想必也是位清雅從容的仙人,而你……縱使魂魄恢復如初,卻也不再是太子長琴,只不過是爲了苟延殘喘而扭曲了的一抹殘魂罷了!”

歐陽少恭定定看了沈百翎好一會兒,忽地笑了起來,似是讚歎地道:“沈公子,可惜……可惜你終究是我的仇敵,否則……也罷,待我魂魄重合,送你們前往地府黃泉之時,便留你到最後,也算是全了你我之情……”

說話間紅光已吸納了無數生魂,愈發膨脹明亮,漂浮在半空的幾點晶瑩劍魄受其牽引,宛若幾滴剛從葉尖落下的露珠,顫抖着向歐陽少恭靠近。歐陽少恭面上露出隱隱的痛楚,身體也漸漸離地而起,在他胸口,忽地有一點白光閃爍着漸漸清晰,卻與其他生魂不同,並未離開他的身體而去。

那是屬於歐陽少恭……不,太子長琴的另一半魂魄。

眼見着劍魄與歐陽少恭的那一半殘魂即將連爲一體,沈百翎焦急萬分,再也顧不得什麼,猛然將全身的真力調動起來,向着禁錮周身的那股力量發出衝擊。恰在此時,一團淡色熒光忽地從右側出現,宛若一隻流鶯,輕輕嫋嫋地飄來,就在那團光即將被紅光吸納的一瞬,歐陽少恭卻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竭力擡起頭,攏袖將那魂魄護在了自己手中。

沈百翎一怔,忽地感到身上禁錮之力有了一絲鬆動,頓時心頭一喜,氣海中妖力與真力幾乎分不出彼此,只交纏着流淌過無數經脈、四肢百骸,化作無形的氣浪向着禁錮在體外的力量發出一輪又一輪衝擊

恍惚間彷彿聽到了什麼碎裂的聲音,沈百翎只覺身子猛然一輕,來不及多想,頓時衝上前一把抓住了歐陽少恭手腕,霎時間無限妖力傾入那一團紅光,傾入到地上的陣法中,將魂魄牽引之力猛然調轉了方向,朝着眼前陡然睜開雙目的少年糾纏了上去。

歐陽少恭猝不及防,雙目猛然大睜。他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量忽然撕扯着胸口,原本已漸漸與體內魂魄相融的劍魄竟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生生扯離!他一貫不辨喜怒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來自內心深處的驚恐。

難道就這樣……功虧一簣……不!

但那幾點晶瑩的白光終究還是離他而去,連同身體的最後一絲力量一起,漸漸遠去了……

歐陽少恭茫然而又絕望地看着那團白光被沈百翎收入了手心,忽地袖中一動,卻見方纔被他護住的那枚生魂,竟也脫離了掌控,向着不斷散發吸引之力的紅光飛去。

“巽芳——!”

巽芳?!

聽到歐陽少恭聲嘶力竭的大喊,沈百翎大吃一驚,忙回身向那團淡色熒光握去,誰知只是指尖輕輕一碰,那團光便散成了無數光點,如螢火般飛舞騰空,只餘下較大的那幾點仍繞着他手掌不住飛轉。

溫暖的光觸讓沈百翎似有所覺:巽芳……莫非你還留有一絲意識……

他回頭看向歐陽少恭,卻望入到一雙深不見底的眼中,那其中的絕望與悲慟幾乎要將人淹沒。

這便是……太子長琴在歲月罅隙流轉千年的真實情感麼?

“沈公子……求你……”

耳畔彷彿響起了巽芳柔軟又充滿求懇的聲音。沈百翎閉了閉眼,終於再一次握住了歐陽少恭的手,但這一次卻不是把魂魄從他體內奪走,而是……

淡色的熒光在二人頭頂盤旋,被一股力量輕輕牽引着,緩緩沒入到歐陽少恭微弱起伏的胸膛,白光與淡光一陣接一陣的閃爍,終於漸漸、漸漸融爲一色……

當紅光終於熄滅,二人的雙腳也漸漸落回到了地面上。魂魄終於修復完整,歐陽少恭的臉上卻沒有一絲喜色,他冷冷注視着沈百翎,過了半晌,才幽幽道:“你以爲用巽芳的魂魄補全了我的魂魄,我便會感激於你?”

沈百翎並未答話,只是轉步向着方纔那巽芳生魂飛來的方向走去,在漸次稀薄的霧氣中找到那個女子的身影,半跪下來。

巽芳……

他低頭看着那張如石像般僵冷的面孔,呆了半晌,方纔補全魂魄剩餘的幾點熒光緩緩自他肩後飄來,繞着地上冰冷的屍身轉了幾圈,隨即漸漸黯淡。

那是巽芳最後的幾點殘魂……

沈百翎看着那逐漸湮滅的生魂之光,心中忽地一動,低頭看向攤開的掌心,那裡還有半枚不知歸處如何的劍魄。

他猛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良久,良久。

當血塗之陣的霧氣在日光下化作虛無,當陣外那一道結界漸漸消失,守在外面的衆人引頸期盼,忽然一聲童稚的叫喊打破了冰炎洞中的安靜。

“沈伯伯!娘,看啊,是沈伯伯!”

韓云溪興奮地自韓休寧懷中跳出,朝着霧氣中漸漸走來的那道身影跑去。但有人比他更快。

沈百翎停下了腳步,怔怔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過了片刻,才慢慢展顏露出了一絲溫柔笑容:“師弟……”未說完的話語下一刻便淹沒在那人洶涌而來的擁抱裡。

鼻間嗅着那人熟悉的冷冽氣息,沈百翎緩緩閉上眼睛,此時此刻,內心竟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終於,巫咸的聲音帶點遲疑的,在他們近旁響起:“沈先生,不知那小惡人……”

沈百翎臉上一紅,手忙腳亂地從玄霄懷中掙脫,只是一隻手到底讓那人握在了掌中,無論如何也扯不出來。他乾笑幾聲,道:“歐陽少恭……不,或許現在他已不是……唉,他們已經走了。”

“他們?”問話的是韓休寧。

沈百翎輕輕點頭,神情中帶着一絲嘆惋:“想來有她在身畔,他應當不會再像過去那般……”雖不知自己將劍魄與巽芳的殘魂放入她身體是對還是錯,但面對自己心愛之人,歐陽少恭或許也不會再那樣無情罷?太子長琴的魂魄一分爲二,置於兩人體內,這二人的命運將會如何,還有巽芳的雪顏丹之毒……

“世間終有種種不足,但只需執子之手,便也再無遺憾……”

想起巽芳離去前留下的這句話,沈百翎不由得回首向身旁的那人看去,恰恰也遇上那人凝望來的深邃眼神。沈百翎微微一愣,隨即淡淡地笑了。

冰炎洞之變轉瞬已過去數日,逃出谷的那些靈巫族人在韓休寧及諸巫衛的召集下漸漸回到了家園,劫難帶來的傷痕還在,但時光終會修復所有的一切。

巫咸將斷折的焚寂收起,說要帶回幽都。和他一同歸去的,還有韓休寧母子,韓休寧所受魂魄之傷,唯有前往幽都才能治癒,而云溪作爲烏蒙靈谷下一任大巫祝,按照休寧所說,“也該有所歷練”。

前來相助靈巫族的一衆中原修道人士也陸續離開南疆,天墉城弟子們在請示慕容紫英後亦先行打道回府。慕容紫英在南疆盤桓數日,終於也到了不得不分別的時候,臨行前他告知沈百翎,自己在天墉城已有了一名弟子,名叫陵越,雖還年紀尚幼,但可堪造就,若是日後前來天墉城找不到自己,便去找這名弟子便是。他又道,韓云溪此子有幾分頑劣,但資質上佳,是學劍的奇才美質,他已與韓休寧議定,待到她們從幽都歸來,便將韓云溪送上崑崙隨他修行。

“待到兩名弟子成材,我便卸去執劍長老一職,四海雲遊,後輩諸事,便令他們自行歷練去罷。”

當慕容紫英這樣淡淡說着,沈百翎彷彿又從這個數百年清修的老者身上看到了一絲昔日豪情少年的影子。

曲終人散,終究逃不過一場又一場別離。待到烏蒙靈谷又恢復了昔日的寧靜,某個清晨,兩道劍光自谷上飛起,漸漸升入雲端,一去不復返。

流雲之端,憑虛御空,沈百翎立在春水上,側目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張容顏,數百年前,第一次在海邊相見時,他從未想過,此後竟會有如此命運糾纏。他靜靜地想着,不禁有些癡了。

等到回過神來,自己的一隻手早又被玄霄握在了掌心,那線條冷硬的側臉雖未轉過,但冷漠的聲音卻淡淡傳來:“師兄願去往何方?”

“這個嘛……”沈百翎垂眸淺笑,“居巢古國、幻暝界、瓊華劍冢……無論去哪裡都好,只希望這一生,都不會再經歷苦痛分別……”

“無論師兄願去往何方,玄霄……奉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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