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龍門客棧,非彼間,乃名不符實之作。整間客棧共分兩層,皆是沙礫灰土混凝,砌築而成。正門大堂內空間狹小,擁擠的擺放着四五張八仙桌,爲了增加容客量,店主更是直接在店門外,放了兩張已經朱漆脫落的八仙桌,上面積滿了厚厚的黃沙。如此環境惡劣,人煙稀少之地,能找到這般大小的客棧已屬不易。
伊林一邊拍打着帽子上的灰塵,一邊闊步邁入了龍門客棧。客棧雖小,然則避風效果卻絕佳的很,前腳方一邁入大堂,呼嘯貫耳的惡風,立時便消散的無影無蹤。
大堂裡面,打尖之人,寥寥無幾,只是靠近內堂的一張桌子上,有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子,正持杯獨酌着。男子衣着光鮮,一塵不染,頭帶玉飾頗爲考究,且隱有寶華的豪光,絲絲溢出,一看便知也是一名修真者。
伊林靈覺敏銳,自然注意到了這一切,不免多看了男子兩眼。如此荒涼戈壁,偏僻客棧,竟出現了修真者,且佩戴物件皆是靈光涌動,寶華四溢,應該還是品階不錯的法器。要說沒有別的目的,打死他都不會相信,是以警惕之心霎時提起了十二分。
伊林選擇靠門的一張八仙桌,用袖口輕輕的拂去凳子上的灰塵,躍步坐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氣,暗催法訣,斂息術發揮到了極致。當下他體內的氣息,若有若無,腹部的靈海更是早就消失不見,任憑他修爲幾何,只要是靈海期的修真者,想來不會輕易的發現破綻。
如此這般,伊林也便放下心來。他四下環視了一圈,見一名細眉豆眼的中年男子,正在木櫃後面,噼裡啪啦的打着算盤,應該是此間客棧的掌櫃。
然而大堂之內,除了掌櫃一人,竟再無一名打雜的夥計。伊林眸光閃爍,靈識悄然散開,探一探此間龍門客棧,是否暗藏貓膩。
果不其然,此間小小的客棧,竟同時有三名修真者,且各個實力不弱,皆是靈海中期修爲,看來應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來之,則安之,一切順其自然,靜觀其變,沒準這夥人另有目標也說不定。伊林微閉雙目,輕輕吹去桌面上的灰塵,故作乾咳一聲,道:“掌櫃的!”。
細眉豆眼的中年男子,聞若未聞,仍自顧自地打着手中的算盤,嘴中還嘟囔個不停。店主此等不顧生意的怪異之舉,真乃十分罕見。
伊林以爲店主應是有些耳背,沒能聽得清楚,是以嗓音故意提高了三分,喊道:“掌櫃的!”。
然則中年男子仍無動於衷,只是嘴中絮絮叨叨,不住的打着算盤,發出清脆的噼裡啪啦響聲。正當伊林無比詫異之際,欲要開口再次喚聲喊道,內堂裡面,突然傳來一句響亮的應聲。緊接着,一身夥計打扮的十二三歲少年,滿臉堆笑,躬身俯步,迎了上來。
少年年紀雖小,眉宇間卻充滿了勢力,頗爲擅長人情世故。還未等伊林開口吩咐,少年手中的抹布,力道恰當,龍飛鳳舞。頃刻間,便將那佈滿厚厚灰塵的桌子,擦得是鋥光瓦亮。
少年雙目眯成了豌豆,稚嫩的臉龐,佈滿了堆笑的褶皺,道:“客觀,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伊林對此等勢力之人,向來沒什麼好感,淡淡道:“既打尖也住店,你快去給我準備一壺好酒,半斤牛肉,各色素制小菜,上來幾盤。然後在給我挑一間上房,去,快去吧!”。
少年聞言應了一聲“好!”,然則他卻沒有挪步,仍站在桌旁,只是滿臉堆笑,不住的打量着伊林。
伊林衣着樸素,一身灰袍,一雙錦織布鞋,卻也破了幾個孔洞,加之沒有任何的包裹和行李,實乃寒酸的很。這也難怪,少年用異樣的眼神打量着他。南來北往的商客,少年見識的多了,還未見過穿着如此寒酸的。就算是有,大部分不是來這兒騙吃騙喝的,就是賒賬不給的,然則無論是哪種,龍門客棧都有辦法應付。
在黃沙戈壁,嘯風橫行的商道上,開一間客棧,沒有些過人的手段和後臺,怎麼能行。像是這間龍門客棧,後臺正是黃風谷的蜂語蟬王。
黃風谷距此不遠,對於修真者而言,只消半響的時間,便可趕到。平素裡,龍門客棧若是有人鬧事,或是吃白食,店內夥計只需點燃一炷求救香,蜂語蟬王自會攜帶大妖小怪,齊聚趕來。
鬧事之人,輕則受些皮肉之苦,重則粉身碎骨,拋屍荒野。如此這般,龍門客棧在萬星島南部商道之上,也算小有名氣,久而久之,便無人敢來鬧事。
伊林人情世故,早已堪稱老奸巨猾,又怎會看不出來。他乾咳一聲,隨手從袖口內掏出一錠銀子,擺在了桌上,道:“還愣着幹嘛,快去給我準備!”。
少年眉毛上挑,眸中盡是吃驚之色,如此亮閃閃,明晃晃的一錠銀子,着實讓他呆愣了許久。直至聽到伊林的催促之聲,才緩過神來,然後雙目滴溜溜一轉,繼續滿臉堆笑,扯嗓子喊道:“一壺美酒,半斤牛肉,各色素制小菜數碟......”。
少年動作輕盈,麻利的很,從內堂內進進出出。很快一壺上等美酒,一盤子切好的牛肉,三碟色澤雅緻的小菜,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伊林的面前。
“客觀請慢用!小的這就給您安排客房去!”少年抹布披肩,躬身低頭說了幾句,然後撤身離開了大堂,步伐如燕,騰騰的走上了二樓。
窮鄉僻壤之地,竟釀得出如此美酒,真應嘖嘖稱奇了一番。伊林拔開瓶塞,狠狠的嗅了一口酒香,心下一股醇香之感油然而生,令人心神激盪。聞上一聞尚且如此,不知飲上一口,又會如何?
伊林提壺暢飲,連幹了三大口,冰涼苦寒的飢腸,霎時充滿了涓涓的暖意,舒暢極了。妖族釀製的美酒,不似人族那般講究色澤口感,只是一味的追求濃烈,越濃烈的美酒,品質越是上等。
只飲下半壺美酒,伊林便眸中染血,臉頰紅潤,略微有了些醉意。肚子十幾天未進食,早已餓得前胸貼上了後背,一頓狼吞虎嚥過後,八仙桌上只剩下了幾個空盤子。
伊林酒足飯飽,醉意朦朧,在少年夥計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的走上了二樓,在拐角處的一間雅閣內安歇了下來。
少年夥計捏着鼻子,關上了房門,搖了搖頭,嘆道:“不能喝,就別喝這麼多!”。
伊林的臉蛋火紅如炭,醉眼迷離,在木榻上翻來覆去,幾度欲嘔。當聽到少年騰騰的下樓之聲,伊林好像瞬間變了個人似的,面色火紅盡褪,眸光雪亮,徑直的坐起身來。
飲上一壺此等烈酒,伊林又怎會真醉?原來一切都是他故意裝出來的,爲的是示弱,從而麻痹那三名修真者,讓他們真的以爲他只是一名普通凡妖。
伊林閉目養神,打坐入定,呼吸間,默唸天元功口訣,一次又一次的做着蓄元。與此同時,他體內的龐大神識,悄然散開,密切的注視着龍門客棧內幾人的一舉一動。
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依舊頭也不擡,閃電般的打着算盤。那名眉清目秀的男子,依然自斟自酌,根據桌面上擺放的四個空酒壺來看,顯是喝了不少的烈酒。少年夥計則背靠在內堂的牆壁上,微閉雙目,偷懶打着瞌睡。
而另外兩名修真者依舊躲在房間裡,沒有任何的異動,龍門客棧內,一切仿若如出。然則如此寂靜並未持續多久,在一聲“咣噹”的踹門聲後,徹底的被打破了。
龍門客棧的木門,本就年久失修,加之如此用力一踹,登時裂開了幾半,嘯風黃沙席捲而入,吹得大堂內壺倒碗碎,一片狼藉。
少年夥計睡意正濃之際,如澆了一盆冷水,立時清醒,趕忙縱身快步迎了出來。此時已經入了夜,天氣寒冷剔骨,嘯風如刀黃沙如刃,刮打着大堂內的桌椅板凳,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少年夥計見木門破損,顧不上自個的安慰,頂着黃沙嘯風,衝到了木門之前。少年夥計隨手抄起放在一旁的草棚木簾,動作嫺熟的掛在了門樑之上。此草棚木簾厚重如鐵,然則少年夥計卻輕而易舉的將其舉起,且掛在了門樑之上。不愧是妖族中人,即使是普通凡妖,力量也不容小覷,較之人族不知大了多少倍。
草棚木簾掛上之後,貫耳的黃沙嘯風,登時消弭散去,龍門客棧重歸平靜。少年夥計動作麻利的收拾好桌椅板凳,碎碗裂盤,再將落滿灰塵的屋內陳設,擦得乾乾淨淨。
少年夥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從內堂裡取出一根胳膊粗細的蠟燭,點燃後置於大堂中央。通亮的燭光,霎時照亮了整間大堂,如此過後,少年夥計才拍了拍手,長舒一口氣。
正當少年夥計心下滿意,欲要返回內堂瞌睡之時,藉着通亮的燭光可見,大堂中央的八仙桌上,赫然坐着一位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着實嚇了少年夥計一大跳,他前前後後在大堂內,忙活了足有一個時辰,竟然不知黑衣女子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還有一件十分詭異的事,如此黃沙嘯風,再加上神秘的黑衣女子,龍門客棧的掌櫃竟仍然無動於衷,只是悶頭打着算盤,好像並未受到什麼影響。
荒涼戈壁商道上,一間小小的客棧,竟然來了如此多神秘人物,究竟所圖何爲?給伊林的凡塵歷練,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