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陰風在屋子裡吹起,半空的天燈不住搖晃,就象有一隻手無形中抖動着它。
一個侏儒般的中年漢子自門外飄了進來,他的臉只有普通人一半的寬度,五官細長几乎長成一堆。這個漢子全身包裹着一條黑色絲綢,雙手從絲綢間裸露出來,一直垂到膝蓋。他的左手拿着一根比人高出一倍的金色蛇杖,杖頭上盤踞着一條比方纔死去的小蛇更小三分的金色毒蛇。
更讓人感覺詭異的是,此人周身裸露之處長滿金色鱗片,大小猶如拇指指甲。他的額頭上生着一顆雞蛋大小的紅瘤,整個人樣子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在丁原與蘇芷玉眼裡,這個人象妖更多一些。
晏殊見那黑衣人目露兇光,不住打量半空的天心燈,不由得用譏笑的口氣道:“我勸你算了吧,老毒物。憑你那點道行還破不了天心燈。”
黑衣人陰森森的道:“我偏不信這個邪!”
他的口中唸唸有詞,眼睛裡放射出森森綠光,左手的蛇杖漸漸平飛而起,驀然幻化做一條金色大莽,張開血盆大口朝牀上的蘇芷玉撲去。
蘇芷玉一聲驚叫躲在丁原身後不住顫抖,小嘴一扁哭泣道:“爹爹,我要爹爹!”
丁原注視着大莽,口中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
那大莽似乎也曉得天心燈的厲害,只敢徐徐接近紅光,十數米長的身子繞着紅光形成的圓罩轉了幾圈,這才漸漸朝裡收縮。
晏殊笑道:“老毒物,別白費力氣了,不如坐下我們一起商量商量。”
黑衣人也不說話,眼睛裡的綠光越來越盛,額頭的紅瘤不停顫動,一顆顆腥紅的水珠自裡面溢出。
在大莽的逼迫下,光罩緩緩縮小,從方圓數尺朝牀邊退卻,但其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不住發出“嗡嗡”之聲。
丁原起初也有些害怕,但看見天心燈至少暫時抵抗住那金杖變做的大莽襲擊,於是出言嘲諷道:“老怪物,你家小爺就坐在這兒,看來你也不怎麼樣啊?”
黑衣人的喉嚨裡發出“嘶嘶”的怪叫,催動大莽運起十成功力朝裡收縮,直壓得光罩扭曲變形卻就是不碎。
這黑衣人的輩分尚在晏殊等人之上,與一百五十年前碧落七子的師尊千秋真人平輩,只不過一正一邪素無往來,口碑更是不同。
熟識黑衣人的都喚他作“老毒物”,他也居之泰然。其實黑衣人真正的本名卻叫仇凌夷,早年也被人稱作天龍真君。但龍他是不養的,蛇蠍等等毒物卻豢養不少,亦經常憑之傷人。
天龍真君本人的修爲也不見得十分高超,但那些毒物卻防不勝防。他要對付誰也不會當面下手,往往背地裡以各色毒物襲擊,不少高手便是這麼不明不白倒在他的手裡。
久而久之,天龍真君名號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臭,被人稱作天陸九妖之一。在這九人裡若論名聲自然是紅袍老妖最大,但更多的人卻對天龍真君更加頭疼。
他手中的金杖原本是一百多年前自黑楓山收服的一條千年大莽煉製,與杖頭那隻小蛇同爲防身之寶。天心燈雖然是上古神物,但天龍真君自恃金杖威力偏要一試。
隨着金杖幻化的大莽發威,光罩越來越小,幾乎就要貼到兩人身上。那大莽的身軀與丁原、蘇芷玉近在毫釐,幾乎伸手可及。那巨大的莽頭氣勢洶洶的朝着兩人,嘴裡噴着異常難聞的綠色濃霧。若不是有天心燈庇護,光那大莽吐出的毒氣就足以令兩人身赴黃泉。
蘇芷玉原本嚇得要哭,現在卻連哭也不敢哭,只把頭藏在丁原的背上不敢多看一眼。
丁原雖然心中也在害怕,但臉上卻一點也沒流露。他始終記着自己一個用鮮血換來的經驗:“你越害怕,欺負你的人就越得意。”
他壯着膽子盯着大莽,只等萬一天心燈支持不住便立刻撲住那怪物,說什麼也不能讓它傷了蘇芷玉。
這是自己答應蘇真的,拼了性命也要辦到。
但他也低估了天心燈的威力,此燈看似普通的青銅製成,實際卻是上古時候的隕鐵鍛造,即使是仙家兵器也不能損它分毫。自燈中射出的紅光更是汲取萬載天地之靈氣,豈是那千年蟒蛇可以破解?否則,蘇真夫婦也不敢如此放心的離去。
眼看光罩收到極致,天心燈驀然發出清脆的金屬鳴響,燈心爆出耀眼的紅光,光罩象鼓足的氣球朝外反彈,整個屋子都被震的發顫。
若是此刻在屋外望去,此屋宛如被一個奇異的紅色光球裹照,搖搖卻不墜。
那金色大莽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箭矢一樣的彈出,轟隆一聲在牆上撞了一個洞穿了出去。
天龍真君臉色一變,急忙召回金杖。
待金光一閃金杖回到手中時,杖身已扭曲的不成形狀,色澤亦黯淡許多。
天龍真君一陣心疼,這金杖他修煉了百多年纔有今日威力,但被天心燈如此一破,怕再花五十年也未必能恢復今日水準。
一念至此頓時惡向膽邊生,怒吼道:“好你個蘇真,水輕盈,敢壞我仙家寶貝,今日我必和你們鬥個魚死網破!”
話是這麼說,但面對天心燈他也沒有更好辦法。雖然那條金色小蛇尚未用上,但那是自己最後的法寶,如果再遭遇厄運,今後的日子可就不怎麼好過。
丁原見天龍真君受挫,心中一定,冷笑道:“老怪物,你還有什麼招儘管使出,小爺在這兒接着。”
晏殊一陣咯咯嬌笑道:“老毒物,你吹什麼大話,如今吃虧的可不是你麼?我勸牛你還是快滾吧,等蘇真回來他一個手就能把你擺平。”
天龍真君冷靜下來氣焰也消了不少,他嘿嘿問道:“既然如此,你又爲什麼不走?”
晏殊眼珠一轉,答道:“我在等幫手來助陣,他若來了就更沒你什麼事了。”
天龍真君哈哈笑道:“你別當我是三歲小孩,你紫練妖姬向來獨往獨來,又哪裡來的幫手?”
話音剛落,屋外有人冷冷道:“幫手沒有,仇家倒是不少。”
晏殊臉色一變,又旋即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東海平沙島的晉公子到了。”
一個白衣青年應聲走進屋內,屋子裡的氣溫頓時降了不少。
他看上去三十餘歲,相貌冷峻,儀表瀟灑,但眉宇間的殺氣十分濃重。
東海平沙島屬於天陸正道的名門大派,與碧落山在正道的威望不分上下。這個晉公子更是平沙島百年一出的奇才,年紀歲雖輕卻已聲名雀起。
白衣青年的目光掃過晏殊與天龍真君,冷笑道:“兩個魔門妖孽也敢來這裡放肆,若自己不想滾就讓小爺送你們一程。”
天龍真君色變道:“就是你師傅尤老鬼在此也不敢這麼和我說話,你是否活膩味了?”
晉公子道:“那是我師傅給你點面子,小爺我可不吃這一套。”
晏殊打圓場道:“大家都是爲了同一目的,何必慪氣,還是快想法子把天心燈破解了。有那小姑娘在手,不怕蘇真夫婦不低頭。”
晉公子不屑道:“我堂堂名門正派,豈能和妖孽聯手,還不快滾。”
天龍真君忍無可忍,暴喝道:“小賊好膽!”
他的手微微一揚,一道金光射向晉公子咽喉,正是那條小金蛇。
晉公子不慌不忙,長袖揮出,黑洞洞的袖口無風鼓盪,那金蛇就象自己要送進袖子裡一般。
天龍真君詫聲道:“東海平沙袖?”手裡一揚,金蛇受到感應收了回來。
晉公子收了東海平沙袖,傲然道:“你還有什麼伎倆儘管使出。”
丁原知道眼前幾個人怕都奈何天心燈不得,暫且放下心事,卻沒有想到他們自己倒先內訌起來。
天龍真君與晉公子橫眉立目,劍拔弩張。剛纔一次交手錶面看似乎平分秋色,但連丁原也看出失去金杖的天龍真君恐很難鬥過那個晉公子了。
晏殊只站在旁邊,嘴角帶笑也不出聲。她好象心裡也巴不得這兩個人先鬥個兩敗俱傷,自己好收漁翁之利。
丁原眼珠一轉,有意譏笑道:“老怪物,你長那麼一大把年紀有什麼用,連個晚輩也打不過,我若是你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天龍真君怪嘯一聲,小嘴張開吐出一道色彩斑斕的五色光芒,直朝晉公子射去。
在丁原看來,這道彩光不過挺有趣的而已,但晉公子卻神情第一次變的凝重,目光緊鎖那道彩光,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把玉蕭。
那道彩光名爲“千色萬毒練”,乃是天龍真君閉關修煉一個甲子才練成的絕毒法術。爲了練成“千色萬毒練”,六十年間不知道有多少世上的絕毒之物死在天龍真君的手裡。
尋常人莫說沾上一點,就是聞到一絲“千色萬毒練”裡散發出的腥味也要立時全身腐爛而死。即便是晉公子這樣的仙家高手,對此亦不得不大爲忌憚。
天龍真君練成此功後一心要在天陸揚名立萬,本不到迫不得已也絕不會將這手壓箱底的本事用出。可是今日出師不利,折了修煉多年的金杖,那金絲蛇也差點被晉公子用東海平沙袖收了去。惱羞成怒之下,便使出了“千色萬毒練”,以搏回顏面。
晉公子執蕭在手放在脣邊,臉上青氣大盛,運用出十成內家真氣吹動玉蕭,但聽一聲悠揚蕭聲奏起,自蕭孔裡亦射出一道青色罡風。
他手中的玉蕭本也是東海平沙島七寶奇珍之一,用萬年空靈璇玉煅化,傳到晉公子手中已歷九代。晉公子出道以來自恃師門仙術高超,極少亮出這璇玉蕭,今日形勢險惡也顧不得許多。
那孕育天地萬毒的彩光與包含宇宙空靈之氣的罡風撞擊在一起,形成一團滾滾而動的光球,但見青色罡風在外,五彩絢光在裡,一時間僵持不下。
丁原固然看的目瞪口呆,那晏殊早含一粒靈藥在口躲到角落裡,饒是如此也覺一陣頭暈目眩,不由心中暗驚道:“這個老毒物不曉得何時練成如此歹毒的法術,還好不是衝着我來,否則我亦只有靠着紫靈鞭奪路而逃了。
那蕭聲漸漸拔高,吹的竟然是一首“碧海潮生曲”。傳言東海平沙島第三代掌門盛年之時創下了這套“碧海潮生曲”的功夫,天陸成名高手亦難以在蕭聲中支持住一柱香的時間,連當時的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曲難平雖勉強撐着聽完全曲卻當夜吐血而亡。
從此之後,天陸魔道便有“碧海易渡,仙曲難平”之說。
晉公子的修爲雖然尚且比不上當年的先輩,但天龍真君哪敢怠慢?他運起全身功力,將修行了百多年的老底全部壓上,勉強與晉公子鬥了個平手。
可是晉公子的蕭音越來越高,那罡風也越來越強勁,明顯還有後勁,自己相形不免見拙。
晏殊見狀心中暗道:“那老毒物雖然討厭但終究不難對付,若是晉公子勝了今晚我可難討好去。”如此一計較便有了主意,手中紫靈鞭一揚,嬌笑道:“晉公子,你是名門正派的得意傳人,我和老毒物卻同是邪魔外道。咱倆畢竟同病相憐,今晚只有得罪公子了!”
那紫靈鞭凌空一揮,自鞭上幻生出數百朵大小如嬰兒手掌的蓮花,閃爍着紫金色的光華,順着風勢鋪天蓋地打向晉公子。
她知晉公子是正道高手,又有璇玉蕭助陣,故此不敢藏私,出手就是成名絕技“金燈萬盞”。
如此一來晉公子也有些吃緊,他好不容易與天龍真君的對抗裡漸漸佔據上風,這晏殊偏趕這個時候橫插一手。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分出三成罡風護住周身,如此一來頓時讓天龍真君鬆了一口氣。
只見晉公子的身體周圍颳起一道青濛濛的罡風,那數百朵金蓮上下翻飛寸步不離的圍繞他的身子卻始終擊破不了晉公子的護體罡風。
三人各施絕技在這客房之內爭奇鬥豔,一時難分軒輊。
但無論三人如何苦苦爭鬥,那天心燈的紅光始終罩住牀邊的丁原與蘇芷玉,令他們毫髮未傷。
丁原雖不知其中兇險,卻也明白無論誰贏對自己都沒有半分好處。只盼望他們就這麼打下去,一直鬥到蘇真夫婦回來。
但那碧落山高手豈是易與?何況還有碧落九泉劍陣。蘇真夫婦雖然堪稱當世絕頂高手,頃刻之間也難以取勝。
屋中三人正斗的熱火朝天,卻不料牀下有一人從地底冒出。
那天心燈儘管封死四面通路,卻惟獨無法防禦來自地面的襲擊。而來人又不巧是一位土遁高手,乘着晏殊、天龍真君與晉公子正打的你死我活之際偷偷從地下竄出。
他的模樣甚是可笑,矮胖的身體宛如一個吹足氣的大圓球,四肢比常人也短了一倍,光光的腦袋上生着豆粒大的一對小眼。他穿了一身土黃色道袍,打扮頗象出家的道士,手裡拿的卻不是浮塵,而是一支四尺長的黝黑三棱梭。
這道士的身體蹲下,腦袋也剛好捱到牀板,豎着一對圓圓的小耳朵聽了聽外面動靜,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若在平時,他的舉動必然會被屋裡人發現,可現在那三人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對手身上,竟然忽略了這個道士。況且,他的出現方式也頗爲詭異,竟是利用土遁鑽進了牀下。
那道士將三棱梭夾在胳膊底下,兩手小心翼翼朝牀外伸出。說了也怪,明明他的雙臂只有常人一半的長度,但那雙手臂好象會自己生長一般,漸漸伸出了兩米多。
丁原正在緊張的盯着屋裡三人的打鬥,蘇芷玉更是嚇的只敢伏在丁原背上,根本沒有注意到牀下正有一雙手朝自己伸來。
那雙手臂猶如靈蛇一樣攀上牀沿,悄悄朝丁原與蘇芷玉探去。道士雖然人在牀下見不到牀上的情況,可人就象生了一對透視眼,出手的方向絲毫不差。
眼看距離二小隻有幾寸遠的時候,丁原終於發覺。還沒有等他叫出聲來,那雙手如毒蛇出洞,閃電般扣住他和蘇芷玉二人。緊接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傳來,兩人在驚呼聲中雙雙被扯到牀下。
晉公子第一個覺得不對,他眼角餘光正掃到一雙肥手將丁原與蘇芷玉拖進牀下,情急之下大喝道:“牀下有人!”
晏殊與天龍真君也已察覺,三人一起停手望向牀下。
雖然牀下一片漆黑,但這三人是何等目力,正看見那黃袍道士一手一個小孩沉進地裡。
“桑土公!”天龍真君咬牙切齒的叫道。
他與桑土公同是天陸九妖中的人物,卻素無往來。那桑土公隱居於天陸西南的百萬大山裡,平日難得到道上露一次面。但他每回出現也必然會掀起一陣波瀾,其聲名絕不在天龍真君之下。
桑土公的功夫倒還罷了,惟獨那土遁神技爲當世一絕,只要讓他雙腳踩在地上,就是大羅金仙也奈何不得。
他的爲人雖然有些古怪,但真正的壞事倒也乾的不多。因爲生性木吶,又有一些口吃,也經常被人笑話。因此桑土公極少在大庭廣衆下露面,在天陸正魔兩道對他的惡評也不算多。
萬萬沒有想到桑土公居然也跑到這兒來,還乘三人你爭我奪之際出手搶走兩個小孩。那個不知名的少年也就罷了,那女孩可是蘇真夫婦唯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桑土公破了天心燈搶得先機,不由天龍真君不恨。
晏殊一跺腳道:“都怪你們,這下如何是好?”
天龍真君狠狠道:“找桑土公算帳去!”
晉公子冷笑道:“他利用土遁遠飈,你到哪裡去找?”
天龍真君道:“他走不遠,桑土公奪了那個女孩必然要找蘇真夫婦談條件,絕對不會離開本城。”
晏殊泄氣道:“就算這樣,也無異大海撈針。”
天龍真君哼道:“總不成我們三人直接找蘇真夫婦討要那東西。碧落山出動了九個高手也未必奈何蘇真夫婦,我們三人就算聯手怕也不夠蘇真一個人打發。”
晉公子不滿的冷笑道:“那也未必!”說罷轉身走出客房,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要去找蘇真夫婦。
天龍真君的臉越加陰沉,在這三個人裡他是吃虧最大的一個,自己的金杖被天心燈打的不成形狀,到頭還是落的一場空。
“桑土公,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天龍真君狠狠唾了口濃痰,屋子裡刮過一道陰風人已去了。
晏殊擡頭看了眼天心燈,幽幽嘆了口氣,身影也在屋中消失。
原本熱鬧無比的客房裡頓時岑寂下來,只有天心燈依舊懸在半空悠悠發着紅色的光華。
但是牀上的人已經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