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峰上並沒有多少變化。
雖然眼下這青雲山上,青雲道門中御劍期以下化身期以上的諸多門人弟子,盡數被派遣下山收集仙石以應對即將到來的大劫。
可這五柳峰還真仙師一脈,除了他座下數名“雲”字輩弟子以外,往下的“守”字輩中,符合派遣下山修爲的門人卻甚少。即便加上墨守誠,五柳峰一脈此次下山的人數也不會超過十根指頭。
所以竟似沒什麼變化一般。
只是平時不常從五柳峰峰頂下來的還真仙師,現在卻經常出入衆低輩弟子的學堂,對他們修行進行一些點撥。而他座下數名本該負責教導之責的“雲”字輩弟子,卻都紛紛閉關不出。或是爲了修行更上一層,或是爲了煉製新的法寶。
只有一個人身屬雲字輩,卻沒有閉關修行。
還真仙師輕輕地推開了峰上唯一的那間機關作坊房門,他雖收斂起了九成真元靈識,但剩餘的一分,卻還是宛若汪洋大海。未等他開口,房內的人已經恭敬地向他行了禮數:“師尊。”
還真點了點頭:“飛雲,你在這裡做什麼?”
雖然是疑問句,卻沒有多少好奇意味在裡面。彷彿就是見面隨口問一句:“吃了嗎?”這般的感覺。但在房內向他行禮的人卻不敢回答的也如此隨意,飛雲拍了拍自己身上顯得有些破舊的袍子,然後畢恭畢敬地回答:“弟子許久沒見到守誠那孩子,又聽不到什麼消息,心中總有些擔憂。一時想起來,他在峰上時除了修行之外,最愛搗鼓這些機關門道,所以今天進來轉轉,順便收拾收拾。”
他說着,又重重地拍了幾下腿上的灰塵:“您瞧這兒灰積的。”
一點也不像是一個修真有成的修真者,卻與一個半百的普通老人兒差不了多少。
還真搖了搖頭,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你回房間去,爲我上一杯茶來。”
飛雲真人愣了一下,臉上隨即露出笑容:“是,弟子這就去給您準備着去。”
他連連點頭,雖然沒有運起走鱗身法,那腳步卻也是極快,一瞬間就無影無蹤。還真沒有去瞧他,卻望着眼前收拾乾淨的機關屋子,輕輕搖頭。
過了片刻,還真走出這間小小的屋子,然後溫和從容地掩上了房門。
還真很滿意飛雲這個弟子,也很滿意此時不在峰上的那個徒孫。在他眼中,這彷彿是一種延續,一種傳承——自己與已經飛昇的恩師,飛雲與自己,飛雲與他的徒弟。
雖然這種東西看不見也摸不着,但對於修真者——不,對於人來說,那卻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他今日來找飛雲,當然是有要緊事要告訴對方,因爲他知道對方大概比自己迫切想知道的多。
可是……偶爾瞧見自己的弟子露出些擔憂神情來,卻似乎也是件有趣的事情。想到這裡,這位位列青雲山五散人的修真前輩臉上露出了一絲淺笑。這讓他看上去很年輕,雖然實際上他修真的歲月早已經不可用甲子算計。
所以,等還真帶着這份好心情跨入弟子那間簡陋的竹屋時,已經做好了準備的飛雲卻有些莫名其妙,雖然臉上依然是恭敬神情,心中卻嘀咕:究竟是什麼事情,能讓師尊有這般好興致?這次離上一次爲師尊他老人家煮茶,到底隔了幾年,可都快記不得啦。
雖然時間隔了許久,但諸般茶具他卻一直小心保養着,此時雖然有些倉促,可準備倒也有條不紊。還真也不待他招呼,徑自先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然後便好整以暇地等着弟子奉茶。
飛雲嗜酒,也愛茶,只是喝茶比較講究,遠不及擰開酒葫蘆便往喉嚨裡灌的酒水吃來簡便。所以這房間裡,好酒常備,可好茶葉卻不得常備。
但眼下師尊就在自己眼前坐着,不拿些上好的供奉,自己心裡面上卻又如何好過?飛雲正自爲難,卻不想還真卻手掌一揚,伸過來一個茶囊。
“還愣着做什麼?”還真將小小的茶囊輕輕地丟在桌面上,略微提高了幾分音量。
茶很香,就算被包裹在茶囊裡,隔着一層布料,飛雲都能聞到那股味兒。清香芬芳,香的嚇人。飛雲抖抖索索地扯開茶囊來:“這……這香味兒,是碧螺春?”
還真眉毛一挑:“可不是麼。但你知道這碧螺春,卻是誰,又是從哪裡送來的?”
飛雲以拇指與食指捻起了一小片茶葉兒,瞧着它的形狀色澤:“這,這可是出自慶國江南太湖一帶的‘嚇煞人香’?”
“你瞧得不錯。”還真點了點頭,又催促道:“茶具茶葉皆在,你卻還在磨蹭什麼?”
飛雲心中驚異,一時卻不敢再追問了,趕緊應了,便做起諸般準備來。他一面將各樣茶具一一備齊,又將自峰上清泉中取來的山水置於水滸中,以小火煮了起來。一邊候着開水,心中一邊尋思道:這碧螺春乃是綠茶中的極品,瞧這囊中茶葉成色,更是極品中的極品。這般造物,除了仙魔道中修行之人,世俗道中唯有帝王將相纔有資格飲用。可是即便在仙魔道中,能將這東西送出去,也是大禮中的大禮了,卻是誰花費了這般大手筆?
還真知道弟子現下心思,但他也不說破,卻與弟子一道瞧着那小火撲騰,逐漸將那山中泉水煮騰煮沸。
待水煮開了,飛雲立刻收起滿盤心思,神情一肅。小心翼翼地提起水壺來,將沸水依次倒入紫砂壺、公道杯、聞香杯、品茗杯中。
他每樣都只倒入少許,只作清潔茶具之用,待這步驟一了,便將茶具之中的沸水一樣樣又倒入茶池中。
隨即飛雲便請出茶勺來,探入茶囊中,取出了茶葉,小心地灑入紫砂壺中。他動作揮灑自如,全然沒有生疏,連手也未曾抖過半分。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還真卻一派悠閒地插了一句話來:“這茶葉,可是江南鳳棲谷那邊派人送來的。”
結果飛雲的手還是抖了一下,落下幾片茶葉,灑在了紫砂壺邊上。
“鳳棲谷與我青雲道門同屬仙魔道中正道翹楚,與玄天閣白雲宗一般。可是兩邊除了數年召開的一次仙靈大會外,平日裡來往可也不多。怎麼又突然送來了這般大禮?”飛雲一面收斂心思將茶葉倒入紫砂壺中,一面詢問。
“這還只是小禮。”還真笑容更濃,他一面催促着對方繼續沏茶,一面緩緩續道:“這次鳳棲谷來了兩名長老,都是破空前期的修爲,送來了上品仙石千餘,中品萬餘,下品……哦,是了,下品人家倒是一個沒送,只怕是覺得拿不出手吧。”
剛剛將沸水高山流水般倒入紫砂壺中沖茶的飛雲聽得雲裡霧裡,便是叫他此刻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居然叫鳳棲谷那邊的人送上這般厚禮!
此時青雲山上下爲了那千年魔頭即將出關之事籌備,其中最缺的,便是上中兩品仙石。爲了收集仙石,青雲道門派出了所有年輕門人弟子。現在鳳棲谷的人卻千里迢迢地送了一大堆仙石過來——這可真是瞌睡碰上了枕頭。
飛雲瞧着自己師尊臉色,此時淺笑之中卻又透着幾分玩味兒,他立時醒悟過來:難怪今日師尊他老人家突然說要喝茶,想必這件事……與我,不,與守誠那孩子有關!
他一面這般想着,一面以壺蓋將溢出壺頂的泡沫颳去,清碧的茶水露出來,晃動層層微光。隨即便將壺蓋蓋上,然後提起紫砂壺來,將壺中茶水倒了幾分各樣茶杯之中。
但這卻不是給喝的茶水,而是洗杯、留香作用。還真自然知道這步驟,也不理會,只靜靜瞧着自己弟子又將杯中茶水倒入茶池。飛雲此時也打起了精神,他接着將公道杯取出,往公道杯中斟滿茶水。
這一次,茶香便溢滿了整間陋室。
還真稍微用力聞了一下茶香,隨即點頭道:“香,果然是嚇煞人地香氣味兒。”
只是這倒入公道杯中的茶水,香是極香,卻也不是給喝的。而是取了公道二字,要叫主人客人皆能品到色、香、味一致的茶水。
飛雲笑容滿面,又請出了茶夾,將聞香杯與品茗杯放置到了茶托上,然後再端着兩隻茶托,將兩個杯子送到還真面前。
“這次連掌門真人開雲師叔也驚動了,提前出關來迎。呵,飛雲,你教得好弟子啊。”不是是因爲即將喝上好茶水,還是再忍不住心中得意高興,還真突然撫掌大笑道:“鳳棲谷來人言道,他們谷中大小姐途中遇上了一個魔頭,卻被守誠那孩子救了出來。現下那位鳳棲谷大小姐平安回到家中,更將我青雲道門要應對千年魔頭之事講給了她爹聽。所以此次前來,一是爲了報答守誠相救之恩,二來也是爲了應對那魔頭出關施以援手。”
飛雲聽得先是愣住,然後又現出喜色,但隨即便化成了一股擔憂模樣:“這孩子,救人乃是我正道修行之人當做之事自不用說。但卻不知過程如何,那孩子可有受傷。現下……現下可又平安?”
聽自己弟子這般一問,還真心下暗叫了一聲慚愧!自己全然顧着高興,卻不想自己弟子聽到這消息,想到的卻是墨守誠的平安。
瞧着自己徒弟那一臉患得患失的表情,這位修真歲月已不知幾許的角色平緩了音調,輕聲勸慰道:“你是那孩子師尊,對他就要更有信心。”
這樣說着,還真再次揚起了眉毛:“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