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浩蕩,綿延千里,唐毅一行船隊經過半個月的水上航程,終於在下午時分,到達了揚州城外的碼頭。
“公子,這船上的藥材怎麼弄?”下了船來,與同船的獨孤宇等人相互道別後,劉錚看着船上一大摞子的藥材,頓時愁眉苦臉起來。
唐毅笑道:“這有什麼難的?你們當時怎麼弄上船的,現在一樣弄下船唄!這裡有不少挑工,你去找幾個來,讓他們將這些草藥全都帶上,先跟我回唐府!”
wωω ◆tt kan ◆C〇
揚州自古就是漕運重城,因爲同時連通長江與運河,故而這裡的航運事業極其發達,附近的港口碼頭不但數量衆多,而且都非常龐大,上面勞作的工人就更加不計其數。
劉錚只是出去一圈,不一會兒就帶回了幾個大漢,手中拿着挑擔,顯然是這碼頭上賣力氣的挑夫。
幾個挑夫見唐毅雖然年輕,但氣度沉穩,不敢喧譁,聽着指示很是麻利地就將船上的草藥全數卸下,然後跟在他們身後。
一行人安步當車,不緊不慢地進入揚州城。
這裡的揚州城雖然不是前世的揚州城,可是一樣的繁花似錦,人流喧鬧。
劉錚姐弟雖然是虞山城的大戶人家出身,可畢竟虞山不及揚州,所以剛一進了揚州城,姐弟二人就被這街道周圍琳琅滿目的商家給吸引過去,再看兩邊都是好幾層高的木樓,嘴中頓時發出讚歎之聲。
看到這兩人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土樣,跟在身後的幾個挑夫立刻找回了某種自信,覺得有些錢人也不過如此,到底是小地方出來的人,沒見過揚州城的繁華。
唐毅抱着旺財,目光雖然也四處亂轉,可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依舊氣勢沉穩。
這裡與他記憶中的揚州完全一樣,他知道想要從這裡回唐府,中間還要經過一條紅樓巷。
紅樓巷並不是一條小巷,反而它的街道很寬,一面還臨着貫穿內城的蘇淮河。之所以被稱爲紅樓巷,是這裡雲集了天下間最爲有名的幾大花樓、酒樓,因爲樓體都漆成大紅顏色,故而因此得名。
作爲天下聞名的煙花之地,是往來揚州的各大鹽商、達官顯貴以及文人儒士們必定要去的一處地方。
這樣一處場所,即便是唐毅也不免好奇,因此心中竟然有些隱隱的期待,想要親眼看看,那裡到底是怎樣的風景。
心中若有所想,腳步自然快了不少,很快他們就已經走到紅樓巷內。
有別於其他地方的繁華喧囂,這裡又另有一種風韻,沒有了左右叫賣的吆喝聲,但卻多出了隱隱約約,迴盪在街道上的琴曲吟唱聲。
雖然還是下午,可這裡的紅樓中,往來人流絡繹不絕,還有很多人出門的時候,臉上帶着女子的脣紅,一看就是喝完了花酒,剛出來的。
“哇!好漂亮的樓房,還有這些女的也都很漂亮!”一轉身進了紅樓巷,一直瞪大了眼睛不停掃視的劉錚,就發出了最爲由衷的讚美。
目光停留在紅樓外不停招攬顧客的煙花女子身上,這位剛剛十二歲的男童,竟然也露出了垂涎之相!
反倒是身旁的劉琳,少有地露出了羞澀神情,兩眼低垂,不敢再往兩邊亂看。
唐毅當然也睜大了眼睛,不過他看得比較斯文,臉上並沒有多少猥瑣表情,完全一副欣賞風景的樣子,對頻頻向他招手的女子,完全不屑一顧。
真是演技派高手!
倏然,前面的一座紅樓外,人流忽然聚集起來,將整個街道都堵住,其中更傳來不少女子的驚呼聲,好像是出了什麼事情。
前面無路可走,唐毅索性也帶着衆人湊了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見一家名爲閱香樓的棧臺上,正有一名相貌英俊,白衣素袍的年輕男子,憑欄而立,舉目遠眺,彷彿是在醞釀着什麼。
樓下的行人,以及附近紅樓內的女子,都是因爲這名男子,擁擠到了閱香樓下,好似前世的追星族一樣,在拼命叫喊着,揮舞着。
“靠,怎麼是他!”
一看到這個男子,唐毅臉上就是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原來在他的記憶中,這個男子正是他大伯家的兒子唐健,因爲從小讀書厲害,被譽爲神童。等他年紀漸長,不但書讀得好,而且相貌越來越俊俏,於是名聲就越發大了。
甚至在唐毅離家出走前,他已經成了什麼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是揚州最有學問的學子。
可這樣一個風流人物,唐毅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爲什麼差點爆了粗口?就是因爲他知道這個唐健太過做作。
明明是一個十分熱衷名聲的人,卻偏偏要裝作一副清高的樣子,明明是十分沉迷美色,可偏偏要把自己裝成情聖。
作爲同在一個大屋檐下長大的人,唐毅對此人知之甚深,所以纔不屑他的爲人。
就在他暗中吐槽的時候,欄杆內的唐健已經醞釀好情緒,當即轉過身去,提起桌上早就準備好的毛筆,筆走龍蛇,在紙上書寫起來。
一時間,周圍的人,無論是樓上的還是樓下的,全都摒住了呼吸!
場面霎時陷入了詭異的平靜,所有人都僵直了身體,仰頭看着樓上的唐健揮毫潑墨。
一炷香後,唐健停下了手中筆墨,旁邊立刻有一個長相柔媚的女子走上前去,幫他將書寫的墨寶提起,對着樓下衆人展開。
《未央》
坐擁笙歌百盡臺,
蘇淮日斜宴未開,
我自憐愛傾城色,
卻忘伊人心難愛。
這嬌柔嫵媚的女子,不但將這一首《未央》詩呈現在衆人眼前,而且還用她那柔美的聲音,一字一句將之吟唱出來。
瞬間,附近所有的人都瘋狂了,不少人都在大聲叫道:“纖纖姑娘,我願出一百兩,只要你將唐公子的這副墨寶給我!”
周圍立刻有人不屑道:“一百兩還想買唐公子的手跡?”隨即又敞開了嗓子,對着樓上叫道:“纖纖姑娘,我願出一千兩,一千兩!”
“我出一千兩百兩!”
“一千五百兩!”
……
看着幾近瘋狂的人羣,劉琳有些吃驚道:“公子,這位唐公子到底是什麼人,區區一副詩詞文字,竟然有人願意花一千五百兩白銀購買?”
在她看來,這一首未央詩雖然也還可以,但也僅是可以而已。
倒是他那手清瘦得體的大字,寫的很有功夫,可兩者就算加起來,也不過幾十兩銀子的東西,何至於讓如此多的人瘋狂搶購!
唐毅微微笑道:“別說價值一千五百兩,就算有人叫出三千兩我也不奇怪。不過我敢肯定,最後這唐公子必定不會賣出這副大字,反而會無償地將它拋給下面之人!”
彷彿是在印證這話,他剛剛說完,樓上的女子就已經輕輕將這副大字送入空中,任由其緩緩落下,“唐公子說,這首未央乃是他即興所做,既然得衆人贊愛,自然不能私留。
不過大家都如此喜愛這副未央,而此處又人數衆多,故而千思萬想之下,還是決定將它拋出樓下,看樓下諸位誰能憑藉運氣獲得此字!
至於用錢財購買之事,諸位還是不用再提!”
看着字畫緩緩飄落,下面的人羣幾乎瘋狂了,紛紛朝着它飄來的位置擠去,不少少女被擠得哇哇直叫。
終於,大字飄落一個人手中,可還不等他高興,旁邊的人就搶了過來。
一張白紙而已,如何禁得住這麼多人哄搶,不過片刻,就已經化爲一片片大小不一的碎紙片,淪落到無數人的手中。
“這位唐公子竟然如此高潔?”劉琳看着唐健風度翩翩地進了閱香樓,兩眼之中隱隱有水光盪漾。
“嘿!高潔?我看不一定吧!”劉錚首先冷笑了起來,他雖然年紀很小,但心智卻很成熟,而且遠比普通人要聰明不少。
這唐公子的做派,讓他隱隱想到了什麼,再加上唐毅的語氣,顯然驗證了他心中所想。
劉琳大是不滿,“你是什麼意思?難道這樣不爲名不爲利的才子,不值得敬仰嗎?”
劉錚立刻針鋒相對,挑着眉頭嘲笑道:“他這樣做,不但是沽名釣譽,而且還是有意提高自身身價!
這一副未央手跡,他就根本沒準備給下面的任何一人!否則他不會不知道,這一張白紙到了這些人手中,必定會因爲爭搶而化爲碎片。
不過字雖然沒賣,但剛纔叫買的價格已經深入到這裡每一個人心中,今後誰要想再買他的詩作手跡,心中就會參考這些人報出的高昂價格!
要是我猜的不錯,那些人應該也是他找的託,爲的就是提高身價!”
看到弟弟侃侃而談,似乎有理有據,而唐毅更是不時點頭,很是認同他的話。劉琳頓時對自己剛纔的判斷有了疑慮,將目光投到剛纔拼命叫喊價格的幾人身上。
只見這些人趁着衆人爭奪手跡的混亂,已經悄悄走出人羣,而且彼此之間還以眼神交流,一起溜進了附近的小巷,消失在視線中。
這一瞬間,她才知道,這所謂的唐公子,真是一個沽名釣譽,而且極其有商人手腕的僞君子!
唐毅呵呵一笑,“好了,人羣已經散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看着人流漸漸疏散,他忽然有了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