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那裡?
入眼之內,漫天大霧漆黑無比,像是打翻的墨水瓶一樣,塗然天際,看不到一絲雜色。
無風,無雨,天地如同墳墓一樣寂靜。
朱勝靜靜端坐火堆旁,火焰赤紅,映射在他俊秀的面容上,填上一抹鬼魅。
緩緩起身,左右觀望,難以看清十米範圍外景物,太安靜了,現在好像無生域與桃花源結合在一起,一股莫名的壓抑,讓人不由警惕大增。
心念一動,黑刀悄然出現在手中,指間一顫,黑刀無聲無息融入周圍黑霧中,最後懸浮於他頭頂三米處,這是他留下的後手。
無骨城太過妖邪,若真如白猿所說,夜晚便是一切開始,且從來沒有人走出過無骨城,他就算在自負,在無所顧忌,也不得不小心謹慎。
細心感受周圍漆黑迷霧,感覺不到任何靈力存在,暗金色瞳孔轉動,警惕看向四周。
果然如此,這種狀況他一點也不吃驚,從無骨城中那些沒有絲毫傷痕的骨頭就可以看出,他們在死時沒有經歷過任何程度的戰鬥,應該是被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殺死。
若是他推理沒有錯,那不可思議的東西肯定與面前這漆黑大霧有關,如此看來,未知的恐懼勝過必死的絕境,這種折磨恐怕比直接殺了他們還要令人戰慄。
沒有輕舉妄動,這裡每走一步都可能出現危險,他經歷過死亡,自然不想經歷第二次。
“嘩啦啦!嘩啦啦!”
宛若鎖鏈拖拉,互相撞擊在一起的聲音響起,迴盪在這片空曠的大黑霧中,聽在耳中,瞬間讓他汗毛炸立。
有人!
眼神顫動,神級鑑定術開到最大功率,不住打量四周,想要尋找聲音究竟來自何方。
但黑迷霧依舊,沒有絲毫波動,甚至更加濃密,更完全看不到任何建築或生命蹤影。
朱勝堅信自己耳朵沒有騙自己,剛剛他肯定聽到鎖鏈聲。
“嘩啦啦!嘩啦啦!”
聲音在次響起,且越來越大,似乎正在向他靠攏,朱勝心臟“撲通!撲通!”亂跳,已經跳到嗓子眼,這無骨城有鬼不成。
從小到大他自認爲不怕鬼怪,他相信一聲正氣,鬼魅不侵。
但是現在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眼神飄忽,受到不小驚嚇。
這鬼地方真是一分鐘都不讓人安生,趕忙起身,滅掉火堆,找準一處方向,遠離鎖鏈之聲。
若是平時,他算在怕,在好奇心作祟下肯定也會去看看究竟是何物在搞鬼,現在看,無骨城超出他想象太多,兩千年一出現,且沒有人從這裡活着出去過,還是小心爲妙,不然他就真成了無骨城一根骨。
踩在柔軟的黑土地上,一股熟悉的味道從腳下傳來,那是雨後土壤翻新後所散發的清香,只有在古農村田間地頭才能體會到的感覺。
低頭望去,忍不住抓了一把黑土,細軟中帶着些許溫潤的土壤,竟讓他有一絲熟悉的感覺,好像每一次與老院長回老家時候的感覺。
不對!
朱勝用力搖搖頭,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這裡是無骨城,可不是什麼農村田野,想必此地已經是一處大陣之內,現在他所看,所聽,所聞,都是虛假。
皆是無骨城幻化而出的東西,爲的就是讓他產生熟悉感覺。
扔掉手中泥土,邁步小心前行。
“嘩啦啦!嘩啦啦!”
鎖鏈撞擊聲音依舊,但聲音漸漸變小,讓他知道自己已經遠離那恐怖的東西。
暗自摸了一把冷汗,別看他實力已是淬體後期,什麼開山裂石,飛檐走壁,都信手拈來,但對於鬼這種東西,他還是本能懼怕。
沒有了伸手死神催命一樣的“嘩啦啦!”聲,周圍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裡給他的感覺比無生域還像一座大墓,安靜的讓人毛骨悚然,就想趕快離開這裡。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以他肉身來說竟感覺到痠痛,但此地並沒有往生風,竟然消耗如此大體力,讓他不解。
還在思考爲何會這樣的他突然停住,原本的暗金色雙瞳消失不見,起而代之的,是一雙迷離中帶着空白的雙眸。
腳步虛浮,肩膀下垂,如一具行屍走肉般,沒有任何表情向前行走着。
漸漸的,黑霧散開,朱勝停下腳步。
前方一座鋼鐵巨城屹立眼前,鋼筋水泥堆砌的繁華都市內充滿了喧囂與塵埃,夜晚降至,昏黃的路燈被點亮“鈴!鈴!鈴!”放學的鈴聲響徹校園。
朱勝出現在一所校園門口,一張張稚嫩的面孔,帶着青春的氣息穿梭於嶄新的斑馬線上,他們看起來是那樣稚嫩,那樣年輕,那樣沒有煩惱。
一個個天真的如同潔白的海鷗,翱翔於這片人海之上。
時間閃過。
“老朱,下班了。”
一方小衚衕內,一羣下班的中年人急匆匆趕回家中,正在洗漱,準備享受豐盛晚餐,與家人訴說着一天的辛苦。
老人們坐在樹下乘涼,看着孩子們奔跑着回到家中,露出欣慰的微笑。
“老朱,你兒子快回來了吧!要不今天來我家吃吧!他嬸今天準備了些好吃的,讓小勝今天過來!”一穿着白色背心的中年男子,手中扇子鋪開熱氣,卻難掩大汗淋漓。
呵呵。
“老李,還想着與我家小勝結娃娃親呢,你這招不靈嘍!我家小勝纔不會去你們家倒插門,是把孩他媽。”老朱大笑着迴應,推着自行車放在一旁。
“是啊!”
一位中年婦人,面色有些不健康發黃,只有四十幾歲年紀卻已經滿臉皺紋,歲月在他臉上劃過,卻難掩曾經美麗的容顏,這婦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大美人。
婦人滿臉笑容,雖已經蒼老,笑起來沒有以前好看,卻是此刻一笑,比園中盛開的花朵還要美麗動人。
“老李頭,我家小勝你就別惦記了,他爸爸跟個寶貝疙瘩一樣捧着,老王還想認乾兒子都被回絕了。”婦人開口,聲音甜美溫柔。
“爹,娘,我回來了。”
衚衕盡頭,一位少年穿着校服,斜挎着書包,看着有幾分秀氣,整齊的短髮顯得很是陽光,跑跑顛顛,來到兩位老人身旁前。
“老孃今天準備什麼好吃的了,我都快餓死了。”陽光少年的笑容彷彿陽光一般燦爛。
“哈哈,我大兒子回來了。”老朱開心的像個孩子,連帶着臉上的皺紋奮力擠在一起,倒是比哭還難看。
“走,回家,看看你媽給你做啥好吃的。”
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回到家中,打開飯鍋,是香噴噴的白米飯,解開桌布,下面是香噴噴的菜餚,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享受着這頓晚餐。
夕陽西下,已是黃昏,所有的一切都被染成了金色,正片世界沐浴在金色的海洋中。
朱勝就這般站在窗外,眼神空洞,靜靜看着屋內一家三口享受生活所賜予的所有,不知不覺,一滴淚水,從他空洞的眼中滑落,隨後,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兒,宛若止不住洪流,傾盆而下。
他的面容沒有表情,嘴角微微抽搐顯示着他有多痛苦。
這一幕,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中,每一次,他都沉浸其中無法自拔,哭的稀里嘩啦,將孤兒院所有人都哭醒,當老師問他爲什麼哭泣的時候,他什麼也沒有說,如同現在的他一樣,咬緊牙關,任由眼淚滑落。
人生啊!他說不好,他畢竟才十六歲而已,雖兩世爲人,卻都未曾經歷太過,所以,他當自己是一名學生,學習如何成長。
今後的路還很長,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堅定不移的走下去,那怕此時,面對夢中景象可以實現,他也要忍住,因爲他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永遠,永遠,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就算他有一天成就真仙真神,也改變不了他曾經獨自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
“轟隆隆!”
沉悶的聲響在耳中轟鳴,眼前景象被這轟鳴震動的破裂,化道一塊一塊,深深刺入朱勝脆弱的內心。
踏!
單膝跪地,面色煞白,撕心裂肺的痛讓他五官扭曲在一起,體內之中,紫金大哥咆哮,異象被驚醒,全部躲在一處角落,驚恐的看着面前紫金大河正在一點點變色,紫金正在慢慢消失,大河正向黑色轉變。
同一時間,葬仙界之中,魂魄幽若突然睜開雙眼,手心一動,紫金點將臺直接飛出,眨眼間打入朱勝靈紋道身之中。
紫金點將臺出現,大片紫光垂落,降臨紫金大河,這才鎮住河水不在翻騰,同時逐漸變黑的河水緩緩回覆過來。
朱勝的痛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心已經是千瘡百孔,弱小的一句話,一縷風都能將他擊垮,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承受住這種痛,然後帶着這種痛活下去。
時光穿梭,面前景象如流行一般劃過他的回憶,僅僅點亮了一瞬間過往的美好與傷痛,回覆過來的他還是朱勝,那個想逍遙一世,保護好身邊人的朱勝。
仰頭望天,穿透無盡黑暗,他彷彿能夠看到繁星閃耀。
也許……。
那將他拋棄的父母早已經消失在天地間,不知道經過多少次輪迴。
也許……。
他曾與他們轉世之身擦肩而過,也許他們曾有一瞬間的似曾相識,但回憶終究是回憶,他只能讓我們知道過去曾發生過什麼,警醒着我們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僅此而已。
起身,眺望,遠處一片漆黑,但似乎他依舊能夠看到那個少年朱勝與父母其樂融融的微笑,不管怎麼樣,起碼也有一個叫朱勝的小子,擁有完整的家庭,疼他愛他的父母,他會有美好的一生,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心性的改變,讓他變得更加成熟,傷痛帶給人的不僅僅是眼淚,還有成長。
畫面已經消失,天地有回覆了寂靜,但朱勝卻露出久違的笑容。
這應該就是無骨城的手段,映射出人們心中最爲脆弱的一面,將他無限放大,讓人們觸手可及,沉浸其中無法自拔,就這樣永遠沉淪其中,最後成爲一堆白骨。
剛剛他也感受到了體內紫金大河移動,而那虛弱之極的黑龍竟然有復甦的跡象,如此看來,自己真的危險了。
“孩子,你還好嗎?”
一道磨砂一般讓人難受的聲音傳來,打破朱勝思考空間。
回過頭看去,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位渾身被黑霧包裹的人形生物,只能看出大概輪廓。
此人身材看上去有些矮小,走路間“嘩啦啦!”作響,雖然被迷霧包裹,還是能看見其手腕與腳腕上帶着一副黑色鎖鏈,如同監獄犯人一樣。
聽到“嘩啦啦!”聲,看到此人身上鎖鏈,朱勝可以確定,前不久他聽到鎖鏈之音應該就是此人發出。
“你是什麼人?”
來人神秘,朱勝揣摩不透,看樣子不是與他一樣從外部進入無骨城之人。
“我嗎?”
黑影思考良久,那讓人難受的聲音傳來。
“一個死人。”
有意思,看樣子這黑影靈智極高,應該是高等智慧生物。
“死人可不會說話,你應該是無骨城中人吧!”
又過了許久,黑影纔開口。
“死人爲何不會說話,死的是人,並不是我,就如現在的你一樣,已是必死之人,不也在與我談話嗎。”
黑影的話讓朱勝驚訝,難道這黑影也懂得卜算之術,知道他擁有鎮界獸,必然會戰死沙場,不對,這人應該是說他進了無骨城,已是必死之人。
白猿說話,無骨城兩千年一開,從來沒有人活着出去過。
“不好意思,你所說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知道自己應該怎樣活着,而我的命,由不得你說了算,他是在我手中。”
自信的話語傳來,眼中精芒閃動,帶着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熱血。
黑影似乎許久沒有與人談話過,每一次說話時間間隔很長。
“不錯的眼神,有我當年的風采。”
呼……呼……!
一陣陰風吹過,黑影身上的霧被吹散,映入眼簾之人竟是一渾身雪白的骷髏骨架,與黑市入口的引路人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這白骨手腳被鎖上一副黑色鐐銬。
“走吧!”
“剛剛那隻不過是小考驗,真正的強者,對於心中那份執着完全凌駕於所有之上,你也想到得到大機緣,我帶你去。”一邊說着,白骨一邊向黑霧中走去。
朱勝摸了摸鼻子,現在他沒得選擇,只能跟隨白骨前行。
自古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腳下一動,跟隨白骨而去。
……。
“你很特殊。”
白骨很健談,應該很久沒有人與他聊天了,朱勝本就性格開朗,此時見白骨應該類似於黑市引路人,也是放開警惕。
“你倒是說說,我有什麼特殊。”
白骨的反射弧依舊很長。
“我在這裡接引過無數想你一樣的少年,一批又一批,一個又一個,連我自己都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但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想你一樣的少年。”
他沒有接話,認真聽着白骨訴說。
“面對心中最美好的嚮往,竟能在悲傷中找到自我存在的印記,不忘初衷的同時感受着迎面而來的痛楚,那樣做你心裡很痛苦吧!”
這一次,朱勝沉默了很久,二者並肩而行,只能聽到“嘩啦啦!嘩啦啦!”鎖鏈撞擊的聲音。
良久,朱勝擡起頭,眼中光芒大勝,宛若裝着一尊神陽。
“修仙路不就是悲傷路嗎?雖然我是被迫選擇這條路,但我不是也要去走嗎?既然如此,那爲何我不能在悲傷中享受痛苦,在折磨中尋找初衷,未成仙道,先立道心,這一路,我相信會更加精彩。”
白骨突然停下腳步,空洞的骷髏眼窩直勾勾看着朱勝。
朱勝毫不畏懼,眼中神陽依舊熱烈,就這般看着白骨。
“我就說過,你很特殊,也許……你真的能夠讓她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