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速度太快,風聲冽冽,我倒掛金鐘一樣被他扛在肩上,正好能夠看到他黑衣掩蓋下被風吹出來的火紅衣角。
是她!
大半夜的,她就算要吃人也不該找我這個熟人啊。
等出了王宮範圍,她才把我放下肩頭,當然我還是被她拎在半空裡,然後眼見着她從懷裡掏出片樹葉,只吹了口氣,那樹葉便有靈性一般暴長成一張綠色的葉片毯子。
她一鬆手把我丟在那毯子上,嚇得我閉着眼大叫,只怕她這一下子把我給扔下去了。
“花鈴!你幹什麼!”我突然又能發聲了,看着她用黑巾蒙着臉飄飄然的也落在了樹葉上,心裡忐忑不安起來。
難道她知道了我和楚譽之間的事情,所以她要殺我以解心頭之恨?
她卻沒像我想象中那樣拿把刀子直接把我戳死,只一把拉了面紗對我笑:“我穿成這樣你也能認出我!”
我僵硬的笑,有點死裡逃生的感覺:“除了你誰會大半夜把我扛到天上。”
“誰讓我只認識你一個人呢?”她踩在樹葉上踱步:“我和楚譽本來想出去玩,可是我和他都對凡間不太熟悉,所以我只能帶你出來陪我們嘍。”
楚譽對凡間不熟悉?呵呵,我只知道他對青樓不熟悉,其他的他比我活的還像個人。
“楚譽哥哥知道你帶我出來嗎?”他爲什麼不自己來?
“他當然不知道,要不然你以爲他會讓我把你擄出來?”花鈴說着一臉得意。
我有些失落,是啊,他怎麼會想讓她將我帶出來,明明他躲我都躲不急。可就算花鈴所做非他滿意,他也捨不得怪她吧。
那我何必自找難堪。
樹葉做的飛船很快便掠到宣德城裡,我趴在樹葉邊緣往下看,竟一點都不覺得怕,就好像我以前在天上飛過很多次一樣。
“看,那是我家!”我看到下面掛着火紅燈籠的府邸,燈籠上一個金亮的顧字被燭光映的金光閃閃。
我哥終是不負厚望,讓我們顧家重新活了過來。
“你家和楚譽家原來離得這樣近。”花鈴支着下巴,話裡有些別的味道:“話說我還不知道你們當初是怎麼認識的。”
我竟有些心虛:“……時間過去這麼久了,我也忘了,你問我還不如去問他。”
花鈴忽然蹲下看我,一臉的尋味:“爲什麼我總覺得一提到楚譽,你就好像很緊張?”
“緊張?開什麼玩笑?”我擺擺手笑着打哈哈:“我跟他不熟……”
“到了。”花鈴也不知有沒有將我的話聽進耳裡,只輕輕一躍便從半空裡落了下去。
我當然不會像她那樣也跳下去,只趴在葉子邊緣看,等着葉子自己落到地面上去。
這一看,我便有些後悔。
楚譽好像站在院子裡等了很久,一臉焦急的樣子,而花鈴像只撲朔的紅蝶半空裡落了他一個滿懷。
他直抱着她在地上轉了兩個圈,面上便春風拂柳般綻開笑顏:“走也不和我說一聲,要我好生等。”
“喏,我去接了個老熟人。”花鈴從他懷裡滑下來,伸指指向我。
我忽然後悔葉子爲什麼要落得這樣快,我現在趴在地上仰頭看他的樣子一定很蠢。
他看到我錯愕了一下,隨即便反應過來一樣動了動脣,我見他要說話,忙先聲奪人道:“花鈴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這個人看起來好眼熟,是你相公嗎?”
兩人呆若木雞的看我,我連想都沒想便四下掃望,鐵了心就不看他們兩個的臉:“那個……花鈴你把我擄來到底要做什麼事,沒事的話就快把我送回宮去,不然……不然……王上便會派人來抓你……”
我說到最後便是連自己都聽不下去了,在他們兩個人面前,我好像永遠都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便只能這樣坐在地上仰視着他們。
低頭我終於認命道:“要不,我自己回家吧,反正……我家就在附近……”
“君珏……”
我擡頭,伸到面前的是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既然來了就坐會兒再走,一會兒我會送你回去。”楚譽平靜的像我們之間從未有過什麼。
對啊,我們之間本就沒有什麼,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大大方方的伸手給他:“好久不見。”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好久不見。”
楚譽府邸的陳設佈置一如往年一樣,什麼都沒變過,我看着看着想到物是人非。
“房樑上有什麼東西嗎?”
花鈴一句話將我驚醒,我忙低下頭來,不自然的瞧了楚譽一眼,發現他也在看向我這裡,眸光亮亮的又被纖長睫毛蓋了去。
我想的是什麼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花鈴不像楚譽所說是個傻子,只是神經比較大條,我和楚譽眉來眼去的瞞了她這麼久,破綻百出,她倒沒有一絲察覺,此刻更是自說自話道:“聽說這裡不遠的地方有廟會,我們不如玩玩?”
“廟會!”我有些動心,小時候去過幾次,如今倒有些懷念起那時候的純真。
“那便去吧。”楚譽起身交代道:“你們兩個身份都有些特殊,路上不許胡鬧。”
他話剛說完,花鈴便泥鰍一樣纏上他的手臂:“你會保護我對不對?”
我頗尷尬的站在原地,腦海裡竟然會冒出我也奔過去纏着他另一條手臂的畫面,瞬間打了個寒顫,才又將那些奇怪的想法掃去。
楚譽到底還是顧着我,將花鈴從手臂上撥了下來,看我一眼,示意道:“有人在。”
花鈴不以爲然,對楚譽撒嬌:“她又不是外人!”
我更不以爲然,我本來就是個外人,不然你讓我去抱抱你家相公的胳膊?
花鈴好歹還有些眼色,見我孤單一人便提議道:“你家人不是在這裡嗎,不如我們邀他們一起出來玩?”
我立馬搖頭:“我哥要知道我擅自出宮會罵死我的。”
笑話,我哥要知道我被楚譽拋棄跑到別人的溫柔鄉里,非得跟楚譽打起來不可。
“那我陪着你,要他自己走!”花鈴跑過來拉着我的手衝楚譽扮鬼臉,而楚譽也只淡淡笑着攤了攤手。
雖然花鈴是爲我着想,可我一點也不感激她,在我眼裡,她無論做什麼,都改變不了她搶走了我的楚譽的事實。
即便,楚譽本身就是她的。
我這種心態很好理解,就像你窮的叮噹響,卻發現地上掉了一錠金子,你欣喜若狂的彎腰去撿,結果剛碰到金子尖便被金子的主人給搶了去,你失落,心虛,更多的是對失去的不甘心。然而你還得看着他笑嘻嘻的把金子揣進懷裡,對你來句:“走,我請你喝碗涼水吧。”
我不稀罕金子,可我稀罕楚譽,所以我不待見花鈴。
宣德城如往年一樣熱鬧,又因爲新年的氣息平添了三分喜氣,絲毫沒有被赫連家的倒勢而影響。
路過我家的時候,我伸着脖子往裡面瞧,可惜顧府的大門掩着,我什麼也看不到。
而楚譽明知道我不會進去還是問到:“要不要進去看看?”
我毫無意外的搖搖頭,我不想看他和我哥打起來。
我和花鈴在攤子上各買了只面具戴上,花鈴玩心比我重,見只豬臉面具好玩,就非纏着楚譽給她買下來,然後對着楚譽各種做鬼臉,楚譽便也淡淡的看着她笑。
我自顧自的選了只白色面具,邊角的白羽分外好看,戴上也只能遮住眼睛,讓人覺得舒服,我看向楚譽,只友好的一笑,沒想到他竟然落落大方的誇到:“很好看。”
我心裡一緊,花鈴當即就不樂意了:“你都沒誇我的好看!”
楚譽轉過眸子,對她寵溺一笑,只摸了摸她的頭,花鈴便溫順的成了只小貓。
我歪過頭有點想冷笑,沒看出來楚譽還是個情場上的聖手。
廟會自然少不了要燒香拜佛,可楚譽和花鈴一個是仙一個是妖,他們纔不會供奉這些神仙,我便趁他們在小攤前轉悠的時候,買了把香,投了些香油錢給老廟住,然後跪在蒲團上對着觀音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觀音在上,慈眉善目,手持淨瓶,任世道亙變,她也不會因此變了脣角淡然微笑,也許這纔是神仙該有的樣子。
我想了想平白嘆了口氣,沒什麼可求的,只求菩薩能保佑我顧家平安,保佑我哥沙場旗開得勝,早日忘掉宮歌,和卓彩好好過一輩子。至於我,深宮沉浮,自保便好。
我把香插進香爐裡,然後又退了回去,在蒲團上又拜了三拜,擡頭,香爐裡閃了兩星火點,落在香灰裡終於滅掉。
我插在香爐裡的香斷了兩根。
三長兩短。
楚譽進來,一眼便看到了爐裡的香,便拍了拍我,扶我起來:“興許是風大吹斷了,神仙連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了,未必能算得準你們的命。”
我一看楚譽,他的確也掌握不了他自己的命運,於是便對他的話信了兩分,其實我不信也沒有辦法,人哪能勝的過天。
“花鈴沒跟來?”我看他身後無人,便笑道:“不是說生生世世跟着她,可別一會兒人多跟丟了。”
他也淡淡的笑:“她有自保能力。”
我只點點頭沒說什麼,倒是我成了他們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