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界躁動不安的情況漸漸平息時,道家對於和談的態度也軟化了,仙界內部矛盾逐步轉向低迷。
鳳凰在鰲那邊的動靜越來越沉寂時,才從雜亂不堪的事務裡抽絲剝繭,重新梳理。他發現他錯過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不止是讓道家之人成仙這件事,鰲莫名挑起的三界混戰就有不下十數次。這樣看來,鰲或許並不真心想要統治三界,她的意圖變成了不明。
最終仙界內部在長久的沉默後,爆發了一次最激烈的內戰,而在混戰中,鰲以及她的若干親隨失去了蹤影。
三界這時算是絕大部分達成了共識,要和談,要和平。
此時的翟,已經是三十過半的年紀,不止在師門舉足輕重,道家所有門派都敬重他幾分,這是即便過百的修道者都少有的威望。
螢在他少年時就與他交好,經常一起談論各自立場的同與不同,還包括“正惡”的辯論,“絕對”的定義,諸如一些與道或是自然相關的思辨。
翟對螢的評價是,“你跟我講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可是再一想卻又都在同樣的領域內,螢,你是個很有趣的仙。”
“那你有機會一定要跟鳳凰聊一聊,我很多想法都是深受他影響,你們一定會聊得來。”螢完全發自內心引薦了自己的飼養員。
可不知爲何,翟一直不願意見其他的神仙,螢是他唯一願意接觸的仙。
這個機會,一直到翟四十歲時,才真的到來。
那是距今兩千多年前的公元前,大約是西漢覆滅後,東漢開始時。
統治暴虐,民不聊生,農民起義遍地開花,戰火再一次燃遍這片神州大地。
奴隸制面臨分崩離析,戰火再一次燃遍這片神州大地。
勉就是一個在戰場上流離失所的可憐人,他甚至不再記得自己的父母是何時死去,更不記得自己的父母是哪般模樣。
可就是這樣一個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孩童,頑強地活了下來,抵達了他聽說過一次的人間樂土,天目山天師門。
十三歲的他堅持要拜翟爲師,一跪就不起。
翟看了他一眼後,嘆了口氣,“你的怨念太深,修道未必能化解,反而會爲你帶來災禍。”
勉就是長拜磕頭而已。
最終翟咬了牙點了頭,收了這個徒弟。
沒幾年後,孩童變成少年,在一次旁聽三界和談條款事項時,提出了一個創造性的方案。
“既然仙、妖、人註定無法共處,我們爲什麼一定要共處?”
他剛說完這句,不少人都是怒目而視,不說他一個小輩不講禮數妄自發言,內容本身就推翻了大家討論的根本。
勉毫不在意其他人眼光,繼續說了下去,“爲何不異地而居?我們人類曾經也是部落羣居,擁有類似信仰的人聚居在一起,既然大家不同種,這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嗎?”
這乍聽起來是個頗爲無禮的建議,瞬間就被不少同門批駁起來,大家說的也不無道理。
妖產自自然,而無處不是自然,如何限制他們聚羣而居?更何況這提案裡暗含的寓意不就是,人類應該分得最大的領地,而仙和妖則要被類似拘禁在有限的空間內嗎?
一時間,異想天開,胡言亂語,不知深淺等譴責撲面而來。
門主覺得稍微有些過了,畢竟勉是翟的徒弟,剛要出聲說兩句,翟自己開了口。
“勉的提議有可行處,我會起草具體的方案,屆時若能獲得各位同道認同,仙界和妖界亦不反對,和談或許會有往前邁的希望。”
他這樣說,大家都略微沉默,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護短,還是真心實意,也不好質疑。
而接下來,翟證實了他的真心,他真的採納了勉這個聽起來完全荒唐的提議,據此擬定了和談最基礎的部分,大家劃歸領地,但並非只可在領地內活動,而是由三者共同來管理跨區域活動的安全合法。
起草中,翟就跟螢聊起過這個事,此後,道家衆人雖然惴惴不安,還是贊同了翟據此與鳳凰協商的舉措。
那是翟第一次見到鳳凰,他當時已經是仙界的首領,因爲鰲的失蹤,這變成了近乎順理成章的事。
鳳凰對他的態度與對螢差異不大,他淺笑着認真聽取他的想法,最終給到的答覆是他會去協調仙界的看法,如果能達成某些共識,會先去妖界做一番提前告知,他們應該也需要長時間的討論定議。
那次螢要隨鳳凰離去時,翟叫住了她,沒有避諱鳳凰,更沒有在意道家的人的看法。
“其實,我有個人想介紹你認識。”翟如是說。
鳳凰淺笑頷首後,就自行離開了。
翟介紹了自己的小徒弟給螢,問她是什麼看法。
螢認真看了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少年,開口做了自我介紹,“我叫螢,是個人仙。”
勉不太明白師父爲什麼要介紹這個人給自己,他會伺奉師父起居,偶爾從旁見過這個女人。
“我並不想認識你,也不想告訴你我的名字,能請你離開嗎?”
螢看了翟一眼,跟了他離開後,才抿了下脣,“他似乎有些與衆不同。”
翟輕輕一嘆,“人道輪迴不該會帶着宿怨,可他並非如此,他明明自小飽受戰亂之苦,卻不知爲何對仙和妖存有敵意,或許是在戰場上見到了助紂爲虐的仙或是妖嗎?”
螢覺得翟的猜測有根有據,“他無法分辨我們,因而對於和自己不同類的存在,一律恨上了,這倒是很乾脆。”
“異地而居這個想法,是他提出來的,這算是他的讓步嗎?”翟說得有些沒頭沒尾。
螢不完全聽懂了,“這個方案雖然或許還要經歷較長時間的傳達接受,我認爲是目前來看較爲合適的方式,或許以後終不用再各自分離,大家也能和平共處,但如今的話,這樣更好。”
“鳳凰是個不錯的人,我雖然不喜歡他,可我爲你高興。”翟繼續說了螢聽不懂的話。
“你對仙也存在陰影嗎?第一次遇見我時,你似乎沒有排斥,爲什麼……”爲什麼之後會不願意接觸任何神仙?人仙倒還在其次。這種叫法就是從道家之人開始成仙定下來的,而螢也被自然而然歸在了這一類。
翟緩緩搖了頭,“人道輪迴沒有宿怨,可是人不見得沒有,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過問。”
螢不再多言,道別後匆匆而回。
以往鳳凰不讓她介入仙界之事也罷,現今她都看到曙光就在前方,被撇開未免太難受。
誰曾想,鳳凰把這事交給了一個最不合適的人,芙草。
芙草很早就知道了鳳凰的身份,她原先並不打算參與仙界這些破事,她一個人活得逍遙快活,誰惹她就揍誰,完全沒壓力。有一次她帶着螢外出採風時,不巧和鰲那邊的一男一女撞上,對方口出不遜拿之前會上鰲說螢的那套話來損了她,芙草一瞬間就炸了,比鳳凰來得要快,螢沒有能攔住。
結果可想而知,雙方都受了點傷,芙草則徹底和不認識的鰲成了死敵,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芙草順勢就去向鳳凰投誠了。
螢對這出鬧劇理解不能,不過後來相處下來,芙草對鳳凰倒還蠻服氣,基本還是會聽聽他的勸說,螢稍微安了心。而且漸漸的,芙草還能幫上不少忙,比如,出於過往經驗,她對仙界哪些人能打,略知一二。
對這種用處,螢只想苦笑,芙草倒還蠻得意。
可如今,鳳凰把一個如此需要細心耐心的活交給芙草,是腦子壞掉了嗎?
螢一回去,聽說這事後,就去找了疑似腦抽的鳳凰。
然而鳳凰不在,蓮告知螢,他已經去了妖界找妖王溝通這個事,想盡快促成此事,而且說是在芙草擺平仙界這邊的事情之前,他都不打算從妖界回來。
螢大概猜到他逃跑的原因了,因爲自己。她決定追上去,否則由着他這樣亂來,絕對不行。
蓮攔住了她,“鳳凰大人說,讓你留在這裡,協助芙草完成此事。”
螢兩難了,最終選擇了去找芙草,給她做小幫手。
閒下來的時候,螢會想,鳳凰是到了叛逆期了嗎,爲什麼要避着她?她都是爲了他好,他現在是仙界的仙君大人,總要有點正經樣子,老是像以前那樣可不行。把這種工作交給完全不合適的芙草就是不對的,就這兩天,芙草對於任何不接受的人,幾乎都要動手。
出乎螢意料的是,芙草真的做成了這個事,而她自己也是幫兇。這大概是一種鞭子和糖同時作用的先苦後甜懷柔政策,芙草恐嚇了人之後,螢再勸慰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終結果還真不錯。
情況豁然開朗後,鳳凰從妖界帶回了好消息,妖王也接受了這個提案,提前選定了妖界的領地,不過政令通達,召回所有妖仍舊是需要時間的事,尤其是不能接受者,如何處置也是難題。
同類相殘,或許對人類而言尚屬容易,他們習慣了戰爭。仙和妖實則不易,大家基本會保有底線的對戰,而這個底線非常清晰就是不傷及性命要害。
一個千年的朋友,或許因爲小事爭吵,變成一個千年的仇家,然而誰能知道會不會還有變回朋友的一天。任何一個同類,都是自然的饋贈,不是那麼輕易成爲同類,就不可能那麼輕易去捨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