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屍體出村後,長生停下了腳步。
“你應該可以把這個東西變不見,然後帶在身上吧?”他跟螢打了商量。
這是個常識,妖和仙都能這樣搬運東西,雖說重量沒有變,可是至少看着不那麼瘮得慌。長生之所以提前問了一句,是因爲剛纔螢就沒有主動這麼做,雖說也可能是源於,她不想替他搬運重物這個私人原因,但還有個可能性是她忘記了。
在長生眼裡,這個人仙不止迷糊,還很呆。
螢看了看他,看了看他所指的這個東西,“是有這種法術,不過,我不會。”
螢本就仙力微薄,帶人御風已是難事,鳳凰從不曾讓她做這種辛苦事,當然不會教她這樣的仙法。
長生看她一臉坦然無邪,默默把屍體又背在了身上。他真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不過根據之前接觸過那一次,她應該沒撒謊。
螢看他弄好,伸了右手給他,“我帶你走。”
長生猶豫了片刻,她帶着他和屍體能走多快,會不會不比他用騰躍的法子要快多少?準確說他不想碰她,那隻手看着很普通,白皙又纖細,還特別小,屬於一個像螢那樣十七八歲的少女,是再合適不過。
可是,他還是不想碰她。
“你…能不能變得成熟一點,跟我年齡差不多,可以嗎?”
螢愣了下,他要求還挺多,以前倒沒發現他是這種吹毛求疵的人,“這個是我成仙時的模樣,我沒有更之後的樣子……”
長生閉了嘴,伸手抓住了那隻小手。
仙和妖大多都有變幻模樣的能力,人仙不太一樣,他們可以在成仙后,以自己不同時期的樣貌作爲現有容貌,意即七老八十的人成仙后,可以用自己二十來歲意氣風發的面貌作爲固有容貌。但有個限制情況是,不能變成自己未到達年紀的樣子,因爲不存在那樣的未來容貌。
“你…這麼年輕就得道成仙了?”給螢指明方向後,長生在半路忍不住好奇起來。
螢轉頭看着他,“你覺得可能嗎?”
長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氣,雖然看起來不像,他還是沒有再多問。他就是覺得以她現在的仙力和她那種有些呆的性子,能成仙肯定是花費了很多年月和努力,完全不相信她可以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得道成仙。
螢在青寧山上找了處隱蔽處降落,看了看天色還早,“我看你好像很困,休息一下,晚上去拜訪比較合適吧?”
他們要談的事不怎麼適合在光天化日大太陽下聊,而且萬一一言不合打起來,怎麼說都是晚上比較方便。
長生沒想到她還挺體貼,把屍體放下後,他靠着樹幹先試着聯繫了天寶。仙界離得太遠,千里傳音有點力所不能達,如果天寶回了天師門,就能連上了。
不過似乎他們還在回程路上,長生昨天就知道三界大會提前結束了,想着晚上出發前再聯繫試試,恍惚着就靠着樹幹睡着了。
這次許是消耗太大,他一覺睡到了夜深,睜開眼時除了四處很黑,只有一個白皙光滑的東西落入他眼底。如果沒想錯,他大概知道那是人的下巴。
長生猛地坐起身,轉頭確認了下他剛纔躺的位置,“爲什麼?”
他問得沒頭沒尾,螢嘆口氣回答了他,“你從樹上倒了下來,我怕你砸到頭會摔醒,過來接了你一下。”
“……”長生面部有些抽搐,這個人仙是不是神經太粗了點,鑑於之前他們之間發生過那種事,如果換了是他,就算看到她從天上砸下來,也絕對不會去扶她一下的。
螢看他還是沒有釋懷,接着解釋了句,“我本來是想着把你靠回樹上,可是你好像不喜歡那個姿勢,我就試圖把你放平,但你可能把我的腿當成了枕頭。”
長生很想讓她不用管他,現在說已經太遲,他低聲說了句,“對不起,麻煩你了。”
“沒關係。你可以提前跟我說下,打算怎麼解決這件事嗎?”螢有些腿麻,沒有挪動揉了揉膝蓋。
長生想了下,“我做了最壞的打算,你如果接受不了,在外面等着就行。”
螢臉色僵了下,“你說的是——滅門?”
“我會提前跟天寶…我是說門主申請,我相信他不會反對我這麼做。”
長生看她揉了半天腿,伸手在她腿上方懸空使用道法催動了一下血脈走向。
螢收了手站起身活動了下,“我也贊成你的做法,你是個好人……不是,你做的事我都明白,你跟朔狐爲什麼把這件事遮蓋下去,爲什麼要這麼絕情,我都能理解……”
長生看她着急說不清楚的模樣,搖着頭也站了起來,“你說我不是個好人,這句最適合你來說。”
至於其他這些,她不明白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哪怕她因此害怕他,誤解他,他也不在意。
正相反,她能明白,能諒解,甚至試圖表達給他這份讚許,讓他很不愉快。
螢對自己的口才產生了懷疑,明明她不是嘴笨的那種人,“沒有,你是個很厲害的人,怎麼說,目光很長遠,判斷事情很果斷,跟朔狐不相上下……不,不一樣,他比你活得久,他有那些見識是理所應當,也不是,反正你能在短時間內跟他做出同樣的決斷,你比他還要厲害一點。”
長生從中途就想讓她閉嘴,不過他腦子裡讓她閉嘴的方法把他自己嚇到了,他忍耐着聽到了最後,“說完了?我要跟天寶聯繫一下。”
螢乖乖閉了嘴,去另一邊等了一會。
螢最開始也不明白爲什麼朔狐不把蒙虎帶回妖界,就算是萬分之一的機會,能救回一個同伴也是好事。不過剛纔長生睡着時她想明白了,這種道家之人控制妖的邪術很可怕,會帶來兩界之間巨大的變化,甚至可以說是翻天覆地的。
如果公諸於衆,妖界肯定是一片譁然,道妖兩者之間的關係會變得很微妙,甚至是一觸即燃;如果隱瞞情況私下處理,這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只要當事人還活着,一定會有人試圖去探尋真相,遲早會誘發更危險的情況。
與此相同,長生說他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也是同樣的道理,要抹殺這件事,兩方都得做得乾乾淨淨。而長生選擇了由自己來做這個惡人,螢對此只有敬意,沒有恐懼。
執着於短期和眼前的不忍,卻看不到未來的風險和更大的危機,這是王者的不仁,而她身邊這個人並非朔狐那般的一界之主,卻有同樣的見識和果決,螢由衷欽佩。
螢因爲是來做見證,還是跟了長生一起去見關掌門。把屍體給她過目後,關掌門的神色出賣了她,她似乎是在承認認識死者和假裝不認識之間遲疑了片刻。
兩人很快動了手,螢退出了房間外等候。剛纔進去前長生拉了很大的靜音結界,她一直退到了結界外,關注着道觀內其他人的動向。
這男人到底是當自己是一個血肉之軀還是一支部隊?螢在門外苦等時想了些有的沒的,暫時忘卻了之前在糾結的問題。
長生猜中了青寧山道觀有問題,畢竟那個芮思或是無名氏,在這附近遊走修煉邪術,肯定殺了不少同行,而且大多是青寧山同門,如果說關掌門一無所知,那纔是讓人費解。既然她知曉,卻並沒有處置芮思,或是上報給天師門此事,已然證明她便是幕後之人。
寧可讓徒弟修習邪術,都想要提升道法,這到底出於什麼原因和目的,長生沒有過多追究。
他能想到的無外乎關掌門有個天大的仇人,要殺死那人便顧不得其他一切;又或是對道術的追求走火入魔,完全不再從正道去提升;又或是因緣巧合知曉了這種法子,便忍不住要試驗效果……
不管原因爲何,關掌門若是首肯了此事,那本門內修行這等邪術的,恐怕就不在少數,或許有人是心甘情願被吞噬,也未可知。這道觀裡的人,留不得,便是不在門內,流落在外的通判,和執行任務的弟子,也是一個都留不得。
他出來後就去殺了所有青寧山弟子,用時很快,天色微明時他已經回到了山門外,說好跟螢匯合的地方。而道觀裡起了大火,所有一切付之一炬。
散落在外的人,他已經跟天寶提過,天師門有名冊,會安排門內徒弟去出任務。
“你…應該是第一次殺人吧?”螢跟着他下山找水源時,沒話找話問了一句。
長生看了她一眼,對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很是不悅。
“我知道,我不說話你不會把我當啞巴。”螢很有自知之明地閉了嘴。
螢發現長生對她特別沒耐心,好像只有對她是這樣。不過她也沒什麼可對比,唯一可參考的就是長生對芸的態度,從始至終和對她完全是兩個極端。
長生找到水源後,乾脆想洗個澡,讓螢有多遠走多遠。結果他出來後,發現螢就在不到一百米開外的地方,背對着他那邊在數樹的數目。
“帶我去附近兩家走一趟?”
螢上下打量他一下,笑着點了頭。
長生覺得她這已經不是神經粗可以形容,她難道是有健忘症?不說他剛纔做的事,他前些時日做的事,她也忘了嗎?
忍了好久,在螢找了處地方準備午飯時,長生還是憋不住了,“剛纔你笑什麼?”
螢略微疑惑,想了半天才知道他在問什麼,這人是不是太彆扭了,當時不問現在來問。
“我只是覺得你很有趣。”
長生啞然。連天寶都沒有用有趣這種詞評價過他,這個人仙肯定是不正常。
螢沒有再多說。她當時問他是不是第一次殺人,是知道他心裡多少會不舒服,本來想勸慰兩句,不過這人臉皮薄沒有理她。事後他卻去洗了好久的澡,還連衣服也洗過用術法烘乾了,很顯然他真的很介意。
一個行事果斷乾脆利落的人,卻也同時是個內心細膩感性慈悲的人,正因他在意,所以他能做出那樣需要雙手染血的事,才更顯得難能可貴。
他們就這樣晝伏夜出,去兩處離得近的道家門派參觀了下,長生沒有再動手,一律是跟兩派首領夜談了道法。
他並沒有暗示青寧山道觀之事,而是詢問了他們是否有分區通判被同行所殺,二人將往常上報給天師門的記錄翻給了他看,還問了他後續可有進展。
長生判斷他們並未介入青寧山之事,也沒有和盤托出此事。想來關掌門也不願與人分享這一邪術,恐怕也擔憂被同行告發,故而並未再找人入夥。
至於詳細情況,長生打算之後再去同其他與青寧山道觀相好的門派掌門溝通了解,只是青寧山被滅門之事很快會傳開,他所剩的時間不多。好在每年三界大會後,道家都會再開秋會商議三界溝通之事,就趁此機會還來得及。
第三日,螢送了長生去天師門,三人一起聊過正事後,天寶留了客。
“有我和長生在,你在這裡和在妖界一樣安全,留下住一晚,明日再回去。”天寶大言不慚放話後,就叫了人去告知駐守的妖官,讓他們回去通知下妖王。
螢覺得他有點多此一舉,此前朔狐既然放了她隨長生單獨行動,自是相信了長生有能力保護她。而且他們這一路走了有三天,朔狐並沒有派人來天師門尋她,想來是不敢催促。
不過從天寶的角度考慮,這倒是個正確的外交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