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這年八月十二號晚上,方蝶失去了人形,從合租屋樓梯轉角處的窗口飄了出去,去尋找鍾逸。
沒有人形之後的方蝶行蹤很自由,就跟隨風可以飄蕩的塑料袋一樣,這個比喻不怎麼美觀,不過很貼切,但她的優勢在於她能自己控制行進方向而非完全靠風。
餘巾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方蝶一邊不住後悔自己沒有問過上次來探訪的鐘逸地址,一邊繼續努力搜尋。
在十四號的白天,她找到了在一處隱蔽處驅魔的鐘逸,立刻歡脫地飄過去打了招呼。
鍾逸被她一嚇,差點放跑了魔物,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後,才問了她怎麼會搞成這樣子。
“你得罪那兩個住在你們那的冒牌貨了?”
方蝶繞着他旋轉,感覺很好玩,“沒有啊,是我讓他們殺我的。對了,說正事!”
一覺得有趣就忘形的方蝶終於想起了正經事,把前晚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番。
鍾逸皺了眉,他沒聽說師門最近有派人來這裡,可就算不告訴他,也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師兄纔是這裡的負責人,而且他說到底是個最末端。
“我要先回去一趟,把我妹安排好,晚點我會過去你們那邊,你先回去看着怎麼樣?”鍾逸聽她說那些人打不開結界,就猜到至少他們要等更上面的人過來幫忙才行,決定誰過來,再算上路程,今晚或明天差不多能到。
雖然他還沒想好自己的立場,而且他這種末端的立場或許沒人會在意,但小蝶既然找到了他,他勢必要去插一腳。
月瑤不明白,爲什麼哥哥突然要讓她回山門,他給的理由完全不可信,他說是母親很想她,喊她回家吃飯。
鍾逸本來是覺得他父母都靠不住,這個妹妹他自己守着比較好,可留在這個片區危險係數太高,回山門的話,還是更安全些。
送了月瑤上車後,鍾逸就往回趕,他還是能從師兄的定點去到玉惜的房間,那樣更方便。
小蝶飄回去時那三人把兩妖綁在單人沙發上,自己在廚房吃飯,虧得之前打鬥時候只有客廳受損。小蝶雖然沒有了形體,但一個吃貨的哀怨你們能懂嗎,看着別人大吃特吃,自己沒得吃的感受。
三位道士哥哥都無視了小蝶,每個人只給了她一個眼神,有沒有同情,小蝶沒有那個空去分辨。
鍾逸從玉惜房間出來時,三人同時從沙發上回頭看着他,不過並沒有一言不合就動手。
“師兄一二三號?哇,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來找我喝酒啊?”鍾逸自來熟替他們編了號,和他所想不差,是同門而非是同行。
會對這裡下手的,只可能是同門。
“是鍾師弟,前段日子聽說你跟門主出任務掉在了外面,這麼巧在這裡碰上了。”爲首的師兄起身笑着和他打了招呼,雖然話裡的意思聽不出來多少友善。
鍾逸絲毫不在意,笑着點頭,“師兄應該知道這裡是誰的片區,來這裡怎麼也不通知下蘇師兄?”
“蘇師弟的話,師門有通知,他沒告訴你嗎?”師兄跟他打了個太極。
看來他們是明知道蘇已不在,鍾逸自己一個人沒什麼底氣能對付他們,更不提接下來會來的人。
“可能是蘇師兄忙,忘記了,呵呵,那你們有什麼任務,怎麼坐在這裡發呆,不趕緊辦完了回去嗎?”
方蝶在樓梯扶手上坐着托腮發呆,這些人怎麼這麼無聊,廢話好多,講了半天沒一句有趣的。
兩人你來我往又說了好多廢話,最後鍾逸打了呵欠問了說,“三位師兄累不累,今晚小弟來守夜,幾位去休息如何?”
三人推脫了一會,但最終並沒有反對鍾逸留下來,四個人排排坐在了破損的沙發上,至於兩妖,則被安置在了破碎的電視機旁的地板上。
如果是活潑一點的妖,大概還會抗議他們虐待俘虜妖,可惜那兩妖保持了一貫的沉默。方蝶看的都快要瞌睡了,心底裡還有着對白千湖的深惡痛絕,他就不能派兩個愛好交往的妖來做僞裝嗎?悶死她了,這難道是他的報復嗎?
第二天下午有人踏進了這間被設下了結界的屋子,鍾逸當時正在樓梯邊跟小蝶閒扯,看到進門的人時,兩個人都愣住了。
“張明雲?”
“鍾逸?”
鍾逸先回了神,“我早該猜到是您大駕光臨,竟然還會驚訝,真是的,是我不對。”
張天師沉下了臉,“我是你父親,不要什麼都跟着蘇已學。”
“呵,現在來跟我攀關係,能討到什麼好嗎?”鍾逸的態度讓小蝶很驚訝,他平時從不是這麼尖銳的人,“這麼晚纔到,是出山門時跟我媽打了一場嗎?怎麼樣,她還活着嗎?”
另外三位師兄默默站在了廳裡,這樣一出父子之間的仇視,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過來這裡做什麼,月瑤呢?”張天師不想跟他對吵,對靈兒也是這樣的態度。
鍾逸也不再跟他多爭,直接擋在了樓梯口,“想上樓就先殺了我。”
張明雲把視線投向了站在廳裡的三人那邊,爲首的師兄就上前兩步說了,“在樓上。”
小蝶還蹲在樓梯扶手上發愣,剛纔的展開讓她大吃一驚,現在的劇情進展她也非常關心。她不希望道士弟弟出事,而且還是被自己父親所殺,這太淒涼了,可是她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還沒吃過晚飯。”張天師對先來的三位弟子說了這樣的話,看他們都去廚房忙之後,才繼續和自己兒子溝通。
“你知道樓上是什麼嗎,就要攔住我?”
鍾逸抱胸站着斜視他,“我聽聽看你編什麼故事來騙我。”
“我又不是你師父,我說的都是實話。”
鍾逸冷笑,他還不曾在天師門遇到一個老實人,不管是門主,還是他師兄,包括他母親,沒有一個口裡有實話。
“殺了我,你過去,很容易,對你來說,易如反掌。”鍾逸給他最快速的建議。
張天師看了看旁邊看熱鬧的小蝶,“你攔我的原因是什麼,蘇已想要樓上的東西?”
“師兄沒有打破結界,肯定有他的理由。”
“那是因爲他不知道里面是什麼,否則他也會打開的。”
鍾逸不想跟他理論,就是一個犟,堅決不讓。
跟他前妻動手,和跟他兒子動手,兩件事張天師都不想做。
這個人的人生纔是一部血淚史,他一定之前做了傷天害理的事,纔會招致這麼悲慘的親子關係。
時間就在對峙裡過去了,張天師去吃了飯,還給鍾逸送了碗麪。鍾逸吞着口水拒絕,張天師把面放在了樓梯扶手上,無視了同樣蹲在上面裝小貓的方蝶。
張天師離開後,方蝶猛吸了兩口氣,同樣吞着口水問鍾逸,“你不吃嗎?我好想吃啊,可是我吃不到,嗚嗚,我後悔讓他們砍死我了,這簡直就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事。”
“我怕他下藥。”鍾逸故意大聲說,害怕回了廚房吃飯的人聽不到。
飯後張天師又回到了樓梯口,“你還記得失蹤的李天師嗎?”
李天師下山出任務時,鍾逸還小,印象不太深,“你想說,樓上結界裡的是他?”
張天師點了頭,“本來不該是他,應該是我。”
鍾逸聽不懂。
“你不需要懂,這是我欠他的,還有你媽也是,這一世我有負於她,希望輪迴以後還能有機會還給她。”
鍾逸更加不懂了,眼前的人看起來很誠懇,可是他師父那種編故事的高手,連師兄都騙得過,他不確信是不是該信他。
“你是代妖王的探子是嗎?”張天師跟流着口涎的小蝶搭了話,“現在去妖山,通知蘇已,有一團黑色的東西會出世,需要他處理,這麼說他會懂。”張天師還很好心地告訴了方蝶妖山的方位。
小蝶想起了玉惜夢裡的場景,難道就是因爲打破樓上的結界,所以導致了蘇已被殺嗎?
“不能讓他過去!道士哥哥會死的!”小蝶這句話音還沒落,張天師一個躍起已經落在樓梯轉角的地方,而後迅速消失在了視線裡。
鍾逸知道自己攔不住他,剛纔不過是他父親給他留的一點餘地,他父親已經決定要做這個事了。他追到樓梯轉角,就看到結界破碎掉,他父親一腳踹開了房門。
小蝶也跟着往門裡看進去,而後張大了口,下一秒她不再遲疑,快速從窗口飄出去,不管這個人是不是騙她,只能先往那裡過去看看了。
鍾逸在她走後,還呆在那裡。
其時的妖山日月潭邊,比這邊的時間再晚兩個小時後,蘇已帶了玉惜在散步。
那晚妖山沒有起風,有點悶熱,蘇已擔心晚上會起妖風,也就是北風,所以帶了玉惜去潭邊打算先等一等。
“十一是不是來過?我說的是,之前你見過的那個我父親,實際上是我們天師門的門主。”蘇已平平淡淡這樣開了場。
玉惜很驚訝,“爲什麼?”
“我爲什麼會知道?”蘇已輕笑出聲,“他說了什麼?不過不要緊,不管他說了什麼,都不要信就對了。”
“爲什麼?”玉惜找不到其他臺詞。
蘇已停在了潭邊,看着反着光的潭水,“爲什麼嗎?因爲我們道家的人,都不值得信任。”
玉惜不知道接什麼是好,“蘇蘇,我頭髮長長了,明天能幫我剪短嗎?”
“夢裡面,我被殺死時,你的頭髮是現在這樣長?”蘇已又說出了讓玉惜驚訝的話。
“小蝶說的?”
蘇已點了頭,“放心,我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至少也要等到孩子平安出生。”
“孩子出生後,你就會死嗎?”玉惜拉住了他的胳膊。這一天,恰好是玉惜母親的祭日,今年她肯定是沒法回去掃墓了,所以她也沒跟蘇已提起這個事。
蘇已轉頭看着她,“你希望我活多久呢,惜兒?”
“永遠……活下去。”玉惜停頓一下還是這麼說了。
蘇已摸了摸她的小臉,“人,是不能永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