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詢問銀角童子之後,又咳嗽一聲。他揚了揚袖袍,青色葫蘆跌出,並露出自己的手臂,上面出現一道道裂紋,道血淌出來,化爲五彩霞光,耀人眼目。
霞光裹住地上的葫蘆,很快葫蘆口鬆動,裡面的擺渡人被五彩霞光牽引出來。
擺渡人得以重見天日,看見周清,驚訝道:“誰傷的你?”
它的天魔眼中,周清雖然已經合道,可實際上,顯化的道身卻支離破碎,時時刻刻能感知到,周清身上的大道本源,正在不斷流逝。
只是因爲周清處於合道的境界,時時刻刻汲取地仙界以及混亂星海的大道本源,維持着微妙的平衡。
假如混亂星海的大道本源,流失殆盡,哪怕有涅槃古經殘篇的聖力加持,周清的情況,別說得到好轉,甚至還有急劇惡化的可能。
周清能體會到,涅槃古經殘篇的聖力,並非無限的,有時效性存在。
說到底也只是殘篇而已。
而且他覺得涅槃古經殘篇的聖力,在剛剛不久前,突然有個急劇的下滑。周清猜測是世尊如來那裡出了什麼問題。
此刻的周清自然不知道世尊如來被玉宸送走的事,卻大抵猜到了此事和世尊如來有關。
面對擺渡人的疑惑,周清言簡意賅的說出兩個字,“太初。”
擺渡人:“怎麼可能?”
在擺渡人的印象裡,太初並未合道。
周清沒有解釋太多,對着銀角童子說道:“你來混亂星海,難道僅僅是爲了佔據這座山頭?”
銀角童子:“大老爺叫我來,我就來了。”
“沒其他事?”
“沒。”
周清:“那你老實在這山下呆個五百年,反省一下吧。”
銀角童子連忙道:“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把我鎮壓在這裡,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周清:“你不怕死?還是因爲死了有其他的後手?”
銀角童子坦然道:“我死了自然就是死了,就算還有其他的我,也不是現在的我。”
周清用了亂神的神通,因此不怕銀角童子說謊,知道它的話,都是真話,於是好奇道:“所以你是不怕死?”
銀角童子反問道:“死亡有什麼好怕的?你不也要死了嗎?”
它自然是看到了周清身上的傷勢。
周清:“你如果就這樣死了,難道不會有什麼遺憾?”
銀角童子:“難道伱這一生,可以做到毫無遺憾嗎?”
周清不禁一怔,隨後失笑道:“和你相比,我倒是俗人一個了。”
銀角童子:“那你要不放我出來,這山很重。”
山不光是重的問題,連地面都被周清施加了禁法,銀角童子雖然手段不少,卻也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在它眼裡,周清可比一般的合道境強很多。
周清笑了笑:“五百年後,我還活着,就放你出來。”
他說完後,便即離去。
擺渡人追上去。
九靈猶豫一下,看來自己的老家,還是被這惡童佔據了,它隨即也追着擺渡人、周清而去。
…
…
青陽洞天,大桑樹下,諸多強者匯聚。
以擺渡人、九靈爲首的衆人,皆靜靜坐在四周,收斂氣息。
周清正在沉思。
經過和銀角童子的對話,周清了解到許多東西,包括他和通玄道人的會面,其實應該是一場夢境。
除此之外,他和太初回到的青陽世界太古時代,難道就不是夢境了嗎?
若說是夢境,他身上的大道傷痕,卻無半分虛假。
而且涅槃古經殘篇的聖力突然失效,給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現在還好,至少有地仙界以及混亂星海的大道本源滋養他。
可是,這無疑是以犧牲混亂星海爲代價,成全他自己。
那他的作爲和太初又有什麼區別呢?
太初的目標本就是要讓混亂星海徹底破滅。
何況,這也只是延續他的生命,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他現在的問題和曦玄相似,但暫時沒有曦玄嚴重,卻更復雜。
“我既然能在如是寺得到涅槃古經殘篇,說明世尊如來默認在此事上幫我,那麼涅槃古經殘篇的聖力失效,大概不是世尊如來的本意。世尊如來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導致連涅槃古經殘篇的聖力都失效了。誰做的?太虛?通玄道人?”
周清排除了已知能對世尊如來造成莫大威脅的存在。
於是真相顯露出來。
“玉宸!”
“太初爲何要說我將來過不了玉宸那一關。我和玉宸到底存在什麼樣的衝突?”周清並不認爲,玉宸會因爲自己靈寶化身的事,要除掉他。
畢竟玉宸連上清化身都逆斬了。
還會在意靈寶這個稱號?
而且銀角童子說此方宇宙是上清大道天的一部分,說明這也是上清自己的宇宙,那麼上清化身居然會在自己的宇宙裡,被自身的神話投影逆斬。
這讓周清感到荒謬之外,對於三清的實力,有了進一步的認知。
玉宸再如何厲害,戰力也不可能超過混元無極,這說明什麼?
三清的層次其實也沒有超越混元無極。
按理說不應該是這樣。
景玄作爲元始道人的一部分,都能混元無極,三清爲何還是混元無極的層次?
這有點顛覆周清的認知。
周清意識到,這件事或許和三清乃至於金母祂們,爲何要不斷分出獨立意識化身有關。
這些獨立意識化身,強橫者便是玉宸、景玄這種神話投影。
尤其是玉宸,逆斬上清化身之後,可以說完全從上清那裡獨立出去了。
如果他要過玉宸這一關,怎麼想都是沒有機會的。
“不對。本質上而言,我該是玉宸的劫數纔對。”周清想到了自己和太初的關係。
“難道我會是玉宸的道敵?”周清得到了一個荒謬的推理,卻又很合理。
“從前世神話來看,鎮元子比三清差一些。我若是鎮元子轉世,估計當玉宸的道敵,也還差一點。畢竟玉宸連上清化身都逆斬了。”周清想到了養生主,難道他是莊周再世?
可是莊周真能和玉宸相比嗎?
周清覺得,自己並非什麼大能轉世。
因爲修煉到合道之後,追根溯源。他如果真是什麼大能轉世,早有蛛絲馬跡讓他發覺了。
事實上,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證明他是什麼大能轉世。
哪怕他有養生主,這疑似來自莊周的奇物。
因爲養生主,更像是一顆種子,從他神魂里長出來的東西,併成爲了他神魂的一部分。
如果他是莊周轉世,理應獲得更多的傳承。
何況,東王經爲過去誦經。
他如果是大能轉世,會在他過去的道基裡,反應出來。
而且他身上還有元始道人、通玄道人、太虛、金母等等無上存在的因果,這些無上存在,做減求空,怎麼會和其他無上存在,扯上這麼多的因果?
“天地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無論是玉宸,還是上清,都是象徵有。元始象徵無,所以有無是天然對立的。我的元始真身,恰恰是元始對上清、玉宸的迴應。但並不意味着我便是元始。只是對應上了無,來抗爭有而已。”
周清逐漸理清思緒。
沒有來歷,恰恰最可能是他能成爲玉宸劫數的原因。若是有來歷,作爲萬物之“有”的玉宸,自然能將其終結。
唯有無,不可終結。
元始象徵無,世尊如來代表空,通玄道人則是無爲,這些無上存在都是和無有關的。
而太虛的五行大道,則是象徵物質,亦是有的一部分。
這是媒介。
以無對抗“有”的媒介。
周清將一切串聯起來。
那麼金母的作用在哪裡?
周清想到瑤池的根本大法——不死心法。
有無意味着生滅,而不死則是指向永恆,跳出生滅。
什麼纔是真正的永恆呢?
周清第一時間想到了大道。
有無是大道的正反兩面,跳出有無,或許就跳出了生滅,直指大道的永恆特質。
這些都是周清暫時的猜想。
但悟到了一個真相。
那就是玉宸似乎纔是那個舉世爲敵的存在。
連玉宸原本的上清本體,都成了玉宸的敵人。
這是一個絕對的狠人。
想通許多事之後,終於要落回現實。
沒有涅槃古經殘篇幫忙壓制傷勢,周清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銀角童子面對死亡的態度,倒像是通玄對我的提示。死亡不可怕,順其自然而已。”周清即使明白,也還是不甘。
他走到今天這一步,絕非是爲了坦然面對死亡。
但汲取混亂星海的大道本源,壓制傷勢,實是沒有必要了。
就在這段時間裡,因爲汲取大道本源,壓制傷勢,已經有很多生靈,爲此凋零。
周清合道,爲地仙之祖,厚德載物。
他突然有了擔當和責任。
他就算不能令這片星空變得更好,也不該讓它變得更差了。
一開始是修身養性,可以說是窮則獨善其身。
到了合道這一步,周清的胸懷都似乎廣闊許多。
人生終歸不過是一場體驗而已。
爲自己而生的日子過慣了,換一種活法,又有何不可呢?
這大概是就是存在的意義。
自己不單是自己來定義的,也是從外界來定義的。
心生萬物,固然不錯;萬物卻也是心的參照物。
只是落到現實裡,斷絕了混亂星海大道本源的輸送,周清的神色肉眼可見灰敗起來。
元明月終於忍不住擔憂,問道:“師父,我們如何才能幫你?”
周清道:“你們將地仙界好好經營下去,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諸位,地仙界,乃至於混亂星海,就暫時交給你們守護了。”
他的話,落在衆人心中。
元明月、蕭若忘、福山等,作爲周清最親近的人,都知道周清守護他們太久了。
景墟眼睛有些溼潤,他想到了羽化門,想到了師父、師弟以及師長們。雖然他不再是玉陽子,可現在又好像變回了玉陽子。 Wωω ●tt kan ●c○
守護纔是世上最強大的力量。
如果沒有值得守護的東西,那即使證就混元,對他而言,也是沒意義的。
九靈心裡很是震驚,他有天道紫氣,所以能清楚體會到,周清切斷了對地仙界、混亂星海大道本源的汲取。
如同嬰兒斷去和母體的臍帶。
以周清目前的狀態,這種斬斷,無疑是自殺。
“他瘋了?”九靈無法理解。
擺渡人迎上了周清的目光,似乎在說:“你要是死了,剩下的只管交給我。”
周清似笑非笑地迴應了一下,彷彿在說:“想得美。”
他和擺渡人一開始是敵非友,可是到現在,兩人有點損友那種意思。
周清甚至清楚,擺渡人絕不會屈居人下,哪怕那個人是他。
那又如何呢?
周清沒有扼殺擺渡人的念頭。
而是起身,拍拍大桑樹,又對着昴日道:“準備好,我們該出發了。”
洶洶的青陽業火,從周清身上冒出,燃燒了大桑樹,點燃了昴日。一人一樹一雞,身影在大火中燃燒起來。
…
…
“那裡是什麼地方,火光沖天,好似是一個洞天。”玉宸座下,青衣童子對化身劍柄的仙碧說道。
“不知道,我感應到一股似乎有點熟悉的氣息。”仙碧迴應。
青衣童子和仙婢來到洞天外。
青衣的手忍不住顫動。
那是玉宸在它手上留下的一道劍痕。
伴隨熊熊火光漫延天穹,劍痕震顫不已,然後在一聲大響下,彷彿有滔滔時光長河沖刷一般,劍痕隨之潰散掉。
“劍痕消失了!”青衣童子駭然不已。
這劍痕是玉宸道爺讓它來混亂星海收取那把劍的關鍵。
可是來到這裡之後,劍痕消失。
說明了什麼?
難道是那把劍不在了?
青衣童子不免絕望,這任務完不成,怕是不能回去的。
仙碧的神念透過火光,“看”到了洞天中的衆人,最後目光落在玄瑤和聖姑身上,眉宇有些相似的姑侄,給她似曾相識之感。
“瑤池?聖母?”
仙碧心裡一驚。
她說的當然不是曦玄,而是另外一位瑤池聖母。
那位隕落於情劫的瑤池聖母。
…
…
荒古大地,山勢起伏,神山無盡。
泰一山巍峨雄渾,有橫壓萬古之勢。
此刻,天穹之上,紫氣縱橫三萬裡。
荒古大地,靠近泰一山的許多地方沸騰起來!
“有新的合道出現了!”某個東海龍族驚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