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尾聲

“所以你去嗎?”太乙笑問。

“不去,明月她們自己能回來。”

嘴上說不在意,心裡說不在意,實際上還是在意的,只是,他更相信自己的徒弟和大桑樹。

他是何等境界,太乙一說,自然明瞭一切。

太上又精深了些許,到底瞞了他一下。

至於能讓太乙稱呼老禿驢的存在,自然是與太乙一直爲敵的佛陀。

至於爲何佛陀會爲難元明月,只能說,做周清的弟子,在世間絕大多數道祖眼中,本就是一種罪過。

爛柯寺。

一株桑樹,一把生鏽的柴刀,一個清雅安靜的少女。

桑樹下,落了一地的桑葉,卻被少女擺放成了密密麻麻的圖案。

後山山頂是一尊巨大的佛像,看不出雕琢的痕跡。

“明月,你走吧。菩提不在,佛陀要出世,就能借我之手,我不會如祂所願的。”桑樹發出聲音。

元明月看着後山頂峰的巨大佛像,瞧不出慈悲憐憫,只是會讓人下意識頂禮膜拜。

佛,是真佛。

也只是真佛。

“我不走,你會死的。”

菩提寂滅,能證如來。

大桑樹若是寂滅,那就是真死了。

即使借師父之手,重新造化,也不再是它。

清福宮只有戰死的人,沒有放棄同門的人。

漸漸地,夜色降臨。

元明月靠桑葉佈陣,發着微光。

只是夜幕,黑暗至極,天生不見星河,不見明月懸空。

倒是眼前的寺廟裡,不知何時響起鐘聲。

鐘聲在這安靜的夜裡,格外醒目刺耳。

轟!

元明月看到四面八方,赫然有無數爛柯寺出現,同時響起鐘聲。

自後山頂峰的佛像手中,生出一道佛光。

在鐘聲響起之時,穿過了元明月用桑葉佈置的重重迭迭得大陣。

無上佛威之下,哪怕如大桑樹這等世間第一靈根的存在,也禁不住落葉無數,枝幹斷落。

大桑樹上面的枝葉越來越薄。

元明月的大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瓦解。

她口吐鮮血,臉色慘白,目光卻堅定至極。

伴隨元明月的目光越來越堅定,她身周的桑葉懸浮虛空,一道道柔韌的清光出現,擋住佛光。

這些清光,宛如天上明月,任由潮生雲滅,只隨星河在天,不可消磨。

“萬劫不磨?”那山頂佛像的腹部,一名氣質古拙的僧人驚訝一聲。

“不愧是那位的弟子。”僧人隨即低嘆一聲。

佛陀出世,乃是定數。

即使那位,也阻攔不得,否則這一紀元,又如何能演繹下去?

僧人取出一枚銅鈴,宛如古鐘樣式。

銅鈴一出,則爛柯寺無數的鐘聲嘎然截止。

天地之間,變得無比靜寂。

這銅鈴乃是佛陀佛法締結的盂蘭鈴,有佛陀心血所在。

此鈴一出,萬佛朝宗,萬法歸流。

“普賢老禿驢,我清福宮的人,豈是你能欺負的。”

銅鈴聚集佛法之際,雲海之中,有人騎着一隻六翅金蟬出現。

那騎在金蟬上的道人,赫然是福鬆。

普賢是佛門“大行”的象徵,最是堅韌不拔。

是以佛陀出世的重任,落在了他身上。

他本來已經在上一紀元湮滅,奈何曾是元始弟子。元始復甦,順手將他從時光長河的煙塵裡撈出來。

普賢看見福鬆,沒有吃驚,只是目光集聚在六翅金蟬上。

“金蟬子,你輕慢佛法還不夠嗎?”

在他看來,金蟬子本是福鬆的老師,現在卻成了福鬆坐騎,簡直是丟進佛門的臉面。

福鬆:“我和金蟬互渡,豈能輪到你說三道四。”

這六翅金蟬是福鬆發掘一座大墓所救出。

原本是那大墓主人口中的玉蟬,福鬆順手救出之後,便成了金蟬,兩人再續上了上一紀元的緣法。

只是福鬆倒反天罡,兩者身份轉變了。

他到底是周清的師兄,金蟬子即使明瞭前生後世,也不敢做福鬆的師父了。

普賢的佛性不斷注入銅鈴中,其堅定不移的佛性,使得銅鈴的佛法前所未有地壯大起來。

福鬆哪能容他繼續施展法器,與六翅金蟬一起,殺向普賢。

這時候,虛空中生出一隻白象來,莫可名狀,象鼻宛如擎天巨柱,攔住福鬆和六翅金蟬。

同時,象鼻帶起清光,赫然是純正無比的上清劍氣。

福鬆和六翅金蟬便被攔阻住,不得寸進。

普賢有了白象相助,手持銅鈴。

那億萬古寺顛倒。

元明月只覺得自己身上沉重無比。

哪怕她得了萬劫不磨之意,也咳血不止。

“須彌山!”

元明月哪裡不明白,這古寺深山是哪一座山。

正是佛門的象徵——須彌山。

須彌山壓來,正如佛門的氣數壓過來。

她還能討得了好處?

何況那古寺叫爛柯寺,實際上就是針對她手裡的柴刀。

那柴刀是她師父之物,本是開天闢地的神器,在這爛柯寺前,受了爛柯法意的侵蝕,其開天闢地的銳性自然被鎖住。

可以說,佛陀出世已然是定數。

只差大桑樹相助其邁出最後一步。

其實這是連鎖反應。

本來她師父用大桑樹取代了菩提樹,但是菩提樹重現世間,大桑樹便受到了氣運反噬。

而菩提樹出,必有佛陀降臨。

只是大桑樹的存在,無論如何都會使佛陀和菩提不完整。

故而佛陀出世,需要藉助大桑樹身上的道性。

這也可以看出她師父的手段何等厲害。

如果沒有阿彌佗佛等道祖橫生枝節,他師父算是以一己之力,鎖住了菩提和佛陀。

當然,這其中自然也有此前青玄對佛陀和菩提的打擊,以及太乙暗中的推波助瀾。

即使如此,能用桑娘子鎖住菩提和佛陀,也是他師父高出其他道祖半籌的能耐體現。

元明月不屈,不退。

她的精神在須彌山的壓迫下,得到極大的蛻變。

“當真不救嗎?”太乙悠悠道。

“我說了,明月能自己走出來。”

“我也信。”太乙話鋒一轉。

周清略感意外。

其實他以爲太乙是又想他欠一件人情,看來並非如此。

“佛陀要是留不下明月,倒是丟了所有道祖的臉。”季寥開口。

他瞧得出周清和太乙之間有些微妙,故而轉移話題。

這些傢伙都是無上存在中的頂尖人物,若是沒有外力壓迫,自然會互相鬥起來。

可以說,這些傢伙,根本沒有人將他們約束在一起去幹一番前所未有的大事業。

季寥也想過,若是大家齊心協力,包括其他道祖在內,說不定能帶着衆生一起超脫。

但這事只能想想。

道祖求超脫不假,也各有自己的道。

不是什麼道德仁義的大旗能束縛住的。

太乙:“道祖之爭,在於麪皮。多寶捨去麪皮,才成的道祖,所以他是不在乎這些的。”

太乙的話,看似尖銳的譏嘲,卻讓季寥聽出一絲讚賞來。

這太乙和佛陀鬥了許多紀元,居然老對頭也生出感情來。

其實佛陀從忘我進無我之境,本來就和太乙的無情有近似的地方。

兩者即使對頭,也是知音。

佛陀慈悲,太乙同樣慈悲。

只是他們的慈悲,凡塵俗子不懂罷了。

大桑樹在佛光壓迫下,枝葉盡數凋零,光禿禿的樹幹也縮小許多。

元明月見狀,不知哪裡生出一股氣力來,將大桑樹背在身上。

她身上本有一座須彌山,如今背上大桑樹,更是悽慘到了極致。

饒是如此,元明月竟也意外地衝破佛光的封鎖。

與此同時,那清福宮後山山崖轟然倒塌,鎮壓元始的古井徹底消失,了無痕跡。而山崖的崖壁上,本來刻着無量量混洞劫運帝經,也自消失不見。

周清此前對青玄說大家都沒有了過去。

但一些痕跡還殘存在周清的過去裡,這次連同周清的過去一同消弭,清福宮也跟着一起消失。

由此無量量混洞劫運帝經得到極致昇華。

元明月早先從季寥夫婦那裡得到了青玄的《上清靈寶自然鎖心定神真解》。

這功法本有唯一道禁,只是青玄將其解開,元明月方可修煉。

此法能無中生有增長神魂,逆反大道定理。

元明月也是憑此,才摸到了萬劫不磨的門檻,藉着佛陀出世的壓迫,半隻腳邁過去。

她揹着大桑樹的樹幹往東方走。

身上越來越輕。

元明月非但沒有感到輕鬆,反而越來越焦急。

她心知,這是桑娘子油盡燈枯了。

其實正是大桑樹與佛陀有無形的交鋒,緩解了元明月的壓力,元明月才能將她背出來。

其實大桑樹說得沒錯,元明月如果打算放棄,一定是能離開的。

現在的結果也一樣。

只是更慘了。

大桑樹同樣逃不過成爲佛陀悟道之物。

正當元明月絕望之際。

道途中,一名青衫道者出現,揹負青木劍,神情漠然地看着遠處佛像,其手中發出的佛光源源不絕打入元明月和大桑樹身上,使其道性支離破碎。

若非元明月堅定至極,此刻早已魂飛魄散了。

那青衫道者出現。

元明月暗叫不好。

因爲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和她師父有過節的玉宸道人。

那玉宸道人在人道紀元中,曾敗在她師父手裡,從此玉宸道人不出碧遊宮。

此刻玉宸道人出現,元明月便知大勢已去。

只是沒想到,玉宸道人根本沒看她和大桑樹,對着遠方佛像道:“既要殺人,就別談慈悲。多寶,你證了道祖,卻入了外道,讓我好失望。”

這話是玉宸說的,也是上清說的。

他揹着的青木劍,正是青萍劍。

只見玉宸道人擡手一劍,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這一劍平平淡淡地斬滅佛光,斬破無數古寺,斬破須彌山,斬到佛像!

斬斬斬斬斬!

看着這一劍的到來,普賢竟然有說不出的痛快。

這普賢沒有閃避,反而主動拿起銅鈴迎上去,大呼一聲:“真是痛快!”

此時他哪裡還像佛門最有毅力的行者,活脫脫一個江湖道人形象。

銅鈴迎上青萍劍,結果自然是被一分爲二。

普賢迎上青萍劍!

大呼一聲“痛快”之後,便即化爲虛無。

這一劍劈在佛像上,同時斬去了白象身上的枷鎖,它吼了一聲,隨即不管福鬆和金蟬子,來到玉宸道人身前匍匐。

它昔年是上清的隨侍七仙之一,如今算是歸位了。

“截教門徒聽令,速歸碧遊宮!”玉宸道人這一劍,也斬去了世間截教門徒身上的枷鎖。

“看到了嗎,道祖的過去,都有備份,不可能埋葬磨滅。”太乙笑了笑。

“你們真是夠閒的。”周清不置可否。

太乙:“若非做些無聊之事,何以消遣有涯之生。”

道祖之涯,在於大道。

說到底,包括周清在內,大家都是被困在了大道之中。

哪怕周清曾一度自成新的大道,結果也被大道同化了,才落得如今的局面。

周清:“上清自斬,玉宸敗於我手,倒是最終成就了上清。”

他看得出來,這次上清是徹底和玉清、太清撇開關係了,往後只有碧遊宮主玉宸道人。重新立下的截教,也是玉宸化通天教主創立,與三清中的上清無關。

三清從此徹底分家。

這不是好事。

沒有三清的強大壓力。

周清和太乙、青玄他們的關係,便得重新建立了。

只是這次,上清出手,清理門戶,倒是逼得佛陀暫緩出世。

周清僅在袖手旁觀嗎?

當然不是!

只有經歷過這些,元明月才能真正撐起清福宮來。

“太上,伱能瞞我,我也能瞞你們。”

對於道祖而言,無窮歲月的爭鬥,早已厭倦疲憊,可對周清而言,也才近兩個紀元的事,正是樂趣十足的時候。

“很好,現在的上清,終於值得我出劍了。”

過去許多紀元,上清都號稱世間第一劍。

太乙並不認同。

只是有多寶糾纏,太乙也沒法和上清全力一戰。

上清清理門戶,何嘗不是念及了和多寶的師徒之情。

這一次,多寶出世被阻止,和太乙的因果糾纏也算徹底了結,亦不必再摻合太上、阿彌佗佛、菩提他們的事,終於涅槃清淨。

往後多寶再出世,就不必依賴菩提了。

周清看得明白,對着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的元明月道:“徒兒,你經歷了這番苦楚,往後便有人間萬象叫你領略。”

季寥見狀,微微一笑,隨即吟道:

“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爲萬象主,不逐四時凋。”

短短二十字的偈語,似乎參透大道之妙,餘韻悠長。

黑夜消散,紅日陡然升起,彷彿和周清並肩,永不墜落,大桑樹也在紅日光芒下,沐浴重生,撐起整個人世間的萬象紛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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