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逆奪了劍君之位沒多久,徐正就閉關衝擊中期了。
他資質本來就好,遭遇了那番變化,心境通透,突破中期幾乎沒遇到什麼阻礙。
幾十年下來,徐逆從來沒有打壓過徐家,更沒有欺壓過徐正,慢慢地,紫霄劍派那些人明白過來,他們根本猜錯了徐逆的心思。
後來,徐正的日子好過了許多。不再有人刻意爲難徐家,那些人也不再避他如蛇蠍。
他晉階中期後,徐逆把他叫過去。
“你的修煉速度太慢了,這樣什麼時候才能後期?”
看着皺着眉頭,老爹訓兒子似的對他說話的徐逆,徐正悶悶地道:“我倒是想快,可再快,境界就要不穩了。”
以前徐逆訓他,還沒有這麼強烈的感覺,怎麼現在覺得,換沒換劍君,對他都一樣呢?
“不要拿你的標準來要求我,你那是非人的速度!”
“……”徐逆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什麼纔是你的標準?”
徐正大概推算了一下,說:“劍君從中期到後期,花了兩百多年,我就算快,也要一百多年吧?”
他說的劍君,指的昭明。
徐逆反問:“你就拿劍君當參照?”
他的語氣聽得徐正很不痛快,語氣很衝地道:“不然呢?以你爲標準?我可沒有紫郢天君的傳承!”
徐逆深吸一口氣,捏了捏手指。這讓徐正有一種錯覺,彷彿徐逆下一刻就會痛揍他一頓。
當然,這種事沒有發生,也不會發生。徐逆只是把一枚玉簡拋到他身上,然後說:“現在你有了,一百年,做不做得到?”
徐正握着那枚玉簡,半天回不過神。
沒等到回答。徐逆的聲音凌厲了起來:“我不把這十幾年算進去,從現在開始一百年,你做不做得到?”
徐正低頭看着那枚玉簡,整個人還是茫然的。
紫郢天君的傳承?劍君到最後整個人都瘋癲了。也沒有弄到的紫郢天君的傳承,就這麼輕輕鬆鬆落到他手裡了?
“你……”徐正聲音有點啞,“你在開玩笑嗎?”
“我開什麼玩笑?”徐逆不耐煩跟他解釋了,揮揮手,“滾回去練劍,不相信就別練!”
徐正就這麼稀裡糊塗地離開了劍宮。
後來,袁復過來稟報,說徐正似乎換了功法,正在洗滌自己的劍氣。
徐逆長出一口氣。他擔心這件事很久了,徐正的功法與昭明劍君一致。雖然他們性格完全不同,可修煉下去會有什麼後果,徐逆不敢肯定。
《先天紫氣訣》是劍道的根本功法,徐正換了這部功法,既不會與他現行的功法衝突。想要有所創新,也有了基礎。至少,不會再和昭明劍君一樣,以爲自己達到了極致,其實早就已經劍走偏鋒。
這件事,徐逆和靈玉說過。
此時,聽徐逆提起徐正。她有些懊惱地道:“這個小子,這五十年,也沒給我來封信,真打算與我絕交呢!”
徐逆就笑:“他沒時間給你寫信。”
靈玉不信:“他再忙,不可能連寫封信的時間都沒有吧?”
“就算有時間,也沒有心力。”
靈玉睜大眼:“什麼意思?你把他怎麼了?”
“沒什麼。”徐逆語氣輕鬆地說,“只是把試劍洞改造了一下,讓他嚐嚐我以前過的什麼日子。”
“……”靈玉在心中爲徐正默哀沒多久,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你確保他能活着嗎?”
徐逆一聲冷笑:“他都元中了。連這個都忍受不下了,還不如不活算了。”他自己可是煉氣開始,就被昭明折騰,他都忍下來了,徐正有什麼理由忍不了。
好吧,靈玉不得不承認,這個理由很正當。
天池峰頂,還在清晨的薄霧籠罩下。
又到了一個月一次的講道時機,方明章邁着穩健的步伐,踏上峰頂,向靈玉揖了一禮,在巨石下面盤坐下來。
那幾位同門,都不在了。結丹早的那幾個,已經另外尋了洞府居住,剛結丹的那個,還在密室裡穩固境界。可讓方明章好奇的是,來聽道的不止他一人。
一名青年,坐在離他不遠處,閉目養神。此人已是結丹圓滿,因此,方明章給靈玉行過禮後,向他欠了欠身,坐得稍後一點,以示敬意。
真是奇怪,這位穿的是太白宗的道袍,可他在天池峰快五十年了,都沒有見過這個人。到底是宗門哪位真人?
“今天來講兩個凡間的故事。”靈玉手撐下頷,很隨意地說了起來,“在我出身的下界,史書上記載了這麼兩個故事。第一個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凡人國家的皇叔。這位皇叔是太宗皇帝親弟,天下初定未久,太宗皇帝病重,皇叔曾以冊告天,願以身相代,將冊文藏於金滕之匱中。後來,太宗皇帝故去了,新帝年幼,尚無法主持大局,這位皇叔挺身而出,抱着幼主,朝見衆臣。因爲有他的震懾,無人敢起異心,幼主安安穩穩地長大成人。一個國家只能有一個皇帝,一個權威。有人散播流言,說皇帝有奪位之心。年輕的皇帝逐漸對自己的皇叔產生了戒心,這位皇叔不得已退出朝堂,遠避他鄉。後來,雷電劈開了金匱,皇帝看到了那篇冊文,才知道自己誤解了皇叔,將他迎回朝中。這位皇叔,被後人稱爲聖德公,列爲人臣楷模。”
“第二個故事,說的是一位權臣。這位權臣家世顯貴,族中多爲聲色犬馬之輩,惟獨他爲人謙恭,禮賢下士。好家世加上好名聲,他的官越做越大,名聲也越來越響亮,逐漸被稱爲當代聖德公。後來,他大權在握,開始排除異己,誅殺政敵,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放過。終有一日,他篡位了。”
故事說到這裡,靈玉停下來喝了口茶,問方明章:“有何感想?”
方明章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道:“有些人,你所看到的,未必是他的真面目。倘若那位皇叔的禱告冊文未被發現,也許人們記得的,就是他野心勃勃,欲篡幼主之位。而那位權臣,要是早些故去,恐怕又是一位聖德公,爲世人所讚頌。”
說完,方明章困惑地問:“師父,您想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靈玉輕笑着搖頭:“爲師只是想說這兩個故事而已。”
方明章當了她幾十年的徒弟,清楚靈玉的性格,知道她這裡不會有標準答案,便又仔細思索了一會兒,繼續道:“依徒兒所見,這兩位之前的名聲未必是假的。就算初時,皇叔的禱天冊文爲真心,後來見新帝年幼,說不定也起過取而代之的念頭。至於那位權臣,初時謙恭,後來篡位,也不是不可能。說不定掌權之後,慢慢生了權欲。”
靈玉含笑道:“今日講道到此爲止,你慢慢體會吧。”
方明章沒有任何懷疑,起身施禮離去。
他知道靈玉的習慣,有時興起,會講上大半天,沒什麼興致,就隨便講兩句,兩者都很正常。
等到方明章離開,靈玉慢悠悠飲了口茶,問那位青年:“孝玉,你覺得呢?”
這名青年,正是程孝玉。當年蓮臺之會結束不久,他就晉階圓滿了,四十多年過去,還未結嬰。
程孝玉睜開眼,擡起頭:“在師姐心中,我到底是那位皇叔,還是那位權臣?”
“我怎麼知道?”靈玉給了個非常標準的答案,“重要的是,在你自己心中,你是誰?”
程孝玉沉默了許久,道:“師姐覺得,我也不曾看清過自己嗎?”
靈玉長嘆一聲,眺望着遠處的青山碧水:“孝玉,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情景嗎?”
“……記得。”程孝玉輕聲道。就是那次相遇,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你覺得,當初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是否同一個人?”沒等程孝玉回答,靈玉擡起手,阻止他說話,“不用告訴我,我不是在暗示你任何事情。你把這個問題,放在心裡仔細地想一想。”
程孝玉果然閉上眼睛,靜心思索起來。片刻後,他睜開眼睛:“是同一個人。”堅決的語氣。
靈玉便問:“既然如此,爲什麼你心中還有那麼多的猶疑?”
“猶疑……”程孝玉喃喃地重複。
“這不是你渴望的生活嗎?你希望有一個光明的身份,能夠叫出口的名字,可以親近的親友長輩。你明明都得到了,爲什麼反而猶疑了?”
“我……”程孝玉直覺地想要爲自己的辯解,可張開口,卻發現自己辯解不了。
“有些人不瞭解別人,而有些人,連自己都不瞭解。你過着自己渴望的生活,卻在內心懷疑現在的自己是假的,你連自己都不相信,又怎麼能堅定道心?”
程孝玉半晌沒有說話。
他追尋了十幾年,都理不清自己的內心。明明一切都好,爲什麼不敢邁出那一步?明明他什麼都有,爲什麼這麼害怕?他害怕失去的,到底是外物,還是他自己?
“還記得我讓你挑選名字時,你的選擇嗎?”靈玉靜靜地道,“笑,孝,你選擇了孝。笑是爲了自己,孝是爲了他人。從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選擇了自己的方向。你害怕真實的自己,與渴望的自己是兩個人……我只能送你一句佛門之語:身在地獄,心向菩提。”
這兩個故事是: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