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芬芳獨家首發/35、你死我活
路芬芳把自己賣到香料鋪做學徒工,答應“有食無工”三年,呂掌櫃才幫她安葬了舅舅。呂掌櫃爲人還算正直,雖然對她不甚關懷,但也沒苛待她什麼。路芬芳更不希望呂家對她太好,她怕自己這大凶之命還會連累無辜的人——
於是她看了許多求仙問道、狐妖鬼怪之書,想尋找卜命之法,卻並無收穫。日子越來越長,呂掌櫃一家都相安無事,她日常相處的人們也都無恙,她心裡才鬆了口氣,她便是兇命,大約也影響不了沒有親緣之人,只要不再與親人接觸,應該就沒事了。
日子的清苦艱難慢慢磨平了路芬芳心內的尖刺。她開始瘋狂得背書、學香方,人的腦子一共就那麼大,新的東西記得多了,舊的回憶應該就被擠出去了吧。
過去的事情,她已經好久未曾想起,直到侍香考試之前,苕華給她看了好多道書,她纔在書中讀到,原來修士在吸納靈氣練功之時,吸收何種靈氣頭頂便會發出何種靈光。她原本有水系天靈根,無意間吸收靈氣,頭頂自然發出藍光,竟被那瘋道士說成鬼火。她被這句話害得在自責和陰影中生活,八年之後才終於知道了真相。
可是知道真相又能怎樣?是她害的也好,不是她害的也好,親人死的死,散的散,已經是沒法改變的事實了。她還能有什麼樣的命?大約只有孤苦以終老了。她經常在遇到苦難孤立無援時悄悄對自己說,路芬芳,堅強起來,今後的人生真的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不管前方多麼險惡,你一定不可以退縮!
她堅定得走下去。命運的玩笑再荒唐,生活的軌跡再離奇,腰桿子不能軟,精氣神不能減。算了,就這樣吧,坐以待斃吧——她從沒那樣想過,那不是真正的她,從來都不是!
路芬芳握住紮在她腹部的劍,用力向更深處送去。
“嘩啦。”路芬芳的身子一下子露出水面,嚇了澄凌一跳。澄凌看路芬芳渾身浸透,裸露的皮膚髮青發紫如同殭屍,一對血紅眼瞳幾欲瞪出,一眨不眨,真怕她已經不是活人,而是屍變成了怪物!
澄凌想拔出萊霞劍,可是劍身被路芬芳死死攥住,她怎麼都拔不出。澄凌喝道:“死怪物,快快鬆手,小心我用破鬼咒再送你一程!”
“我不想殺你。”路芬芳雙手握着萊霞劍,繼續朝自己身體裡扎去,“是你,逼我的!”
路芬芳怒喝一聲,半截浸透了毒水的青鋼刺已然洞穿澄凌腰腹。這一刺並無什麼高深招數,只是快而已;要說快也並不快,只是澄凌不肯放開萊霞劍,與路芬芳距離太近,才被她佔到了便宜。
“去死吧!”
路芬芳拔下青鋼刺,飛起一腳,卻只是將澄凌踢倒了,未能將她踢到水裡。澄凌驚懼失措,忙亂得去摸那乾坤袋內的闢毒丹。路芬芳劈手奪了乾坤袋扔到毒水裡,撲上去與她扭打在一處。伯服卻喝道:“你中毒太深,速戰速決!”
路芬芳也知道要速戰速決,便毫無章法瘋打起來,對澄凌又踢又打又咬,撿起地上黑石照她頭砸。澄凌並未躲開,真氣自然而然彈起防禦屏障,竟將那石塊震開了。
“不知道是不是鐵樹開花的緣故,此處禁仙咒咒力鬆動,澄凌已經能使用簡單的防護法術了。”伯服提醒道,“她愈動真氣,毒發越快,逼她動手!”
路芬芳明瞭伯服意思,而澄凌亦知曉了其中利害,她們二人的勝負就取決於毒發的快慢。路芬芳心一橫,既然打不死她,那就只有拖死她了!
“路芬芳,看招!”
藍色冰光一閃而過,澄凌按下符紙的瞬間,數道冰刺如巨龍拔地而起,接着蜿蜒入毒湖,將整個洞室冰凍爲冰雪世界。
可是她的雪濤冰浪符並沒能刺到目標,環視洞室,竟已不見了路芬芳的身影。她人呢?
雪花飄落無聲,那黑色的鐘乳石、深灰的洞壁、渾濁的湖面都被冰凍得如鏡子一般,路芬芳流的血亦被凍在冰中,如同散開的花朵。一瞬間,彷彿有無數個澄凌的影子投射在冰鏡中,獨不見路芬芳的身影。
她躲到哪裡去了?怎的又像鬼影似的,不見了?
澄凌聽不到路芬芳的呼吸,只在刺眼冰光中緩緩搜尋,盯得雙眼幾欲流淚。這個洞室中黑鐘乳石均十分矮小,也只有銀花鐵樹後能藏人了。
澄凌只怕路芬芳還要耍花樣,只是她現下傷口血流不止,裝着傷藥的乾坤袋又被路芬芳扔進了毒湖,她亦沒有時間再等下去。那鐵樹的後面,分明正有一條鮮紅的長蟲緩緩蠕動出來——是血,路芬芳的。
都已經到了這般田地,澄凌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殺了路芬芳。她又摸出一張撼天動地符來,遠遠得將那鐵樹轟碎了。她與鐵樹相隔甚遠,要靠掌力將符咒送出,又動真氣,中毒自然又加深了一分。
但令她大失所望的是,鐵樹後並沒有路芬芳,只有一灘血。
“我在這兒,來打我呀,朝這打!”
澄凌循聲又轟了一道靈符過去,而路芬芳的身影轉瞬即逝,又在洞室另一端出現。如此反覆二三次,把澄凌的遠攻、近攻符咒都用完了。路芬芳的聲音還是飄渺得響在洞室上空:“我在這兒,來打我呀!怎麼不打了,不敢嗎?”
“你……你到底是什麼妖魔!”澄凌被路芬芳戲弄得幾乎發狂,在體內流動四散的毒質也令她一點點喪失了神智,“你中毒比我深,爲何還能用這詭譎身法!你——”
澄凌咳了一大口鮮血出來。她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重疊、斑駁,可路芬芳的影子還是遠遠得出現在她的前面。
不可能,這不可能,她是妖怪也好,先中一劍,又中劇毒,怎可能移形換影來去自如,這不可能,不可能……
她於是又向路芬芳追去,像一個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老人,面色枯槁,口脣發黑,身形佝僂得緩緩朝她跑過去。她艱難得跑了一丈,路芬芳的身影卻又不見了。
“我在這兒,你來打我呀!你不是最喜歡打我了嗎?你怎麼不打了?我看你纔是窩囊廢!”
“路芬芳,你這個奸賊,我饒不了,饒不……”
澄凌又尋着聲音向反方向跑去。她現在被路芬芳當猴兒耍來耍去,心下仍不明白,路芬芳這妖法是怎麼使的——她哪裡知道路芬芳懷裡揣着影木葉,全是仗着這寶貝移形換影?
“路……奸賊……我……”
澄凌在洞室中間跑出了幾條之字形的血路,終於筋疲力盡,直挺挺倒在地上。而路芬芳也是靠着南面洞壁坐着,渾身皮肉如殭屍青紫,只剩一口氣在。
你死我活嗎……還是……兩敗俱傷?
路芬芳什麼都聽不到。她聽不到澄凌的呼吸,也聽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尖銳的轟鳴聲刺穿她的頭皮。她再說不出一個字,只用心語說道:“伯服……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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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芬芳是被喉嚨裡一口毒血炸醒的。她身體止不住前傾,正倒在一個人身上。那人扶了他,用她最熟悉的嫌棄語氣說道:“噴了本尊一身的血,還不坐好!”
路芬芳扶着他的手臂擡起頭,卻見扶着她的,是個面容清秀,眼神朗冽,白髮及腰,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少年。她努力回想一下剛纔的聲音,輕輕試探道:“伯服?”
“怎麼了?又死了一次,連本尊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你……能出來了?能化出實體了?”路芬芳捏了捏伯服的手腕,確是小男孩的筋骨,與常人無異。
伯服皺眉道:“手別亂摸。咳咳,若本尊不出來,今日你非死在這裡不可!”
路芬芳摸了摸自己腹部,萊霞劍已經被伯服取了下來,就連劍傷也已平復如初,就像從未受傷一般。路芬芳拍了自己幾個巴掌說道:“我……我沒死?我活下來了?你救了我!”
“沒死還不好嗎?妮子如此囉嗦。”
路芬芳試着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又跳了兩下。伯服提醒道:“能自如行動就好,暫時別用出幽入冥步。”
“哈哈哈,太好了,老爺子你真好!”
路芬芳說着便要伸臂去抱伯服,伯服側身叫她撲了個空,又伸臂扶住她:“你幾番不聽我勸激怒澄凌,早該想到有今日禍患。死裡逃生,還不知道反省麼?”
路芬芳好容易撿回一條命,又見到了伯服真身,本是十分歡欣,可遠遠看到澄凌屍身,森森寒意又從腳底爬了上來,讓她無處可逃。她終於,還是殺了澄凌。
回想方纔她們兩個搏殺的起因,並非是她不肯放過澄凌,而是澄凌不肯放過她。鬧出現在這般慘劇,也可說是澄凌自找的。
饒是這樣自我安慰,路芬芳心中還是說不出的難過。方纔還活生生的澄凌現在慘死,而且是死在她的手中,她如何跟武英韶和夏苕華解釋?
“有人來了。”伯服警覺道。路芬芳並沒有聽到什麼聲音,一下子有些慌亂:“什麼?誰?”
“有人正在扳動這間洞室的機關,只是不知他能不能解得開。”
路芬芳慌得六神無主。若是武英韶或是夏苕華忽然進來怎麼辦?他們若看到這滿洞寒冰,看到澄凌的屍體,她該如何解釋?
她雙手撐地無助得跪在地上,腦中一個合理的藉口也想不出來。她胸口的硃砂痣似乎又灼痛了起來:到底要撒多少謊,才能守住這個秘密?走到今天這一刻,她實在有些怕了,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