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紫澗,紫澗妹妹,你,你沒有事吧?”激動的雙手捏着我的肩,用力的搖晃着,抓的我骨頭生疼,他滿臉的塵土色遮掩不住興奮,額頭的汗漬混着灰塵,頗有幾分狼狽。
我從失神中被他晃醒,看見他衣衫上佈滿褶皺,下襬上全是泥巴點子,不少地方被掛破,碎碎的晃盪着。
來不及去思考他怎麼會在山谷外出現,他的樣子讓我瞪大了眼,“錢叮噹,你怎麼在這?”
“你,你不見了啊,我,我找你啊。”他憨憨的笑着,緋色的髮絲映襯着陽光,生氣動人。
“你找我幹什麼?”說他聰明,有時候又笨的沒法解釋,“我不是給你留了信,說我走了嗎?”
我的處女信啊,好不容易寫出三個字,還放在桌上最顯眼的地方,他不是沒看見吧?
“可是,可是你不是說來,來要東西的嘛,那,那你不是還要走回去嗎?我,我怕你又不認識回去的路啊,還有,還有你昨天說想吃烤鴨的,我大早特地去買的,結果你不在房裡,我怕你走丟了,就到處找你。”七手八腳扒下身後的包袱,攤開一個油紙包,黃燦燦的鴨子早冷了,泛着油凍,他滿臉期待,傻傻的樂着,呆氣十足。
我無奈的拍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金銀銅,我出來的時間很久了,我必須御劍回去,不需要你送了,謝謝你擔心我,就此別過,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再見的。”
“啊!”他的臉上掛滿了不捨,“你不是還沒玩夠嗎?我帶你去我家坐坐,帶你抓鳥捕魚,可好玩了。”
輕輕掙脫他的手,我玩味的望着他,“爲什麼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我,我,我想帶你見我的家人,好不好?”他垂下頭,揪着自己的衣角,“我只是,只是來這裡送東西的,事情辦完了,我也要回去的,所以,所以想和你一起。”聲音越來越低,配合着狼狽的形象,倒是一番我見尤憐的楚楚。
輕聲一笑,我扯上他的脖領子,“那我送你!”
一踩滄海劍,我的腰頓時一緊,差點被摟斷,耳邊是他悲慘的叫聲,雄性的大吼帶着悽楚的恐懼,撕破長空的寂靜,我側臉看他,雙眼死死的閉着,臉色蒼白,哆嗦着腿,腦袋窩在我的懷裡,呼吸間盡是他發間幽幽的香氣。
大半個時辰之後,我拍拍他享受的腦袋,“喂,到了!”
茫然的睜開眼,他看着四周唰唰的樹枝,林間微風陣陣,吹亂他的發,“這,這是哪?”
“我們相識的樹林,現在我把你送回來了,大家兩不相欠,你回家,我回師門,以後有緣自會再見。”日正當中,現在趕回去,傍晚一定能到無極宗。
“你們修真的人都能活幾千歲,你回去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說不定以後我就是個老頭子了。”他落寞的轉身,“我居然傻的說要娶你,其實我們根本不可能的。”
風中落葉片片,襯托着他遠去的背影,蕭瑟中點點寂寥,腳下枯枝的咔嚓聲是唯一的聲響,袍角揚起,人影挺直……
“喂!”待我發現那是自己的聲音,已經來不及咽回去,他狗兒般竄回我身邊,擡着期望的眼神。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叫什麼,不過還是謝謝你。”我擠出一個笑容,“但願他日相見,還能如同那半個月一般輕鬆。”
“紫澗妹妹,你,你說什麼啊。”他歪着腦袋,純潔的看着我,“我,我叫金銀銅,家,家就在邊上,你,你不相信,去,去我家見見我的家人啊。”
我沒有說話,只是反手輕輕摘下了滄海劍,手指撫摸着劍柄,聲音淡淡的,“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滄海劍沒有任何示警,那是因爲你的功力可能與煉製它的主人在伯仲之間,甚至更高,刻意的隱藏讓它感應不到妖氣,可是這樣功力的妖畢竟太少,你確定一定要堅持我去你所謂的家嗎?你能保證那些妖不透露一絲妖氣嗎?”
他依舊楞着神,憨厚的表情透着幾分可愛,“紫澗妹妹,我,我不明白你,你爲什麼說我是妖!”
我遠遠的看着他,“我雖然入門時間短,卻並非世事無知,你出現但突然,以憨厚的性格俊美的容貌輕易博得我的好感,只是你不該懂得太多,若非精於享樂的人,又怎麼會懂得多少年的女兒紅口感最醇厚,若非極愛惜自己的人,又怎麼會又這麼名貴的香料在身上,更別提什麼吃玩睡了,我們一路上吃的無一不是最貴的,住的全是天字上房,也許你不知道我的過去,身爲乞丐,這些夢寐以求的奢華要多少銀子,我夢裡都在算着,根本不是你一個看似窮苦的書生能隨意安排的。”
“我,我有銀子!”他委屈的低下頭,“只是想讓你開心,我說過要娶你的。”
鼻子裡輕輕一哼,“你厲害,你是我見過最懂得利用自身長處的人,看似無意的一句負責,卻輕易的讓女子覺得你是重感情負責任的好男兒,只要欣賞了你,當你有意無意展示着自己的優點,就太容易俘虜女人的心,一個肯擔當,會生活,對女人好的出色男人,又這麼老實,有幾人會不傾心?”
慢悠悠的從懷裡抽出他替我畫的畫像,“你甚至知道,女人要的,不僅僅是錢,還有男子的專情和才情,所以你吟詩作畫,把自己完美的一面展示出來,如果還有不動心的女人,那除非是泥塑木雕的。”
他突然笑了,薄薄的脣往兩邊輕巧的一勾,狹長的眼半眯,眼角斜挑着我,一個憨厚木訥的笑容,轉眼成爲風情魅惑,就連聲音,也突然沙啞低沉,勾着心底小小的悸動。
慵懶的一捋頰邊長髮,“那你的意思是你也動心了?”他身體一飄,縱到我身側的一彎樹枝上,雙腿交疊,修長的繞上枝條,側枕着手臂,悠閒隨意。
我摸着下巴,看着他在我身邊上下晃悠的身子,“如果我心裡沒有別人,一定爲你動心,明明是有個性喜歡錶現的男人,爲什麼非要去假裝一個呆瓜呢?你不知道習慣性的動作很容易出賣你的內心嗎?你常常無意識的飛媚眼,嘴角掛着挑逗的笑,或者不經意的露出你好看的一抹胸線,很吸引人,卻不是個碰了我胸就嚷着要娶要負責的窮酸書生該有的,這一點,可能是你的女人太多了,自己都沒發現吧。”
他一楞,旋即笑了,紅脣含着指尖,吃吃的笑,這麼柔的一個動作在他表現出來,只有美,一種陰柔的美。
我苦笑,“我從來不相信自己會有運氣白撿到這麼出色的一個男人,我一直在想你的目的是什麼,直到聽到那個故事,那個蛇妖的故事,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你壓抑的認真,也終於明白了,你是因爲毒媚兒而來吧?”
“噓!”他的手指點上我的脣,鳳眼一眨,“我確實因爲在你身上感受到她的氣息而好奇,因爲你絕對不是能戰勝她的人,不過……”
紅脣貼上我的耳畔,他輕輕呵着氣,舌尖劃過我的耳垂,“不過,就像我說的那個故事,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的,也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壞的,我無心害你。”
他是無心害我,爲什麼我卻覺得他是有心在勾搭我?死男人,怎麼這麼妖媚,呃,他好像本來就是妖。
摸索着寫有他名字的那張紙,迎風抖開,“你知道我不識字,故意留下你的真姓名,是希望有一天,當我能認字之後發現你的名字,那一刻的震驚會永遠牢記你,是不是?你這個心機深沉的男人,不,男妖。”
他不置可否的一眨眼,調皮的壞笑:“你怎麼知道我留的是真名?”
“哈哈!”我仰天大笑,“我確實認識的字手指頭都數的過來,不過我說了,我是乞丐出身啊,金子,銀子,銅板,這幾個字好歹也認識吧,比我對自己的名字都熟悉,這三個字這麼難寫,我能判斷不出?”
他淺笑搖頭,“紫澗啊紫澗,我對你越來越有興趣了,居然有女人不喜歡把自己打扮的漂亮,我這麼癡情的男子,你都看不上眼,太傷我自尊了,好歹我們也同吃同住同睡了半個月。”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了?”轉着手中的紙,看不出所以然。
他的手指輕柔的撫摸過我的臉頰,指尖停留在我臉側的那塊大紅斑上,細細的摩挲着,沒有理由,我居然沒一點反抗和打開他這無理舉動的意思,只是歪着腦袋,面色不改。
他的聲音,彷彿在情人耳邊的低喃,“不,我不會告訴你,我要你一看見這張紙,就會想起我們相處的半個月,想起我,猜測我的名字,當你認識字了,我的名字就會永遠的刻在你的心裡。”
“是吧?”我的手同樣撫上他的臉,摸着他細膩的肌膚,用力一扯,笑容變成惡狠狠,“我喜歡孤傲清冷的男人,你太豔,心思太多,不符合我胃口!”
雙手交疊,用力一搓,再揚起,紙屑碎片似雪花點點飄揚在我和他之間,“我是個很懶的女人,既然你不想說,我也懶得知道,更懶得動心思去猜測、記掛,最後一次謝謝你,教我識字。”
他始終保持着淡笑靜立的姿勢,看着我駕着滄海劍瀟灑離去,最後一眼的印象,枯葉飄零,割斷我連在他身上的目光,沉寂在他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