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黃昶一時啞然,而長青子卻神色嚴肅的看向他,見他點了點頭表示承認,方纔輕嘆一聲:
“看來這事兒還沒完呢……進去吧,我陪着你。”
在師尊長青子的陪同之下,黃昶終於跨過那道他在幻境中一直沒敢逾越的門戶,進入到這間石室之中。石室並不大,裡面的東西也不是很多,但每一樣都很精緻。而且——絕對不是墓室的佈置!而是完全和活人居所一個樣。
“這些應該是她自己佈置的,她當年是活着進入到這間屋子的……”
黃昶喃喃自語道,雖然酈姬根本沒有跟他說過這些,剛纔長青子也並未談及此處,但黃昶就是有這麼一種感覺。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了中央那張雕花大牀,紗幔羅帳之中隱約有個人形躺臥着,應該便是酈姬的真身了。黃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上前去揭開帳幔看一看。會看到什麼呢?是已經徹底腐朽破爛了的屍身,還是依舊保存完好只是恍如睡去般的嬌顏——在巫陣保護之下,這並非不可能。
但他最終還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還是讓自己對酈姬永遠保持着幻境中那美好的形象吧。
與黃昶先前在幻境中所見到的相比,這裡的東西陳設都已經要古舊了許多,時光終究是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不過倒也並不像是過了千年的樣子,只是好似那種多年不住人的老房子,積灰和褪色非常嚴重,東西本身保持的都還不錯。
但屋子裡卻也有幾件璀璨如新,似乎是剛剛纔拿出來擦洗使用過的物事。其一便是牆壁上懸掛着的那幅美人圖像——幻境中酈姬從中跳出來的那一幅。其次則是桌臺上的一隻燭臺,其中還有剛剛燃燒過的痕跡,以及幾滴豔紅色蠟油。
至於最後,便是在酈姬畫像之前的桌臺上,擺放着一隻白玉茶杯,那裡面盛放着滿滿一杯新鮮石乳,色澤尤豔,味仍馨香。
…………
黃昶呆呆看着那杯石乳,雙眼中頗有酸澀之感,卻又隱隱帶着一絲喜悅——酈姐姐並沒有責怪他最後的失禮,而是又給了他一次機會。
而長青子在看到那杯石乳時也稍稍一愣,隨即便意味深長的嘆了一口氣:
“她還是要把這份機緣送給你啊……阿昶,向娘娘拜一拜吧,感謝她賦予你的這一份信任——你要知道,酈妃此舉是非常危險的。她把自己的墓室真身顯露出來,萬一被人毀了這張寄魂的畫兒,她也就從此魂飛魄散,再也不復存在了。”
黃昶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向着酈妃的畫像連拜數次,之後端起那杯石乳,又忍不住轉過身去看了一眼師父,見他朝着自己微笑點頭,於是按照長青子的指點:先沾了一些石乳抹在雙目上,之後便舉起玉杯,將其一飲而盡。
一股冰涼透骨的感覺從喉嚨口直下到腹中,接着又散入到四肢百骸中,卻只剩下微微涼意,讓人感覺十分舒服。而抹到眼睛上的石乳也是先覺冰冷,但很快便化作一股令頭腦冷靜的清涼。當黃昶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似乎變得明亮了許多。四周圍許多模糊不清的地方,尤其是那些角落裡,原本夜明珠熒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如今卻驟然變得清晰起來,似乎根本不需要光線也能看東西的樣子。
“……這算是黑暗視覺麼?”
黃昶不由得想起一個遊戲名詞,但接下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卻還是再朝酈姬畫像拜上幾拜,口中唸唸有詞:
“酈姐姐,謝謝你了。你的願望我也會記住,下次若有機會,一定會再來探望你。”
頌禱之後,再擡起頭看時,黃昶發現那畫像上原本容色清冷的酈姬嘴角邊似乎有些翹起,向他展現出一個笑容。黃昶心有所感,忽然回頭向長青子問道:
“師父,我們能不能把這幅畫帶出去?這樣酈妃娘娘不就可以跟我們一起走了麼?”
長青子卻搖搖頭:
“很多人都這麼想過,但事情沒這麼簡單——這陵墓是建立在一座巨大巫陣之上,其中所有的妖鬼幽魂都是由這座巫陣轉化,保護,以及控制着。我們每消滅一個鬼魂,便是將這座巫陣破壞掉一點。時至今日,這座巫陣已經被破壞的很厲害了。但我們卻無法將其中任何一個鬼魂帶走,因爲它們本身就是組成巫陣的一部分。除非你能將整座巫陣給破解掉,否則,即使拿走了這幅畫,一出墓門它便會又回到這裡來。而如果用仙家手段強行保留,畫兒就有可能會損毀掉——寄存其中的陰魂也就消散了。”
黃昶頓時黯然,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
“那麼,師父,娘娘要我下回抽空再來,這個下一回,大約是指多少時間哪?”
長青子此時正在研究桌案上那殘餘的燭臺痕跡,聽黃昶問起,用手指點了一點那幾滴斑斑燭淚,悠然嘆息道:
“酈妃身爲陰魂幽鬼,卻不肯掠奪活人精血以爲己用,那麼她就只能依靠自己的苦修來積蓄力量,打開從鬼界通往人間的幻境通道了。這個時間可不短,以這紅燭殘餘痕跡來看,至少也要一甲子左右方能重新恢復至可用階段……盤庚陵中向來以這‘酈妃紅燭’最是縹緲難見,想必便是因此緣由了。”
“一甲子?六十年……?”
黃昶先是愕然,隨即卻又忽然爲酈姬傷感起來——辛辛苦苦的修煉六十年,好容易纔來到人間一次,想要知道些人間世事,結果碰上的傢伙卻十有八九隻想着拖她上牀,難怪酈姬後來臉上會露出那種表情,又對自己另眼相看。
於是他第三次向着那幅畫像拜了幾拜,低聲頌念道:
“六十年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到那麼久。不過,如果那時候我還活着,酈姐姐,我必定會來的。而且我會想辦法平了這墳墓,破了那巫陣,讓你獲得自由,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