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昶一邊迴應着妹妹的疑惑,同時目光在院子四周略略掃了一圈,嘴角微微浮現出一絲笑意。
“其實可不僅僅是那邊,就包括這處村莊本身——當年有大量生人在此遇害,此後又一直荒渺無人煙,沒有了生靈活人之氣的滋潤,就難免生出鬼氣來……在我看來,這村子裡的‘居民’其實還不少呢。”
此言一出,黃旭黃昭皆是悚然一驚。黃旭因爲本來就有些心理準備,倒還沒什麼劇烈反應。黃昭卻是真給嚇着了,連忙抱住黃昶的胳膊,撒嬌抱怨道:
“三哥你是在故意嚇唬我吧?這地方真要有什麼‘髒東西’的話,怎麼還肯讓我們住進來。”
“因爲我不怕它們啊,對我來說,那隻不過是些很容易打發的小怪而已,我收拾它們大概比抓老鼠還簡單些。”
黃昶淡然笑道,旁邊黃旭忽然插口道:
“那我們呢,我們能對付麼?”
“只要用對了方法,也能做到的——封魔卷中就有相關記錄,你們若是記住了,學會了,能夠施展出來,哪怕還是凡人之身,也一樣能對付那些‘東西’的。”
黃旭輕輕舒了口氣,而黃昭臉上則明顯露出不怎麼相信的表情,大概仍然覺得三哥是在嚇唬她。
然而話剛說到這兒,卻忽然聽到另外一邊,二姐黃昕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叫。隨即又傳來了二姐夫馮子銘頗爲驚恐的聲音:
“你是……七叔公?”
黃昶等人立即回頭,卻見黃昕和馮子銘嚇得緊緊靠在一起,而在他們對面,原本是這間院子正房所在的位置,早已坍塌成爲廢墟的瓦礫殘垣之中,不知何時卻出現了一個模糊人影,正飄飄蕩蕩的看着他們。
——那是個鬼魂,哪怕從來沒見過這類“東西”的黃昭也能一眼分辨出此物的本質。因爲這東西並沒有實體,就是一團漂浮着的熒光輕霧聚合在一起,上半身還能顯示出人臉以及身體輪廓,腰部以下就純粹只是一團霧氣了。
這正是一具最普通最常見的鬼魂形象,來之前馮子銘各種膽怯畏懼,怕這類“東西”怕到了骨子裡。但此時此刻,在親眼見到一具鬼魂出現在面前之後,他卻反而鎮定下來了——也許是因爲他認出了對方的面容。
“七叔公……真的是你麼?”
馮子銘有些害怕,卻又有些期冀的朝對方看過去。那具幽魂對於突然出現的生人似乎也有緊張,呆呆的站在那裡。直到馮子銘出言呼喚它,它才彷彿忽然被驚醒一樣,半透明的臉上居然顯出幾分人性化的訝異之色。
它看了馮子銘一陣子,也張開了口。並沒有聲響從它口中發出,但在場的五個人,包括離得較遠的黃氏三兄妹在內,腦海中都能感受到似乎有人在說話。
“銘哥兒?是你麼?”
“是啊,七叔公,是我,阿銘哪!”
見對方居然真的認出了自己,馮子銘一時間大爲歡欣,居然連對方是鬼魂都不在意了,反而回頭朝着黃昕笑道:
“我小時候,七叔公是最疼我的,每次到他這兒來都會有松子糖吃……哦,想起來了,這裡就是當年七叔公的院子呢。”
馮子銘的態度影響到了黃昕,雖然還是很害怕,但黃昕還是上前與那具鬼魂見禮,也算是見過了長輩。而那七叔公就好像一個真正的老頭子一樣,眯着眼睛打量了黃昕半晌,點點頭:
“這是你媳婦啊?”
“是啊,七叔公,這是我媳婦兒……我帶她回來認一認門。”
馮子銘彷彿真的像是在面對家中長輩一樣介紹道,隨即卻忍不住問道:
“七叔公,我娘,還有爺爺奶奶他們……也在嗎?”
馮子銘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情頗爲忐忑,因爲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麼回答。而那具幽魂在思索了一陣子,理解了他的問題之後,臉上卻露出一個古怪笑容:
“在啊,怎麼不在,大夥兒全都在這裡哪……”
隨着它回身指點,馮子銘擡起頭,驚訝看到這夜晚的馮家莊竟然並不黑暗,村莊裡頭許多地方,甚至包括這座大宅之中,竟然都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熒光……只是色澤皆作暗綠,在風中飄零無定,卻都是一點點的瑩瑩磷火。
而在磷火之旁,隱約可見一道道白色幽影飄來蕩去,風中隱隱約約有嗚咽之聲傳來。倘若是一般人,看到這幕景象肯定嚇得屁滾尿流。馮子銘本應該是最害怕的,但這一刻卻是毫無懼意,反而激動得涕淚橫流。
“真的都在嗎?那太好了!”
他連忙牽起黃昕的手:
“七叔公見諒,我要去和母親,祖父,祖母,還有姐姐他們說說話……那麼多年不見,想不到大家都還在!”
“是啊,大家都在這裡呢……”
那七叔公低聲沉吟道,傳到幾人腦海中的聲音卻漸漸變得尖利起來。
“要不,銘哥兒你也留下吧,和你媳婦一起,大家永遠在一起!”
聽着語氣不對,馮子銘一驚,擡起頭時,卻見對面那位七叔公已經變了顏色,不再是原先慈眉善目的模樣,而是眼凸牙暴,一下子變得猙獰可怖起來。
它舉起雙手,兩隻手掌上也伸出長長指甲,變成銳利雙爪,在淒厲的尖嘯聲中,朝着馮子銘和黃昕猛撲過來!
“……啊!”
和所有處於驚恐狀態中的普通女人一樣,黃昕在發出一聲尖叫之後就只會抱着腦袋發抖了。但隨即,她卻看到眼前白光一閃,她和馮子銘兩人的衣衫上同時爆發出一團明亮光球,而當那無形無質的光球撞到了同樣無形無質的幽魂身上時,幽魂卻好像被大石頭砸中一樣,慘叫着彈飛出去。
“修道人!”
那幽魂發出一聲尖嘯,這回卻是真真切切發出的聲音,震得在場幾人耳膜刺痛。然後它就“嗖”一下子鑽到瓦礫堆裡去了,而大宅中那些遊蕩的磷火,飄行的白影也都同時消失,就好像受驚的魚羣一般,瞬間全都不見。
大宅子一下子又恢復到原本幽暗寂靜的狀態,方纔的一切,就好似一場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