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懂事起,林忻就不記得父親什麼時候笑過。
他總是望着自己,兩眼充滿憂愁。
童年的時候,林忻曾看到許多人出入自家。他們穿着奇怪的衣服,做着各種奇怪的手勢,看自己的眼神就象是在看一隻怪物,有迷惑,有恐懼,也有興奮。
他們中有人給小林忻帶來歡笑,但更多的是帶來痛苦。
直到很久以後,林忻都記得那個靈師一劍從自己身上割下一塊肉時帶來的痛苦。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好久才停下。
來往的異人突然不見了,林府的門庭卻開始冷落起來。
林家原本是當地有名的望族,但是爲了救治女兒,林家花費了太多錢財,連家境也因此漸漸敗落下去。於是當地很快傳開,說林家的閨女是個災星,身上附了只鬼,專使人倒黴。
這種傳言傳到厲害時,甚至會直接攻擊到林忻本人。
每當林忻出門時,就會遭遇一些孩子的惡意攻擊,有人會拿石塊砸她,也有人會用唾沫吐她,常把她弄得傷心大哭。
但是很快,林忻發現沒人敢惹她了。
因爲那些用石塊砸她的孩子,往往不是病了就是摔了,更有甚者,一個男孩在一次玩耍中直接掉入井中不治而亡。
當地的百姓都嚇壞了。
他們再不敢欺辱林忻,甚至不敢靠近她。
林忻就是在那樣的孤獨環境中漸漸長大。
十六歲生日。
這本應當是一個值得慶祝的好日子,在當地,姑娘到了十六歲就成年了,可以出嫁了。
但是林忻卻無人理會。
沒有慶祝,也沒有歡笑,因爲每個人都知道這是一個災星。人們畏懼她,也因而遠離她。
但是總有人不知道。
這一天,月黑風高。
她就那樣靜靜地坐在田野中,數着天上的星星。
這是她唯一能選擇的慶祝方式,在自然中感受風的呼吸,享受心靈上的寧靜。
就在那時,一名路過的男子走過那片田野。
他又渴又餓,風塵僕僕。
他看到了坐在石頭上的林忻,就象看到了田野中一朵盛放的小白花。
貪婪與慾望掩蓋了理智,他向着少女撲去,無論少女怎樣掙扎,呼叫。
林忻感受到一種刺穿的痛,那個時候她以爲自己要死了。
那時她眼前突然一花,然後她看到自己的身上青光閃過。
一條青色長蛇從她的身上飛出,飛到那男子的頭上,就那麼張開大口吞下。
只一下,便把人整個吞入。
她呆呆地看着天空,看着青蛇在空中飛翔。好一會兒,它從空中落下,飛到林忻的身上,化作那紋身再不動彈。
“從那天起,我才意識到它不是害我的東西,而是保護我的。”林忻悠悠說道,只是眼神中依舊充滿悲色。
“但你不能讓所有人明白這點。”唐劫問。
林忻點點頭。
是啊,就算她明白了又如何?
沒有人會相信她,她也不能說給別人聽,那會讓別人知道自己被強姦的事,對一個女人來說,生死事小,名節事大。她更不能說自己身上的青蛇吃掉了一個人,如果是那樣,她就先得做牢。
她不能
說任何事,只能看着別人用看災星的眼神看她。
隨着一天天過去,年紀漸漸長大,姑娘也到了該嫁人的時候。
可是沒人敢上門提親。
誰也不想娶一個災星進門。
此時林家也因爲災星的緣故徹底沒落。
父親的愛終於走到盡頭,在一位媒婆的說合下,決定將她嫁給一位五十多歲的老頭子。
十里八鄉,也就那個得癆病的老東西敢娶她了——反正本來就活不長。
得知這個消息,林忻嚇壞了。
她在當夜逃出了家。
離開了家鄉的林忻無處可去,只能在荒野上不斷的走啊走。
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林忻一度以爲自己要餓斃荒野。
但事實上她沒有死,每當她感到飢餓的時候,她就從身上的青蛇胎記那裡感到一絲絲的能量進入體內。就是在這胎記的支持下,她一路走了下來。她發現自己可以很長時間不吃不喝,受了傷也能很快癒合,就算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也不會死。
就這樣,她流浪了十二年。
“十二年?”唐劫驚呼出聲。
他看林忻,怎麼看也不過是一個剛滿二十的少女。
“沒想到,對嗎?”林忻低低笑着:“它是災星,也是福星。是它讓我飽受傷害,無家可歸。卻也是它保護着,讓我青春永駐,容顏不老。有了它,任何試圖傷害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但是我也因此無法修煉……我曾經遇到過一位靈師,無意中幫過他的忙。作爲回報,他教我入門的修煉之法,卻發現我無論如何也衝不開玉門,根本無法修煉。”
“那後來,你就沒試圖重新驅逐它?”唐劫問。
林忻回答:“我沒有,但有人想這樣做。他們認爲這是寶物,想從我身上搶奪過來,結果他們都死了。”
“沒有例外?”
“有一個。”林忻看着唐劫,發出低低的笑聲。
那一刻唐劫突然明白了:“銀眼妖皇。”
林忻點點頭:“他是唯一沒有死的,但是他也不好受。在遇到我後,他就認定我身上的胎記很可能和上古青龍有關,所以一直想要吞噬掉。說只要得了這胎記,就能得到掌握命運的力量。可他一直沒成功,反倒在吞噬失敗後,接下來的整整三十天裡,這位妖皇大人都走足黴運。國內烽煙四起,處處都有天災人禍,後宮一片紛爭,天天都有妖物殺戮;就是他自己,堂堂分神之尊,偶在路上竟然還會絆倒自己,吃個飯也會被石頭磕到牙。更有甚者,在一次修煉時突然心緒不寧,運轉出錯,竟導致險些走火入魔。總算他實力強橫,硬生生扭轉了這一切,才死裡逃生。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不肯放棄……他試了很多次,也失敗了很多次,但一直都活了下來,直到遇見你……有時我也懷疑,他死在你刀下,到底是巧合,還是這也與我有關。會不會是他招惹我身上的胎記過多,終於把它激怒了,就把你給招了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就連他其實也沒能逃過去。”
“是嗎?”唐劫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他看着林忻:“爲什麼突然告訴我這些?”
林忻低下頭沉思了片刻,這才道:“過去的那些年裡,我時常會做些惡夢。大部分是那些鄰居圍住我指責,侮辱,謾罵甚或毆打。但偶爾也會做到些別的夢。”
“什麼夢?”
“各種古怪的夢。有一次我夢到一個人抓住了我,把我賣到了山裡,給一個老漢做女人。第二天一早,我就看到了一個和我夢裡看到的一模一樣的人向我走來。我嚇壞了,拔腿就跑。那之後我再沒見過那個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人販子。”
唐劫的目光微微收縮。
“也有時,我會夢到些與自己完全無關的東西。比如一場戰爭,又或是一次天塌地陷。我不知道它們發生了沒有,但每次我遇到這些東西,都感覺自己好像就在旁邊一般。記得有一次,我還夢到過一個人,從高高的天上飛落,全身燃燒着火焰……”
唐劫的心猛然一緊:“沒有被確認過的夢嗎?”
“有!”林忻微微笑道:“銀眼妖皇被殺的前幾天,我夢到自己坐在宮中,錦衣玉食,過着萬人此後的生活。我以爲是我瘋了,連那種夢都做了出來。”
“那麼……你昨天夢到了什麼?”
“夢到我象現在這樣這樣坐在你身前,告訴了你一切。”
唐劫明白了。
怪不得她會如此主動的告訴自己,原來是那個夢指引了她。
“然後呢?”
林忻搖搖頭,很顯然,她的夢就只到此爲止。
想了想,唐劫點頭:“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會嘗試搶走你的青蛇的。對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出乎意料,林忻搖搖頭:“不,不是。”
唐劫一楞:“你不是說它只在你生日的時候動嗎?”
“曾經是,但後來改變了,它現在隨時隨地都會動。”
“什麼時候變的?”
“遇到你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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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那隻誅心鬼發出淒厲而沙啞的呼喚,卻始終甩不脫背後的透明鬼物。
那隻通體透明的小鬼就象一隻噬血的水蛭牢牢的固定在它身上,將它的鬼氣,它的力量吞噬。
漸漸地,它感到眼前一片昏暗,濃郁的鬼氣消散一空,就這樣無力的倒下。
小三兒從誅心鬼的背上跳下,滿意的拍拍肚子,做了一個吃飽的動作。
尋找兩界的旅程,也是狩鬼獵食的過程。
藉助於自己強大的空間能力,小三盡情的獵食着。
完成了一次狩獵後,小三對着空中嗅了幾下,尋找着自己即將前往的方向。透明色的小腹中,隱隱可見一根根絲線在旋轉,一團白光在閃耀。
那是唐劫留在小三身上的因果之力與一點命運之光,將小三與遙遠他鄉連接在了一起。在因果與命運的作用下,只要沿着這線走下去,就無論如何也能找到盡頭。
然而命運並不總是幸運。
小三離開後沒多久,在它獵食誅心鬼的地方已出現一黑一百兩道身影。
黑白身影手持哭喪棒,懸浮於小三曾經站立的上方,先是互相看了看,然後一起長長吸了一口氣。
片刻後,那黑色身影道:“是狩鬼,沒錯。”
聲如金鐵碰撞,鏗鏘刺耳。
白色身影的聲音則如哭如泣:“狩鬼又回來了!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立刻通知幾位冥皇,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掉它!”
兩個身影一閃而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