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廳,大廳中央,棺木還沒有蓋棺。
寶玉扶着棺木邊緣,按規矩,作爲同窗的秀才,身爲首榜首席的寶玉應該給林修竹寫篇詩詞,但是寶玉看着林修竹如此躺着,很是嫺靜的面孔,袖口中的碎花軟黃玉四方硯掏了出來,卻怎麼也不願意下筆了。
他的水平不夠,怕寫不出好的詩詞。
當然,可以抄唐詩,可以抄宋詞,也可以抄元曲,甚至那許多後世的經典文章,都可以抄得。但是寶玉覺得,對待林修竹這般安樂故去的,抄襲是一種驚擾。
搖搖頭,還是把碎花軟黃玉四方硯塞回了袖子。
“心潮難定,沒有詩,也沒有詞。”
寶玉嘆了口氣,告辭離開。
這就是一場普通的送別,最多的,也只是比別人的喪葬,在後廳廂房多了具屍體罷了,可是寶玉臨出門前,一道十分隱晦的氣息從棺木中涌出,直射寶玉的背後。
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發覺。
就連寶玉,也只是覺得袖口動了一下,覺得是風吹的,也就沒有在意。
…
貢院發榜後,緊接着傳出來消息——
青廬山文院這次格外開恩,要納取金陵城首榜前三個秀才進入文院。
林修竹既然身故,也就便宜了原先的首榜第四,依次排在第三,得到了進入文院的資格。
消息傳來,寶玉看見那個生員又是狂喜,又不敢露出笑意的扭曲表情,上去道了賀,也就從貢院離開了。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這是好運氣的,他不羨慕。當然,也有他自己是首榜首席的緣故了。
…
“真是的,只是一個同窗而已,你倒是好大氣。”
賈元春打從進了莊子,說了寶玉好幾次了。那邊襲人憋着笑,要給寶玉打岔,被更會來事的賈元春瞪了回,也就不敢動了。
寶玉撓着額頭笑道:“林修竹是個值得尊敬的,不過一千兩銀子,很快就能賺得。”
“行了,知道你在東城的門臉掙錢,讓咱們父親都眼紅呢。”
賈元春笑他兩句,周圍伺候的莊園老妖們就湊趣跟着笑。笑兩聲,又害怕招了寶二爺的不喜歡,連忙憋住了。
寶玉讓他們該幹嘛幹嘛去,自個帶了賈雨村,去了居住的小院看茶。
聊了沒幾句,寶玉說起正事道:“姐姐,你是宮裡的女吏,怎麼有時間來看我?”
“可不是來看你的,而是這裡傳揚出了寶貝……
各地以來,有寶貝都是尚寶卿取了,直接供進國庫,也就是當朝陛下的那裡,但是最近這段時日,娘娘不知道怎的,竟然跟陛下討了好,說要分潤一些。
我是皇后娘娘宮裡的六品女吏,最高等了,第一次有消息,也就把我派來。”
寶玉的眼睛一亮,“什麼寶貝?”
“別打什麼鬼主意。”
賈元春敲他一下,自己也笑了,道:“好吧,你就是個鬼靈精的,既然動了心,參與一下,也不算什麼問題。這次是個稀罕的寶貝,樹參小人,可曾聽說?”
寶玉的心裡咯噔一下,燜緊嘴巴。
賈元春笑道:“樹參小人是很通用的寶貝,這次陛下開了恩,不只是尚寶卿和我們娘娘的宮裡,你們這些剛剛得到秀才文位的,儘可以參與一下,也算見見血腥。”
寶玉眨眼道:“見血腥?是因爲有那個樹參鮫人?”
“知道就好,記得,要是去的話,要帶着王善保。”
賈元春仔細叮囑,寶玉也‘仔細’聽着,只是聽進去幾分,或者說,需要聽進去幾個字眼,那就是兩說了。
貌似,那樹參小人,早就進了他的肚子……
…
進文院前,秀才們有一個聚會。
三十六個新晉秀才包了酒樓,本該湊份子的,有個叫翟明生的包了酒樓,說是要盡地主之誼。
不得不說,金陵城身爲大城池的一座,確實是人傑地靈,三十六個新晉秀才裡,有十幾個都是金陵城城內的,就是翟明生家裡有錢,也就沒人去爭。
還有另一個原因,青廬山學院要收納首榜前三的秀才,翟明生是第四,現在,順次成了第三。運氣太好,不破點財,要有點說不過去。
玎璫喝醉了,寶玉就沒坐馬車,索性帶着王善保走了過去。
他們從西城門進去,拐過三四條街,在一處拐角停下,隔着路口就是豐潤樓。豐潤樓是金陵城最大的酒樓,寶玉沒看出有多大,倒是挺乾淨的。
走進去有小二招呼,沒問別的,就是往樓上引。
寶玉讓王善保在樓下大廳弄些吃食,自己上去,剛上去,就看見一個白袍秀才笑吟吟的望着他,往旁邊看,竟然是沒人了。
“我來早了?還是晚了?”
“不早不晚。”
白衣秀才大約十六七歲,臉上有些稚嫩,眼底卻隱約露出點精明來,笑道:“不是發現了寶貝,都跟尚寶卿出去了,我卻是不敢去的。”
寶玉知道這回事,因爲賈元春也在一大早,就急匆匆的出了門。喊過他,他覺得有秀才聚會,也就沒去。
只是沒想到,那些個別的秀才,竟然這麼的積極。
翟明生把寶玉往旁邊引,寶玉也微笑着應了,兩人一起坐下。
這是個樓上隔開的雅座,在樓上的雅座裡,因爲不挨窗戶,又在最裡面,有點悶氣,應該是最差勁的一個。
翟明生倒了茶水,遞過來一杯,笑道:“可憐我作爲東道主,竟然只有寶二爺一個客人,不過也好,我很知足,也恰好有事情找寶二爺。”
“什麼事?”
“呵呵。”
翟明生笑呵呵的看着寶玉,端起茶杯,把蓋子掀開撇着茶葉,寶玉發現翟明生的眼睛很特別,從蓋子和瓷杯中間的縫隙看過來,有種狐狸盯着人似的感覺。
不是危險的感覺,而是那種賊狡猾的,想要算計人的味道。
寶玉皺眉道:“要好處?”
“寶二爺明鑑,”
翟明生放下茶杯,眼睛也好像正常的人的眼睛了,圓圓的,但是不大,甚至讓人感到單純,
“我只是個首榜第四,在成爲秀才的天才中,年紀也不小,就是想讓寶二爺關照。”
“怎麼關照?”
“當然是竭盡全力的那種了。”
“後會有期。”
寶玉直接站起來。這個差勁的雅座,沒來由的讓他覺得有點憋氣。
翟明生跟着起身,迫切道:“寶二爺,別急着走,這件事,可是關係着您的身家性命!”
寶玉想了想,又坐下了,他也很好奇。翟明生就跟着坐下去,擡起手,有點興奮的提要求,
“那麼寶二爺,我把事情說了,以後您可要全力幫我。我要好詩,好詞,要在青廬山文院裡混出樣來。”
“在我之後?”
“不,我要比您好一點,不多,一點就好。”
寶玉直接往外走,隨便翟明生怎麼喊,都不停下步子。
下了樓,寶玉看見王善保叫了一桌的吃食,都是大餅,撇撇嘴,覺得自己手下人的生活格調有待提高。
翟明生還要追下來喊,被王善保給扔回去了。
“做的好。”
寶玉誇讚一句,出門前,問了豐潤樓小二金陵城附近的地形,就讓王善保僱了馬車,往城南桂樹林去了。
身家性命?
有什麼能威脅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寶玉一直在想。
要是條件可以,說不定寶玉會答應翟明生的要求,但是翟明生的胃口太大,他滿足不了。
翟明生說要比他好一點,就是要他做的好詩、好詞,必要時,還要給翟明生當個踏腳石,讓其更上一層樓。
翟明生又不是他的什麼人,憑什麼得到這許多的好處?
一個消息?
呵呵,
寶玉突然覺得,這個世上,自作聰明的人還真是太多。
“爺,桂樹林到了。”
外面傳來王善保木木的聲音,打開車廂前面的簾子,寶玉看見王善保特別警惕的臉。
周圍有好些個人影,都是穿素白秀才長袍的,還有圍着秀才們的家丁、僕役等人。寶玉看見家丁、僕役裡弱點的也是氣血充足,應該是世俗的武者,雖然被稱爲下九流,但是練得好的,也能跟千斤力氣的大妖對抗。
還有些明擺着就是大妖,血統不純,還露着畜生的特徵,耳朵尾巴什麼的。
“寶二爺,”
“寶二爺,您也來了。”
有秀才過來打招呼,裡面有個圓臉的秀才最有威望,他一過來,別的秀才自發的站在了這人的身後。
寶玉跳下車,好像腳下滑着了,打個趔趄,圓臉秀才連忙扶他,沒想到因爲太胖,哧啦崩開了長袍的係扣,惹來一羣鬨笑。
“孫運用,小心你那滿是文章的肚子。”
“好個孫運用,擔心寶二爺就擔心了,也要注意自個呢。”
寶玉見秀才們滿臉笑意,都是和善的,孫運用崩開了長袍的係扣,不但沒有嘲笑,反而要幫着在自己的面前落個好兒。
看起來,孫運用這人的爲人處世,跟胖乎乎的肚子和圓圓的笑臉成正比。
寶玉站穩了,先謝過孫運用,這才笑道:“諸位,不去找那樹參小人,都來圍着我幹嘛呢?”
“可不敢找。”
“咱們就是湊個熱鬧,真個敢去找的,都是有舉人實力的家人陪同的。”
“也就孫兄大氣,願意陪着咱們,他自己的家人可是去找了,但是沒他在,估計找到了,也會有人敢搶。”
寶玉對孫運用微笑點頭,樹參小人那種寶貝,孫運用都能暫時放下了,跑來陪着失落的同窗,人品沒的說。
衆人聊了幾句,也就依次散去了。
雖然有點不報希望,但是有那麼一丁點的可能,哪怕是碰運氣,誰願意錯過樹參小人這樣的瑰寶?
那可是,
能提升身子骨根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