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姐,你跟景小姐的感情真好,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們是親姐妹。”司機姓杜,他們都叫他老杜。老杜年輕時候在曼哈頓犯了事,後來老婆嫌棄他跟人跑了,他就一直是一個人。
葉雨晴笑了笑,半開玩笑的道:“這世上,就是親姐妹也未必有我們好。”想起她的六姐,她整個人都消沉了些。
老杜不懂她的憂傷,咧着嘴語重心長的說:“是啊,這世上,總有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人,要珍惜這份難得的緣分啊。”
葉雨晴不說話,靜靜地看着窗外,又是春天了,窗外萬物複葉,小麥長得碧幽幽的,田裡的菜花開得熱烈,遠遠望去,就像鋪了一層金黃的地毯。
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她與蕭俊亦迷了路,然後闖到承歡家,那時候她一定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度過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光。
看着這熟悉的一景一物,心裡有種物是人非的蒼涼感,她轉過頭去問老杜,“杜叔,今天幾號?”
“3月13號,怎麼了?”
“沒事。”葉雨晴嘴上說着沒事,心裡卻又隱隱疼痛起來,去年的今天,她跟蕭俊亦被爺爺扔在了馬球場外,他們徒步走了許久,最後迷了路,那晚,是她與蕭俊亦真正意義上最親近的一晚,他揹着她,哄着哭得慘兮兮的她,說他不會扔下她,永遠也不會扔下她。
想到這裡,她心裡一陣酸澀,男人的諾言,還真是不能輕易相信。
偏頭看向窗外,景物飛逝,她的目光定格。
半山坡道上,一位身量修長的男人背對馬路而站,他仰頭望着路線指示牌,不知道在沉思什麼。剛纔從莫擎天他們家出來,他讓司機先將車開到前面去等他,他信步而走,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
沒想到莫擎天已經當爸爸了,他跟景承歡的女兒很漂亮,就像一個洋娃娃。可是不知爲什麼,他的到來似乎讓他們很緊張,尤其是景承歡,不再像去年那樣對他很熱情,她看着他的目光隱隱露出憎恨,說話亦是含槍帶棒。
他以爲他們不歡迎他,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要走,莫擎天將他送出來,意味深長的道:“承歡剛生完孩子,脾氣有些暴躁,你莫要放在心上,她只是愛屋恨烏。”
他這話說得極是有趣,他只聽說過愛屋及烏,倒沒聽說過愛屋恨烏,只是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不知道爲什麼,這幾晚他都睡不着覺,想起與小九的過往,他就想來這裡走一走,看一看。
有了這種想法,就再也擋不住心裡的渴望,他當下訂了機票,連夜飛來紐約,馬不停蹄地趕到曼哈頓,直到看到這一片熟悉的景色,他的心才稍稍安穩,然後安穩之後,又是鋪天蓋地的悲傷涌上心頭。
景物依舊,物是人非。
走在這條熟悉的小路上,他還記得在這個指示牌的下方,他衝她大發脾氣,然後丟下她就走,遠遠地聽到她哭,他的腳步就再也無法向前移動一步,心疼得無以復加。
這個倔強的小女人,總是能夠輕易讓他心疼。
此刻想起她泫然若泣的臉,他的心仍舊會感覺到疼痛,一年了,小九,沒有你的日子,我的枕畔再也蕭不下他人,你在哪裡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我?
他轉過身來,沿着婉延的公路向前走着,默默回憶着那晚的情形,她哭得眼睛紅紅的,卻得寸進尺的要求他背,那水靈靈的模樣讓他恨不得咬她一口。
後來他揹着她,才發現她輕得驚心,他暗想,回去後,一定要做些好吃的給她補補。她卻在背上迷迷糊糊的說會還他自由。
她做到了,真的給了他自由,可是小九,我的心已經跟着你離去,空有自由又有什麼用?我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葉雨晴偏頭看向窗外,驚鴻一瞥,她似乎看到了蕭俊亦,遠處那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身量修長,風姿卓絕,不是蕭俊亦又是誰。
她的心瘋狂地亂跳起來,似乎就要蹦出胸腔,她捂住心口,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杜叔,停車。”
V5
遠遠的,一輛銀色賓利慕尚停下來,葉雨晴叫得急,老杜以爲她有急事,煞車踩得猛,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咆哮聲,驚動了正沿路往前走的蕭俊亦。
他回過頭去看,透過搖下的車窗,只看到駕駛座上一個中年男人焦急地回過頭去,跟後座的女人說着什麼。離得太遠,又隔着玻璃,他只看到那滿頭柔順的長髮,卻看不清她的臉。
心底有一抹奇異的感覺在悄然滋生,令他很想看清那個朦朧的側臉,他不由得向前走去,才走沒幾步,就見賓利車呼嘯着離去,他的心悵然若失。
半年多了,心裡那個影子折磨得他夜不能寐。睡着了,她總是會俏皮的出現在他夢裡,誘.惑他抱她,可等他展開雙臂,卻只擁抱了一室清冷與落寞。
曾經,他以爲,失去她並不可怕,日子還是要過,太陽照樣要東昇西落。可是現在,他怕了,他怕每次伸出手,握住的都是一室冰冷。
半年前有一晚,他想她想得睡不着覺,於是開車去了她公寓。在她公寓樓下,他仰望着5樓的陽臺,一室黑暗。他想她應該是睡下了,癡癡地看着陽臺,就好像看見她站在陽臺上對他巧笑倩兮。
他站了一晚,天亮時,才坐進車裡打盹,他想見她,哪怕是遠遠的看一眼也好。天漸漸大亮,時針指向八點時,他聚精會神地看着車窗外,眼裡的熱切是他這輩子少有的,他的心瘋狂地跳動起來,也許她馬上就能從裡面下來,然後如往常一般去上班。
他守候了一天,眼睛看得酸澀脹痛,卻沒有看到她走出來。他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立即打電話給李方涵,讓他查一查葉雨晴是不是已經離開Y市了。
李方涵吱吱唔唔,半天才道:“總經理,葉小姐已經離開了,是好幾天前的事,葉氏集團與葉家爲此事還亂了套,我本來想告訴你的,但是夫人不讓我跟你說,說你現在跟葉小姐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她的事不需要向你彙報。”
天崩地裂,蕭俊亦腦袋一片空白,真的沒想到她會一走了之,他呆了半晌,李方涵不敢掛他電話,於是靜靜地等着,直到他回過神來。“方涵,派人去查查她去了哪裡?”
李方涵搖了搖頭,知道他看不見,連忙說:“當時聽說葉小姐走了,我已經找人去查她的行蹤,但是不知道誰有那麼大的能力,所有過境記錄裡都沒有葉小姐的名字,總經理,葉小姐走得這麼絕,怕是不會讓任何人找到她。”
絕望在心頭瘋狂地滋長,她走了,不帶任何留戀,走得這麼絕決。知道是葉琳故意封鎖消息,他回家找她大吵了一架,葉琳悲悲切切地哭訴,說怕小葉子會搶走他,說自己不能失去他。
以前,他覺得葉琳很好,漂亮又懂事,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但是現在,自從她被強.暴後,她的性情就大變,時而乖張時而憂鬱,整個人都變得歇斯底里。
他於她有愧,便什麼事都依着她,除了去民政局登記結婚,除了與她親熱上牀,他幾乎什麼事都儘量滿足她,以彌補心裡對她的虧欠。
但是與葉琳相處得久了,他發現有些事並非如他所想。
葉雨晴搬走後,他就搬進她的房間,他沒有移動屋裡的任何擺飾,包括牀上粉紅色的牀罩,淡黃色的被子,即使他不喜歡這麼暖色調的東西。
有一天,他回到家,走進房間,就發現屋裡的東西被人動過,地上有幾張照片被撕碎,他撿起來一看,卻是葉雨晴當年的畢業照。她很少照照片,就連結婚照都沒照過。只有她20歲畢業時,同學熱情的給她照了幾張。
小小的瘦弱的身子根本撐不住畢業博士衣服,她笑得極是靦腆,頰邊兩個梨渦淺現,在一羣大學生裡,個頭顯得那麼嬌小。那是他不經意間,在她書裡翻到的,當時就如獲至寶,拿了其中一張放進錢夾裡,其他的放在抽屜裡,以供他想起她來時看看。
可是現在卻被人撕毀了。
當時他氣得很慘,拿着被撕碎的照片去找葉琳。那天的葉琳心情似乎特別好,見他進去還對他笑。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滿腔的怒火也不知道該怎麼發泄,將手裡捏着的碎片藏在身後,他走進去問她這些日子怎麼樣,身體如何?
她笑着回答,又跟他說起初識的一些趣事來,他聽着她滿懷追憶的說着過往,竟一時想不起他們之間還有那麼多值得回憶的事。他不願意懷疑她,但是屋子裡就他們兩人,保姆是絕對不會到二樓來的。他硬起心腸,將照片拿出來,問她是怎麼回事?
葉琳當即跳起來大哭大鬧,說他懷疑她,說他不相信她,說小葉子已經走了,我何必去撕了她的照片若你不開心,她又哭又鬧,搞得他頭痛不已,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
直到那天下午,他忘記拿文件,順路回來拿,看到她坐在他的房間的地板上,拿剪刀一刀刀地剪着葉雨晴曾經穿過的衣服,她臉上神情滿是恨意,讓他觸目驚心。
那是他與葉琳真正意義上的吵架,他吵得面紅耳赤,她說得尖酸刻薄,然後他們維持了幾個月的和平終於在這刻爆發,最後他摔門而去。
沒過幾天,李方涵告訴他,找到了當時做企劃案的那個文員了,他馬不停蹄地趕到G市去,在一家破敗的小屋裡見到了那名文員。
那個女人蓬頭垢面,滿臉辛酸的淚,哭着說那事與她無關,她只是想找個機會一衝飛天,只是想在策劃部闖出一片天。
然後他問她,那份策劃案是不是她做的。她搖頭,然後他又問她,那份策劃案不是她做的,又是從哪裡來的?
那女人再也不肯說,只是哭。她的老公在旁邊罵,說他們今天會落得這麼東躲西藏的逃亡日子,都是她害的。女人被他老公罵得一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