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暑假過完之後,戚小沐和傅卉舒很順利的升入了二年級。

從二年級到五年級,縱觀她們的小學生涯,統共有這樣幾個大事件。

一,打線條事件。

學習素描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傳統方法上講,打線條沒商量。蔡玉泉就是從打線條開始訓練戚小沐的。

蔡玉泉拿張素描紙,快速從上面打出一排線,由暗到亮,規規整整,他再從紙的上端往下畫條線,呵!比拿着尺子畫的還直!他繼續在直線旁邊畫一個圓,呵!呵!比用圓規畫的還圓!戚小沐看的眼都成燈泡了。

蔡玉泉問她:“小沐,你想不想跟我一樣也把線畫直了,把圓畫圓了?”

“想!想!”戚小沐連連點頭,生怕蔡玉泉看不見,每個頭都點足了90度。

“行,那你先打上一個月的線條吧!”

蔡玉泉一點點的教給戚小沐打線條的方法,隨後說:“小沐,沒事的時候,就隨便拿張紙在上面畫。用不着非用鉛筆畫,鋼筆粉筆圓珠筆,都能用。當然啦,也用不着非拿好紙畫,更用不着非從紙上畫,地板牆面磚頭樹葉,逮住什麼就往什麼上畫,準沒錯。甚至也能往空氣上畫,你閉上眼睛,想象着你手裡拿着一支筆,就可以在空中畫,能明白不能?”

“明白!”戚小沐大聲說。還閉上眼,搖着胳膊像模像樣的在空中揮舞了幾道。

多聰明的孩子,一點就透!蔡玉泉很欣慰。

就這樣,戚小沐跟線條較上了勁。蔡玉泉說了,從地板上牆面上也能畫,於是家裡的地板和牆面都遭了秧。本來學校的地板和牆面也會受到侵擾的,但戚小沐很機靈,知道破壞公物會挨罰,所以打死也不在學校折騰。馮燕和戚大成對她捨不得打捨不得罵,只能認命。

這天戚小沐和傅卉舒吃過午飯以後,在戚金貴家裡睡午覺,戚小沐迷迷糊糊的睡了20分鐘,醒了,再也睡不着了,睡不着就打線條,蔡玉泉說了,逮住什麼就往什麼上畫,正好傅卉舒在自己身邊,就往她身上畫吧!

戚小沐拿根粉筆,專心的往傅卉舒臉上打線條,打了一層又一層,沒多大工夫就把傅卉舒塗成了一張殭屍臉。傅卉舒睡的很沉,一點也沒察覺到。等她醒了,扎辮子的時候一照鏡子,對着鏡子裡那張鬼臉嚇得嗷嗷叫。傅卉舒生氣了,整整兩天沒搭理戚小沐。

在戚小沐小小的生命當中,傅卉舒不跟她說話是很要命的一件事,因此這次的打線條事件,深深的印刻到了她的腦海中。

二,三八二十七事件。

到了二年級,傅卉舒和杜鬆依然常在大小測驗中拿雙百,戚小沐常拿雙百的經歷卻成爲了歷史,因爲二年級有了動不動就用到小九九的四則運算。

從馮燕教戚小沐小九九開始,戚小沐就愛把三八二十四說成三八二十七,要是讓她做個加法:“8+8+8=?”她準能算出24來,但一說乘法就壞了。

“二十四二十四三八二十四!”馮燕曾不止一次的這麼糾正,可惜,她糾正了這些年也沒能糾正過來,戚小沐照樣“二十七二十七三八二十七!”每每把馮燕也攪合的說了好幾次三八二十七。

從馮燕的失敗中可以推測,二年級的數學老師能把戚小沐糾正過來的機率,不容樂觀。

戚小沐別的題目做的都很好,一點不差,就是一碰到“三乘以八”馬上歇菜,這件事很讓數學老師頭疼。數學老師是個40來歲平平常常的中年婦女,這位平凡的老師有個很不平凡的閃光點——特別擅長拿着黑板擦當戒尺,專打學生們的手掌心。

那年月沒幾個人會像如今這般看中什麼素質教育尊重什麼學生權利之類的東西,那年月體罰學生跟吃飯喝水一樣正常的很,還有不少家長會格外囑咐老師“要是孩子哪裡不對了您使勁揍就行!”可見體罰學生曾被很多人視爲人民教師的美德之一。

一次數學小型測驗之後,傅卉舒和杜鬆毫無意外的又拿了滿分,並列第一。戚小沐錯了三道題,得了九十二分,排名第五。錯的那三道題裡都直接或間接的需要用的“三八二十四”這個口訣,戚小沐無一例外的都使用了“三八二十七”這個招數。

班裡有43個學生,數學老師從後十名開始,一組組的把他們叫上講臺,先問他們錯了幾個題,錯一個揍掌心一下。

聽着那“啪啪啪”的清脆聲,戚小沐的胳膊開始哆嗦了,掌心開始冒汗了,傅卉舒跟她一直是同桌,趁着老師不注意,偷偷的慰撫她:“小沐,別怕,你才錯了仨!”

“三黑板擦!還少呀!”還沒捱揍呢,戚小沐已經開始想哭了。

終於輪到戚小沐了,老師問:“戚小沐,你錯了幾個題?”

戚小沐垂着頭回答:“三個。”

“爲什麼錯的?”

“粗心大意。”

“把左手伸出來。”

戚小沐咬咬牙,把掌心裡的汗往褲子上擦擦,慢騰騰的把左手交給了老師,剛伸出去就想往回縮,老師瞪她一眼,怕了,不縮了。

老師掄起黑板擦,毛朝上木板子朝下,“啪啪”兩聲,很利索的跟戚小沐的手掌心來了兩次舌吻。別的同學捱揍的時候都沒叫,戚小沐也不好意思叫,手疼,想叫而不敢叫,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真是難受極了。

老師在打第三板子之前,突然問:“戚小沐,三八二十幾?”

“二十七……”戚小沐順口就說出來了,一扭脖子,眼角掃到傅卉舒正伸着四根手指頭朝她來回晃,戚小沐一個激靈,接着就後悔說二十七了,可是晚了。

“啪——!”

最後這一黑板擦比前兩下明顯要重的多,連傅卉舒都感同身受了,就別提戚小沐有多疼了,就這麼疼也沒能把三八二十七糾正過來,也算是個奇才。

等下了課放了學,傅卉舒撈起戚小沐一直抄在口袋裡的左手看看,有點發腫,紅通通的一大片,她的眼眶也跟着紅了,嘟起小嘴朝着掌心吹吹,問:“還疼嗎?”

“嗯!疼!”戚小沐是真疼,她越想越不是滋味,爸爸媽媽都沒打過我,你憑什麼打我呢?我不幹!她說:“卉舒,我要讓數學老師吃不了兜着走,你跟我一起不跟?”

傅卉舒很是知道戚小沐接下來要幹嗎,便說:“當然跟,你一個人要被逮住怎麼辦?你得有我配合才行!”

倆人走到辦公室前的自行車處,找到數學老師的車子,貓着腰看看四下無人,利利索索的把車子的氣門芯給拔了,戚小沐拔前軲轆,傅卉舒拔後軲轆——老師打了小沐,傅卉舒似乎也有點記恨她,拔根氣門芯,權作泄憤吧。

又一次的小型數學測驗中,有道題目是“34+(67-18×3÷2)=?”很好,又有三乘八的問題出現,戚小沐掰着手指頭使勁想,三八……三八……三八多少來着?……想起來了!……呀,又忘了!三八……三……八……他媽的!管他的!二十七!

她倒也聰明,還沒學小數點呢她把這道題給算出個小數點來。

鈴聲一響測驗一結束,戚小沐交上卷子就跑出去了,反正少不了挨板子,先拔了老師的氣門芯出口氣再說!

戚小沐很有當大仙的潛質,她對自己的前途預測的很準,她果然又捱了三板子,明明可以得滿分的學生,偏偏回回死在三八二十七上,老師恨鐵不成鋼,我讓你算個小數點!啪啪啪——!

傅卉舒給戚小沐出了主意:“以後你把三八二十四寫到手背上,每回遇到三乘以八就看看手背,不就好了嗎?”

這個主意真不錯,戚小沐聽了傅卉舒的話,每次數學測驗之前都會往手背上寫“3824”幾個數,從這以後基本上沒有再在三乘八的問題上出過岔子,但一張開嘴,還是頂容易說出三八二十七來。

所謂“驢叫不改”,不過如此。

三,穴位圖事件。

受家庭環境的影響,傅卉舒從小就對醫學有着很濃厚的興趣,到了八歲,也認識了不少穴位。

俗話說,八歲八,掉狗牙;九歲九,變牙狗。七八歲正是換牙的時候,傅卉舒和戚小沐在這一時期按着人類的生長規律開始掉牙了,也按着“下牙往上扔,上牙往下扔”的傳統習俗把掉下來的乳牙嚴肅處理了。倆孩子一張嘴就露個豁口,看着怪有趣。

初秋,橙黃橘綠,週末,不冷不熱。

戚小沐去傅卉舒家裡玩,傅卉舒正抱着新華字典仔細研究牆上掛的一張穴位圖。爲什麼要抱字典?因爲穴位圖上有些字她還不認識,比如說神闕穴的“闕”字。

見戚小沐來了,傅卉舒長長的睫毛一閃,一下振奮了,光看圖不好玩,對着人看圖纔好玩呢!

傅卉舒張開掉了個門牙的小嘴,吩咐:“小沐,你把衣服脫了。”

“幹嗎讓我脫衣服呀?”戚小沐迷惑不解。

“我想比着你認穴位。”

“你幹嗎不自己比着自己認穴位呢?”

“我自己又看不到自己。”

“對着鏡子就能看到啦!”

“對着鏡子也看不到後背。你到底脫不脫?不脫,我兩天不理你!”

戚小沐受到威脅了,她咬着指頭想了想,脫衣服總比讓卉舒不理自己好,就把衣服脫了下來,但脫的不徹底,印着草莓的小背心和小三角褲還在身上掛着。

傅卉舒對此很不滿意,奶聲奶氣的下命令:“都脫了。”

八歲大的孩子已經知道什麼叫遮羞了,戚小沐就很懂,她一改頑皮本色,使勁搖頭,不願脫,矜持的很。

傅卉舒看出了戚小沐的羞怯,出於少先隊員的慈悲心懷,她誘惑道:“咱倆天天一塊兒洗澡,你還羞羞什麼呀!你要學習董存瑞黃繼光,勇往直前,不要跟我鬧反/革/命,快脫!”

戚小沐還是不願意,嘴巴一張,露出缺了個側門牙的豁口來,嚷嚷着叫喚:“那是洗澡!我光着你也光着,公平!現在我光着,你不光,不公平!”

傅卉舒沒耐性了,小牙兇巴巴的一呲,也亮着豁口叫喚:“小沐!你越大越不聽話了,越大越不乖了!渣渣!你到底脫是不脫?”

“我不……”戚小沐瞅瞅傅卉舒圓瞪的雙眼和牙上的黑洞,黑亮亮的眼珠和黑呼呼的牙豁兒帶着完美的配合直衝她張牙舞爪,她心裡一怕,話音一轉:“哼!脫就脫!”

接着自己算計:晚上洗澡,我穿着衣服洗,我看你光腚!哼,非要你也羞羞一回不可!對,就這麼辦!你有牙豁兒,我也有牙豁兒,我也張大嘴嚇你一跳!嗯!

她一邊哼哼着,一邊很不情願的磨磨蹭蹭的把小背心和三角褲脫了下來,光溜溜的站在穿着衣服的傅卉舒跟前,小臉漲的比西紅柿還紅。

八歲的孩子個頭是長了不少,身體卻還沒有發育,前後一般平,像個洗衣板,雖然該凸的還沒有凸出來,但是該凹的倒是凹了下去,比方說,小腰已經顯露出來了。

戚小沐的頭髮一直都很長,週末不去學校,也不用紮起來,就散在背上,風往哪兒吹,頭髮往哪兒飛。她的體態沒有兒童常有的胖呼呼的嬰兒肥,非常輕盈而標緻。溫和的陽光灑在她白皙的小身板上,爲她天真無邪的小臉和稚嫩的身子鍍上了一層朦朧又夢幻的色彩,她宛若一個振翅欲飛的小天使,竟讓傅卉舒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盯着戚小沐的眼睛,像說夢話似的,問:“小沐,以後長大了,你會離開我嗎?”

“怎麼會呢,毛/主席作證,我不離開你,你呢?”

“我也不離開你。”

“你讓毛/主席作證。”

“毛/主席作證。”

“拉鉤。”

“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

兩根小指勾在一起,稚氣而誠摯的童音飄到了窗外,踩着向日葵笑哈哈的臉,飄入了藍天之上,雲朵之內。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插入書籤